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程几乎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他的视线暗沉沉的压下来，只看得见黑压压的一线墙壁，腥味逐渐在味蕾上蔓延，手指触及到了一滩湿润的液体——大概是血，他想。
刚刚还围在自己身边的那群小混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也许他们也怕担上人命。痛感已经麻木了，陈程很想闭上眼睛，他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觉得不会有人报警或者打了120求救电话。
所以陈程不敢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他怕自己真的这么死在这里了。
“……好像还有呼吸。”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了什么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停在了他面前，那个人大概是蹲下来了。
“你认识他吗？好像是一个学校的。”
是一个很轻很慢的女声。
齐远皱着眉头，他显得不大高兴，本来想提溜着妹妹的衣领把她拽过来，但想了想，手还是迟疑了一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往后掰了一下。
“好像是我们学校的，”
齐远有点儿印象，但他向来不记人，“你躲远点，我来处理。”
他不想让妹妹待这里，甚至不想让齐子涵看见这些。
妹妹却好像很无所谓，她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身边，好像想去试试对方还没有呼吸一样，朝着脖颈的动脉探去了手指。
齐远觉得正常女孩子现在应该尖叫了。
最起码应该害怕。
就在齐远打算出言制止她的时候，苏乱探出的手指却被攥住了。
血淋淋的手指，攥住了她伸出去的手指。
那个倒在血泊里生死不知的少年，勉强的睁开了眼睛。
一线极浅的黑。
很漂亮的黑，几近于灰。
像是在雾里隐约瞥见的乌鸦翅膀。
他好像在看着她。
大概是在求救，苏乱想。
攥住她的手几乎费劲了他仅有的一点力气，以至于他话都说不出，只能勉强的发出含糊的嘶声，血腥味更加汹涌的在口腔里蔓延了开来。
齐远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有恐怖片氛围了！
但他倒不是害怕。
“子涵！”
齐远总算拿出了哥哥的架势。
他警告她：“你现在打电话给司机，让他送你回家，马上。”
妹妹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齐远补充道：“我会送他去医院。”
“我刚刚已经给司机发了短信，”苏乱说：“他待会就来了。”
但她还是没有抽回来被攥住的手指。
齐远不太高兴地盯着那里，妹妹就像是小棉花糖，甜甜的软软的，可爱的像是飘在空中的云朵，她的手指应该是干干净净的，而不是沾上了半干的血污。
直到那个人因为脱力，攥不住苏乱的手指，垂落下去，齐远才觉得松了口气。
但妹妹站了起来，转过来和他说：“司机会去医院，你也去。”
齐远蹙了蹙眉头：“你一个人可以回去吗？”
他倒不是不愿意救人。
实际上，哪怕是个陌生人，齐远也愿意送他去医院，更何况，那个人还有可能是他的同学，他只是在担心一个人回去的话，齐子涵的安全怎么办。
苏乱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当然和你们一起去医院。”
没等齐远拒绝，她又说：“我去打120。”
“那你把司机叫过来干什么？”齐远看着他。
苏乱已经拨通了电话，她走远了一点，然后和齐远说：“因为我不想跟救护车一起去医院。”
“那你就该回家。”齐远嘟囔道。
“我害怕。”苏乱听到了他的声音，回答他：“如果我在路上被绑架了怎么办？”
齐远：“……”
虽然噎了一下，但他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齐远：“司机送你回去，然后我去医院。”
妹妹打完了电话，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然后对他说：“万一你被绑架了怎么办？”
齐远：“……”
得了，绑匪就盯着他们一家呗。
齐远被噎的哑口无言，妹妹甜甜的冲他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死机了，直到苏乱又跑过来开始翻他的外套口袋。
齐远倒是不太讨厌她这种行为。
主要是伸手翻他口袋的时候，很像是妹妹在抱着他。
这个时候救护车已经赶过来了。
病人已经被搬上了车。
“你带钱了吗？”苏乱的表情很严肃。
她还以身作则的给他看自己的小包，一本纸质的小通讯录，学生证，几张两寸的照片，一包纸巾，和一串钥匙扣。
齐远拿出那包纸巾，抽出纸来，然后按住妹妹的手。
“没有。”齐远回答她。
苏乱乖乖地让他擦干净自己的手指，“那待会儿要付钱怎么办。”
他好像真的想了一下：“……我去问问能不能刷卡。”
“那爸爸就知道了。”苏乱说。
齐远显得有点儿不自在，他装模作样的去看司机到了没有。
其实他也很久没听过子涵叫齐父叫爸爸了。
如果齐父真的在现场听到了，大概会高兴的连发三个月奖金。
“你不怕吗？”
妹妹跟了上来。
她又拽住了他的袖子。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可爱精。
但是小可爱精说出的话就没有那么可爱了。
“爸爸肯定觉得人是你打伤的。”苏乱说：“不然为什么你要送他去医院。”
齐远不是很想说话，好在司机已经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了。
他拉开了车门，先让妹妹上去。
“……见义勇为不行吗？”
吩咐完了司机之后，齐远发现妹妹还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几乎是咬着牙艰难的说的。
“爸爸不会信的。”
苏乱说：“他的印象里，你通常只是会打120的那种人，不会特意跟到医院去垫付医药费——除非人是你打伤的。”
齐远：“……”无法反驳。
如果不是子涵今天跟着他，他恐怕真的只会打120。
如果需要垫付医药费的话，齐远也是很愿意的，他也不在乎那个人会不会还给他，反正也就是一两天的零花钱。
但话也说回来了，他不是不愿意，他只是纯粹的懒得等，因为浪费时间。
有现金的情况，齐远倒是可能现场垫付，如果要跟到医院去刷卡，那么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做了。
“所以你要带着我去，这样爸爸才会相信你是去见义勇为的。”苏乱说。
妹妹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把小扇子。
她漆黑的眸子明亮亮的看着他，像颗亮晶晶的小星星。
……所以绕了这么久。
还是在说服他带她一起去医院。
其实她大概是猜对了。
齐远确实是打算自己下车去把事情处理完了，然后让司机掉头送子涵回学校。齐远一点都没有想让妹妹跟去医院的意思。
她现在应该乖乖地待在课堂里上课。
齐远有气无力的垂着头，他感觉有什么崩塌了：“……这样他也知道你逃课的事情了。”
“没关系，”苏乱很肯定的说：“爸爸知道我是去见义勇为的，一定不会怪我。”
齐远看着妹妹那张漂亮的小脸。
他一时间对自己“乖巧可爱”的妹妹产生了迷惑。
他伸手挡在了车门前，认真的看着她：“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去医院。”
“我刚刚答应他了。”苏乱比他还要认真。
她不确定陈程有没有记住自己。
毕竟他刚刚连话都没有说完。
没有记住其实还是好事，就怕他记住了，然后只记住了自己向她求救，结果一转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陪着自己的是白晴。
然后她，齐子涵，又是一个见死不救的黑锅哐一下扣在头上。
这就别了吧。
只是做好事而已，别这么惨。
齐远顿了一下，有点儿疑惑的看着她：“你是说刚刚？”
“刚刚，我感觉他在说，救命。”
小姑娘很认真的伸出手指开始比划，她另一只手攥住了那只伸出来的手指，摆出了很用力的样子，然后忽闪忽闪的睫毛上翘，望向了他：“所以……我觉得他应该很害怕我们走了。”
齐远沉默了很久。
他一声不吭的摸了摸妹妹的头。
如果人间还有一点儿良心，那么肯定就站在自己面前。
“走吧，我带你去。”齐远叹了一口气，他这回彻底的败下阵来了：“但你要跟着我，不能乱走。”
苏乱冲他甜甜的笑了一下。
其实她那个时候，只是在冷静的思考，到底要不要见死不救。
这对苏乱来说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她的良心完全不会痛。
但是仔细想想，无论是齐子涵还是齐远，这两兄妹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更何况，齐远那个时候，还就站在她的身后。
幸好齐远永远都不会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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