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忆篇(四)

小说:上弦之六 作者: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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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结论只在缘一这里得出。

    因为无论是夫人还是岩胜,或者他们老谋深算的父亲,出于自信轻信的因素,都没有从某种意义上看穿常子的假面。多说多错,常子平时话却不多,因此他们也只当是腼腆害羞——就像看待缘一一样。

    缘一知道他始终和大家是不同的。

    伴随着逐渐长大,他渐渐意识到这种不同的存在,是贯穿始终的,越加宽阔的裂隙,这种不同使他很难和寻常的孩子有相同的特制处事,于是也很难相处。起先会有人针对他,岩胜便会跳出来担负起责任,狠狠把对方的鼻子打破。到后来岩胜却也和他说不上话了。

    面对这种状况他本该是恐慌的,可最该恐惧的事情——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他认为的所在意的东西而“波动”。一个人心如止水也好,一个人看着前方也好,不,他没有前方,“前后”这个概念不存在他的意义里。

    他之前读释迦牟尼传,佛割下自己的肉喂了鹰,岩胜当时很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样训鹰,是鹰的话用鞭子和食物不就好了吗?缘一也没有告诉他。这个时候告诉岩胜岩胜也并不会理解,认知还停留在浅层次。

    “你认为如何那便如何,你如果要养鹰的话,那是个好办法。”缘一对岩胜说。岩胜的性格选择的就是这种方式。

    岩胜问他:“那你呢?”

    缘一说:“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养过。”

    如果非要养的话,那就要看那只鹰对他而言算是什么,有些选择是从心。可是这个鹰恐怕也不只是鹰,因为还有很多东西。

    他说完这句话,岩胜眼睛就亮了,他跑去缠着父亲要弄只鹰。可过程不算好,他的“糖果与鞭子”策略起初是没有奏效的,那种傲慢的生物看着他并不把他这样矮小的伺养者看在眼里。他还小,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他的优点是百折不挠,于是将身边的人问了个遍,也终于学到了养鹰的办法。

    在成功之后,岩胜又兴趣缺缺了。

    要常子说,这叫有病。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越是得不到越是心里瘙痒。岩胜养鹰的时候常子也看见了,这时候岩胜还是家族里备受瞩目的孩子,除了严苛的学习外,其他东西几乎是样样顺从了他的意思。

    反倒是缘一似乎就像个无关紧要的人,别人不在意他,他也不在意别人,他唯一关心的只有母亲和兄长。常子去看夫人,缘一常常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捏母亲的肩膀。

    偶尔夫人和她说话缘一也会抬头。

    清透的眼睛,有种和年纪不符合的思绪。

    “常子过得还好吗?岩胜最近有没有欺负你?”这是夫人。

    “没有了。”常子说。

    “那你父亲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去拜访了,应该是在秋天回来,母亲说我还可以待到他们回来之前。”意思就是雪代夫人的计划是让常子在这里一直待到秋天,期间的时间要和岩胜好好相处,培养感情。本身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可岩胜看起来不是很乐意,于是预计的时间也就延长了。

    “好,那也好,常子……唔,你怎么看这孩子呢?”夫人摸摸缘一的头,看着面前套在厚重衣服里的女孩。

    常子的模样是真的很讨人喜欢的,她的皮肤瓷白,还有孩子独有的淡粉,眼尾上挑,倒是有些文人那样的俊秀风流。不过脸还没有张开,圆圆的,倒像是面团。

    夫人忍住揉揉她面颊的冲动,温和笑笑。

    常子板着小脸:“我总是觉得他想要吃了我。”

    何止是吃了,简直想要把她的肉咬下来,天天用恨恨的幽怨的目光远远窥探着。

    夫人笑得连肩膀都微微颤抖:“怎么会呢?他只是有点任性,其实他是很在意你的看法的。”

    “他不喜欢被人看轻了,越是重视的人越是这样。他可能觉得你在讨厌他,于是才采取了一些错误方式来博得你的改观。不过这个办法嘛……傻孩子。”

    背后的缘一把脑袋抬起来,似乎很赞同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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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花簌簌凋落。

    秋天的时间也不是很久,常子坐着牛车被一大群仆人簇拥着回去了。在登上车辕的时候她扭头看一眼送别的人,夫人和孩子们都来了,还有她认识的其他人。

    其中岩胜站在一节台阶上,个头长了一点。眉毛和眼睛居然没有显出十分的高兴来,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因为母亲吩咐的这件事情她是没有做好的,整个夏天岩胜和她并没有一起玩耍,除了大家一起进餐是黑着脸色的,其他时候人影都不知道去哪。

    现在常子要走了,他却没有那么高兴。

    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常子觉得这种表情是做给夫人看的。站在岩胜左边的是缘一,他还是和来之前一样,面容淡淡的。

    在车轮转动的时候他动了动手掌,常子看清那是他在挥手。

    这让她好受些,即使岩胜没有表示,也不代表她并不被大家接受。

    秋天当然过得也很快,时间就是这样。

    在好好享受了父兄的关怀之后,常子才从彻底放松的脑子缝隙里挤出一点空间来想起继国兄弟。她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了,母亲也没有特地在她面前提过。

    显然很不寻常,她是非常清楚母亲对于联姻的执念的。

    女仆阿香告诉她,继国家发生了一场大变动。在她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岩胜按部就班地开始剑术学习,但缘一少爷的表现却出乎预料——他在交手的瞬间就击溃了教习师傅。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继国家主的态度,现在家族内并不是所有长老都支持岩胜了。

    间接也影响到继国家主的决策,渐渐的,关于缘一少爷取代岩胜的言论也应运而生。

    这就是真相,一个庞大家族考虑到的因素实在太多了,当他们把目光放在缘一身上的时候,也就从这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身上发现了许多闪光点。一些特质与岩胜不同。

    也许……他是更适合的人选。

    常子隐隐觉得什么事情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种变化让她难以心安。

    终于在一个下雪的傍晚,雪代夫人叫她到房中谈谈。常子始终坚信母亲是为她好的,在烛光下,这个女人美丽的面庞更加柔和。

    她提出要给常子梳头,从梳妆盒里拿出一把桃木梳,顺着她的发根一直梳到发尾。她轻轻说:“常子,你喜欢岩胜吗?”

    常子先是摇头,但动作立刻变成了点头。她察觉到不对劲。“我不讨厌他。”前提是岩胜别打她,也别给她吃她讨厌的东西。

    雪代夫人想一想,还是说:“我知道有些话对你说不好,可这个事情也是他们提出来的。”这个他们常子猜到了,也许是阿香说的那些长老。

    她听见母亲继续说:“他们说你应该考虑考虑,缘一也是个好孩子,你不是说过岩胜欺负你的事情吗?如果是缘一的话,你就不用怕了。”她先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之前常子的说法来询问她。

    她把常子的个性掌握得清清楚楚。

    可实际上,如果缘一真的取代了岩胜,那么他们之前联姻的举动就是一步废棋。现在的岩胜几乎说不上是稳定的继承人了,他的胞弟展示出来的部分也让习惯于考虑利弊的雪代夫人开始好好注意这个孩子。

    现在缘一的木讷还是木讷么?不,这是谦逊。

    他的寡言是踏实,他的不通人情是理智,他的冷漠是独立,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很好的解释,这个解释太好了,甚至说服了继国家的长老们和雪代夫人。

    她揉揉常子的头皮,让她好好地放松下来:“当然,我们也不逼迫你,你知道的,母亲一直很在意你的看法的。”

    常子问:“那我该做什么?”

    “等雪停了,你回去看一看,看看你觉得谁更好。”雪代夫人搂着她的肩膀,这当然不是说常子有着选择权,也不过是一个顺利过度的借口。“继国家主告诉我,夫人很想你,你可以回去陪陪她。”

    常子先是沉默。

    而后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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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变天了,家主说缘一少爷是可造之材。你看啊,这些天他已经很久不去看岩胜少爷的功课了,反而问起缘一少爷的事情来。”

    “这是要换了岩胜少爷吗……”

    “那岩胜少爷该怎么办?”

    “你说呢,只能有一个人,谁更强谁就是下一任继国家的家主!最近我看见岩胜少爷的脸色很难看,话也不多了,谁见了都害怕。”

    等常子的木屐扣在石板上的时候,她听见了仆人们聚在一起的悄悄话。他们转头看见常子跟见了鬼一样,四散跑了。

    他们怕是还没有忘记常子是谁,这种话要是落在岩胜哪里,没有好结果。她撑开伞骨,小步往里走,雪代夫人牵着她的另一只手。

    现在气氛也有所不同了,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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