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家,清晨的阳光被抛过屋顶,又被树叶裁剪成碎片撒进室内,亮闪闪地挂在小孩软蓬蓬的棕发。
此时小纲吉正将最后一盒便当塞进小书包里,拉链刚拉好便听见玄关门开的声音,他的眼睛倏尔一亮,想也不想地朝门那头朗声唤道:“狐之助,我可以了哦!”
过去开门的奈奈妈妈瞥见自家儿子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由失笑,她往旁边让开一小步,随即在狐之助面前自然而然蹲下身,与小纲吉如出一辙的澄澈双眸温柔地看向对方,里面一览无余皆是温暖的包容与真挚。
“我们家的纲君就拜托你了哦,狐之助君。”她弯着眉眼请求,视线几乎与狐之助持平,“谢谢你上次将纲君送回来,我为你和三日月君做了便当作为谢礼,不嫌弃的话就请品尝一下吧。”
“嗯嗯,我也会好好保护它们一直到目的地的!”已经背好书包的小纲吉从奈奈妈妈背后探出身,重重地点了两下头,认真补充道,“妈妈做的饭菜很好吃哦,世界第一的好吃!”
两人一左一右包围着狐之助,明明没有任何压迫感,却耀眼得让狐之助恍惚花了眼,疑似见到金光灿灿的圣堂。
‘嗯……在下要不要也点个头应和一下呢?’
它冷静思索着一般人类哄小孩的一二三式,希望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但理所当然的,在它堪称劳模战斗机的职业生涯中,对于哄小孩这项技术活的可供参考经验为——零。
‘意料之中的残念。’最后狐之助一针见血地给上述似乎没什么意义的想法下了个定论,虽然连它自身也不能得知突然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缘由,并因此小小地凌乱一把,但这并不妨碍强大的职业素养替它完美掩饰偶尔的“不专业”。
最起码在仍未与之熟悉的纲吉看来,狐之助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自持,让人难以分辨它到底是开心还是生气。这个小小的发现不免令小纲吉偷偷泄了点气,不过他一向是容易满足的孩子,并且打从心底珍惜身边难得出现的朋友。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所以即使硬邦邦如狐之助这般的客套回应也能得到他心满意足的笑容,可不像极了一只好欺负的小兔子。
软绵绵、毫无防备、稍重一点力道都能叫他因疼痛而哭泣。
‘这样不行啊。’
第五次在脑子里重复这句话,狐之助忽然停住脚步,它凝望眼前那扇木门,适才察觉到自己竟在走神的状态下将小纲吉带到了本丸门口,而跟在身后的小纲吉也因为它的停顿而疑惑地望过来。
“阿纲殿下。”
“啊、是!”小纲吉愣了下,意识到狐之助确实是在叫自己后忙应了一声,有些紧张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原谅他到现在都还没适应狐之助的叫法,“殿下”这种古老的尊称,小纲吉从来只在电视里听见过,冷不丁被安在自己身上,总觉得怎么听怎么奇怪,可惜当他提议直接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向来面无表情的狐之助却立即皱起眉头,坚定而强烈地表达出不赞同。
「殿下,恕在下上次出于匆忙没能及时提醒,但现在起在下希望您能将接下来的话牢记在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无论谁向您请求,都请您务必不要将您的真实名字告诉本丸的任何一位刀剑,哪怕是三日月殿下也不可以。」
「否则到时候在下也很可能无法送您回家,您明白了吗?」
小纲吉当即被吓住了,他哆哆嗦嗦地顶着狐之助严肃至极的目光“嗯”了声,虽然半懂半不懂但还是老实地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将警告深深地记在心底。
当然,撂下警告后狐之助同样地被小纲吉眼眶里打转的泪花给弄得咯噔一下,它忍不住反思自己的语气对于人类幼崽来说是不是太重了?可是要它学隔壁那位二货同事整天乐呵呵地傻笑,它也做不到啊。
要不,换种方式试一下?
「……阿纲殿下?」
「嗯……嗯?」
「虽然不能说出您的全名,但如果这是您希望的话,在下可否以这种折中的方式称呼您?」狐之助说着说着别开视线,它自觉这样语气生硬的拙劣安慰有些可笑,却没发现对面小纲吉的眼神越来越亮。
「可以!」小纲吉大声地回答,随即,陡然提升的音量将他本人都震懵了片刻。狐之助见他回神后有不好意思地曲起手指揉了揉发红的脸,一双眼却专注地望过来,磕磕绊绊地回答:「那个,我是不太习惯被叫‘殿下’,而且我……我想要和狐之助做朋友,所以才会希望狐之助能叫我名字,本来听到狐之助说不可以还有点难过,但是没想到能听见狐之助叫我‘阿纲’,一下子有点开心过头了。」
“阿纲殿下。”狐之助顺着这段回忆又喊了一声,理所当然换来小纲吉更加迷惑的注视。它转过身换成正对着小纲吉的姿态,摇晃的大尾巴停顿了一下,踌躇道,“虽然同事们经常说在下过于严肃,但那并不是在下不开心的表现,如果在下真的不开心或者生气,是决不会收下那份便当的。”
“三日月殿下同样如此。”
它的语气一刹那被放得极轻。
“至少在下对您从来没有不高兴的时候。”
因而不必小心翼翼,不必担心往前走会被绊倒,我们并非那些会因为你的弱小而肆意嘲笑的人。
时间在那一刹那被按下暂停键,蜷曲着包裹住嘈杂的心绪轻声安抚。年幼的纲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本丸的大门因他而打开,狐之助牵引着他一路前行,门后等候已久的三日月宗近微笑抬眸,一切如一场桃源梦境,装载着世上所有动人心弦的美好事物。
有人毫不犹豫地朝梦境奔去,小纲吉恍惚间拉住三日月的衣袖,然后他发现那个奔跑的人正是自己。他感到喉咙仿佛灌满了无数轻盈而快活的气泡,咕噜咕噜地想从嘴里冒出来向四周迸发,他照做了,紧接着发出一连串愉悦的声响。
“呐,我好喜欢好喜欢狐之助和三日月。”
三日月对此回以爽朗的笑,他牵过小纲吉的手,眼睫似不经意垂落,遮住瞳孔深处摸不透真意的思虑,打趣道:“这可说不定哦,万一我们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好,主人还会喜欢我们吗?”
“会喜欢的。”小纲吉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睁着清澈无比的眼望向三日月,反问道:“三日月和狐之助会对我做出不好的事情吗?”
“嘛,说不定呢?”
小纲吉不解地偏过头,他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三日月和狐之助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如果真的做了呢?”三日月难得有些幼稚地反驳。
“那、那我还是会原谅你们的。”
“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你们肯定不想对我做出不好的事情吧。”纲吉也说不上来那种莫名却异常坚定的直觉,“就像我不想奈奈妈妈为我担心,但我还是会让她担心,明明我也不想的。”
“三日月和狐之助也是这样的对吗?”他的话语透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和天真,正将自己一颗赤诚的心毫无保留地捧在狐之助和三日月面前,并满心雀跃地渴望得到认可与夸赞。
三日月摸了摸纲吉柔软的发顶,成年人宽厚的掌心恰好挡住对方的视线,也挡住他面上转瞬即逝、宛若叹息一般的神色。
跟在后面的狐之助早在三日月问出那道问题时便沉默下来,前方,三日月腰间长刀所反射的微光在它眼底忽明忽暗地闪烁。它凝望着纲吉天真明媚的笑颜,感到某种隐约存在且难以磨灭的恐慌与命中注定的了然,那样闪闪发亮的光芒像从天上掉落的一颗星星,它既想接住这颗星星,又怕不得不看着这颗星星在它怀里暗淡。
「三日月和狐之助会对我做出不好的事情吗?」
它发现自己的思绪踏进了一个万花筒般令人眩晕的世界,在这之中它看见许多模糊的影子,高的、矮的、年轻的、成熟的,多多少少都有着纲吉的轮廓。狐之助花了点时间认识到这些都是它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很快它清醒了:它认清唯有眼前的“沢田纲吉”才是真实的、可感的,他是未经受过硝烟与血之洗礼的花蕾,还在懵懂无畏地生长。
或许正如三日月宗近所说的那样,他们在没有准备的前提下迎来一个孩子,孩子的臂弯抱着玩具与鲜花,却闯进了深埋弹药的战场。没有人知道这些弹药将会在未来什么时候被点燃,但除了无知无觉朝他们微笑的孩童,所有拽着引燃线的生物都知道,未来不可预知的那一天,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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