第11章 第11勺糖

小说:半糖微醺 作者:喻言时
    第11勺糖

    温言回穿一件纯白色连帽衫,长手长脚,就这么刺喇喇地立在门口。光打在他脸上,他肤色白净,可又透着那么点苍白。

    沈书鱼压根儿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内心大为震撼,头顶飘过无数问号。

    温言回怎么会在季老师家?

    他也来看望季老师?

    她和他撞到一起了?

    要不要这么背啊?

    “草!”她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句。

    不想和他有交集,可偏偏总是撞到一起。她心想以后出门真该看一下黄历。

    沈书鱼低头瞥了一眼干净的木地板,轻声问:“要换鞋吗?”

    不等温言回回答,季兴平的媳妇儿就迎到门口,热情地招呼沈书鱼:“不用换鞋,快进来吧!”

    沈书鱼把好几袋东西提进屋,音色轻柔,“师母,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好,随便买了点,您别嫌弃。”

    师母笑容满面,“瞧这话说的,丫头你能来看我们,我和你季老师高兴都还来不及呢!买什么东西呀!尽破费!”

    说着余光转向温言回,话语温柔,“言回这孩子也是,每次过来都买一大堆吃的喝的,让他别买,说都说不听。”

    温言回安静听着,没接话。

    他重新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季兴平正在和温言回下象棋,棋盘摆在那里。

    沈书鱼走上前悄悄瞥了一眼,温言回那方几乎已经快团灭了,可他还在那苦苦挣扎。

    她知道他是在给季老师放水,而且是放得很严重的那种。

    季老师没啥爱好,就爱下象棋。没事就找人下棋。当年17班会下象棋的学生基本上都跟他下过棋。

    温言回是班上下象棋最厉害的那个。沈书鱼看他和季老师私下下过好几次棋。高中那会儿他年纪小,没什么花花肠子,直来直去。下起棋来丝毫不会手下留情,每次都把季老师杀得片甲不留,让季老师倍儿没面子。

    现在年岁长了,心思也变了,知道给季老师放水了。只是这放水能不能有点水平,别这么明目张胆啊?这一看就是故意的。

    季兴平瞅着沈书鱼笑意明显,“你这孩子也是的,来就来,带什么东西呀!”

    沈书鱼笑着说:“我听溪溪说您老是失眠,睡不好,就给您买了点助睡眠的补品。其他的是溪溪买的。她本来也想跟我一起来看看您,但这几天碰到出差,就说下次再来。”

    季兴平特感动,“你们都是好孩子,尽想着老师。”

    他挥挥手,“来来来,你这丫头别站着了,快来坐!”

    招呼沈书鱼坐下,又吩咐媳妇儿去泡茶,“去把涑明茶泡给书鱼喝,那茶香。”

    师母点点头,“我这就去泡。”

    沈书鱼忙说:“师母您别忙活了,我不渴。”

    季兴平笑着说:“茶怎么能不泡呢!前不久李文那小子给我送了两盒涑明茶,那茶味道不错。”

    涑明茶是岑岭一带的名茶,因希少而格外名贵。岑岭一带雨水丰沛,气候适宜,特别适合茶叶生长。当地茶叶品种繁多,诸多品种中当属涑明茶最为珍贵。

    听季老师提起李文,沈书鱼随口问了一句:“李文现在怎么样啊?”

    之前同学聚会,她光顾着感叹温言回的变化,也没怎么和李文说到话。

    季兴平说:“他如今在教育局工作,已经混到正科级了。”

    她笑了笑,“以前读书那会儿刺头一个,也不好好学习,没想到现在都混得这么好了。”

    季兴平:“李文那孩子聪明,又懂得交际,这两年起来得快。”

    “来书鱼喝茶。”没一会儿师母把茶泡好,端给沈书鱼一杯。

    沈书鱼道了声谢,伸手接过。

    她低头轻呡一口。

    这茶入口时微苦,片刻后方回甘,大有苦尽甘来的意味。不过茶香浓郁,清香扑鼻,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喝着这涑明茶,她忍不住想起温言回以前常喝的苦丁茶。苦丁茶比这涑明茶不知道苦了多少,想来也只有他才喝得下去。

    苦涩,像极了他的学生时代。

    “这茶怎么样啊?”季兴平和蔼地问。

    沈书鱼轻声细语,“挺香的,喝着可以。”

    季兴平笑起来,“这茶宝贝着呢,卖得贼贵。也就泡给你喝,言回我都不舍得泡给他喝。”

    沈书鱼:“……”

    男人紧盯着棋盘,目不斜视,悠悠道:“您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季兴平:“……”

    职工楼后面早年种了一排银桂,如今枝叶蓊郁,翠绿鲜亮,黄色小花点缀枝头,若隐若现。

    白墙之上花影漂浮,花枝从窗畔悄悄探了进来,微风携裹住缕缕清甜的香气灌入鼻腔,沁人心脾。

    温言回临窗坐着,那几棵桂花树完美地成为了他的背景板。午后的阳光明媚灿烂,将他周身镀出一圈浅浅的金色,筛去他满身的清冷,温润尔雅。

    沈书鱼一直都觉得他很像这桂花树,咋一看毫不起眼,低调内敛,实则坚韧不拔,芳香馥郁。

    沈书鱼扫了一眼象棋局,“你俩下棋呢?”

    季兴平:“是啊,老了,下不过你们年轻人了,每次都是言回让着我。”

    沈书鱼抿嘴笑,脱口而出:“您当年不也下不过他么!”

    季老师:“……”

    季兴平膝盖中了一箭,哈哈大笑,“你这姑娘可真会给你老师扎刀子。”

    温言回指了指棋局哑声问:“季老师,这棋还下么?”

    他这次开口沈书鱼才注意到他嗓子嘶哑,有浓厚的鼻音。她的视线不自觉往上移动,注意到他的那张脸也有些苍白,双唇紧呡,没什么血色。

    他感冒了?

    还是说感冒还没好?

    她记得上周她去宛丘出差碰到他时,他好像也是感冒了。

    “不下了不下了。”季兴平摆摆手,“你小子每次都放水,一点意思都没有!”

    温言回看向沈书鱼,“咱俩下?”

    沈书鱼冷冷一笑,“你可真看得起我。”

    她对象棋一窍不通,连马怎么走都不知道。

    温言回:“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会下了。”

    沈书鱼轻嗤一声,“以前不喜欢的东西,现在就能喜欢了?”

    温言回猛地一怔。

    是啊,她到底和自己不一样。她第一眼不喜欢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喜欢。也压根儿别指望她会去学。

    可是他呢?他不喜欢的东西,只要她喜欢,他就愿意去学,去尝试。因为想和她有共同语言。那段支离破碎的感情中一直都是他在迁就她,照顾着她的喜好。他也是过了很多年以后才渐渐明白,有些东西她生来就有,生来就喜欢,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迁就不了的。

    他埋头默默地收拾好棋局。

    沈书鱼自顾喝茶。

    她今天穿了件格子小西装,内搭黑色紧身线衫,下.身灰色百褶短裙,薄薄的一层肉.色丝袜包裹住两条纤细笔直的大长腿。这身装束既有少女的俏皮,又有职业女性的知性干练。

    她人长得好看,身材又好,随便穿穿都惹人侧目。读书的时候她就是整个年级最惹眼的女孩子。

    不过那个时候沈书鱼可不像现在看着这么乖。她可张扬热烈了。早早就学会了化妆,爱穿奇装异服,天天捯饬自己那几根头发,一会儿留长一会儿剪短,有时还染上颜色。像极了家长口中的问题少女。

    奈何她脑子好使儿,学习成绩好,家底又殷实,她爹动不动就给学校砸笔钱,校长和教导主任对她是又爱又恨。

    季兴平说了几次实在说不动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季兴平对沈书鱼今天这身打扮特满意,“还是现在好,安安静静的,以前太闹腾。”

    沈书鱼:“……”

    “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沈书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季兴平看着这两个登对的年轻人,颇为感慨:“你和言回你俩变化都挺大的。十年过去了,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呐!”

    沈书鱼:“……”

    不知为何,沈书鱼听这话特想笑。感觉季老师都七老八十了。

    季老师和她说话。温言回并不搭话,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他瞧着精神气不太好,很疲倦,整个人都颓颓的。

    其实读书那会儿他一直都是很安静的,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跟她在一起,他也总是安静的。话很少,基本上都是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总是扮演着一个安静的的聆听者,偶尔会说那么一两句话,时常语出惊人。

    沈书鱼一直都习惯他的安静。以至于同学聚会那天看到他端着酒杯跟人款款而谈,谈笑风生,她会觉得那般陌生。她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安静的少年了。

    而现在他不说话,安静地坐在一旁当个倾听者。恍惚间她觉得那个自己所熟悉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又再次回来了。

    “言回,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季兴平瞅着温言回那张清俊苍白的脸庞,有些担心。

    年轻男人轻轻摇了摇头,“有点感冒,没大碍。”

    听他说自己感冒了,季兴平又忙追问:“感冒药吃了没啊?我去给你拿包三九泡泡好伐?”

    温言回忙阻止季兴平:“季老师,我没事,不用管我。”

    “你们这些人就是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平时不注意休息,感冒了也不上心,尽折腾自己。”季兴平不放心,坚持回房间拿了包三九泡开,亲眼看温言回喝了才放心。

    ——

    两位长辈热情,硬是要留两人吃饭。

    两人推辞不了,只好答应。

    季兴平亲自下厨,整了一桌拿手菜。

    最后一道红烧扁鱼上桌,季兴平才摘掉围裙坐下吃饭。

    方形长桌,季兴平和他媳妇儿坐一边,沈书鱼和温言回坐另一边。

    季兴平殷切招呼:“都是些家常菜,整不了山珍海味,俩孩子赶紧热趁吃。”

    温言回夹了几片鱼肉到自己碗里,把鱼刺一根根挑出来,又夹给沈书鱼,压低声音说:“刺都挑过了。”

    沈书鱼:“……”

    她盯着碗里那几片白嫩细腻的鱼肉,脸色瞬间沉了一沉。

    鱼刺一直都卡在沈书鱼的胸口,在她心里埋得很深很深,时常扎得她鲜血淋漓。温言回非得给她找不痛快,她真是火大。

    奈何碍于季老师和师母在场,她不好发作。

    她冷声道:“我自己会挑,不用麻烦你了。”

    温言回怔了怔,不自觉捏紧筷子。

    他舀起手边的菠菜汤囫囵吞了几口。

    师母舀了一小勺菠菜汤喝,直接皱眉,“盐放多了,咸死了,老季你是把整包盐都放进去了吧。”

    季兴平不信,“不会吧?我记得没放多少盐啊!”

    师母:“不信你问言回。”

    温言回淡声道:“我刚喝了,觉得还好,不咸。”

    师母笑,“你这孩子真会替你老师说话。”

    季兴平自己尝了一口,立马就吐了,“盐还真是放多了。”

    他赶紧把那盆菠菜汤撤掉,干笑一声,不好意思地说:“好长时间不下厨了,有失水准。”

    ——

    晚饭过后又坐了一会儿,两人都该告辞了。

    季兴平特别要求要让沈书鱼送温言回回家。

    沈书鱼能怎么办?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季兴平和师母热情地送两人出门,“记得常来家里坐坐啊!最好你俩一起来,人多热闹。”

    沈书鱼:“……”

    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没想到季老师竟然这么热衷于扮演月老,都没完没了还。

    两人并排下楼。

    老小区声控灯时好时坏。楼道里黑黢黢的,

    好在温言回及时扶住她。

    两人紧挨在一起,呼吸相撞。她身上那股清淡的草木香瞬间灌入他鼻腔。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跳顿时漏了两拍。

    “谢谢。”她忙退开,和他拉开距离。

    温言回慢吞吞地缩回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柔软。

    一段小插曲,谁都没放在心上。

    坐进车里,两人一前一后系了安全带。

    沈书鱼转头问他:“你没买车?”

    温言回:“买了,很少开。”

    “为什么?”

    “市区限号,太麻烦。”

    静默一瞬,温言回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哑声问:“要去一中走走吗?时间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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