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散去,风暴消弭。大日重新出现在穹苍之上,灿灿金辉遍洒人间。
王都废墟之上,一道人影凭空而立。周身深沉幽暗的气息被朗朗晴光冲散,连同过于冷峻的脸部轮廓都柔和下来。
杀气消散,他看向宿星寒的眸子里只剩云朵般柔软的笑意。
宿星寒就那样睁大眼睛,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如同踩着无形的阶梯,从天穹之上向着自己走来。
直到来到他面前
最后,身体晃了晃,一把扑倒了他。
宿星寒“”
晏危楼“咳咳咳”
帅不过三秒的某人方才一番战斗下来,自然不是毫发无伤的,再加上生生造化丹的药效褪去,强行恢复实力造成的反噬爆发,现在根本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而宿星寒同样受创严重,身娇体软。
好在四周还有四个尽职尽责的工具人,一直维持着他们的天人领域,使得他们都处于一种反重力般的浮空状态。
于是,两个重伤号抱成一团,齐齐倒在了云层中,胸口处骤然的憋闷让他们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体内气息平复后,晏危楼看了看身下那双闪烁着担忧的眸子,原本的尴尬居然神奇般地消弭一空。
他翻了个身,并肩躺在宿星寒身边,眸子里便倒映出上方晴朗灿烂的天光。突然前所未有的愉悦和放松。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青年清朗的笑声传入耳中,宿星寒歪了歪头,立刻将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尽收眼底。让人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受他感染,连身体上的疼痛都一并忘却了。
于是,宿星寒唇角的弧度也不由弯起。
“听说了吗就在十天前,王都被人毁了,据说连皇帝都死了呢”
官道上人来人往,路边的一间茶棚里,一群南来北往的江湖人正说得唾沫横飞,向其他人彰显自己广博的见识。
神州浩土广袤无边,交通极为不便。实力高深的修行者还能高来高去,普通人就只能靠两条腿或者四条腿赶路了。
因此,除了千里传音这样极少数的特殊灵器,大部分消息在神州浩土上传递的效率是极低的。
“啊,这是真的”
果然,就有毫不知情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不知道是该顺势先感叹王都被毁的讶异,还是皇帝身死的唏嘘。
最后,他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切入点。
“那守护王都的三位天人呢难道他们恰好不在那这贼人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
“什么运气好啊,那是人家实力高明”当先那人反驳道,“当时三位天人可都在王都坐镇,据说连护城大阵都开启了呢。结果呢,最后还不是让人杀了皇帝,抢了神兵,扬长而去”
说到此处,他摇摇头,语气极为不屑。
这几人说话时,靠近茶棚门口的一间桌子前,一位玄衣青年静静端坐。
他一身黑袍,用料看似不起眼,实则极为讲究,俊美的脸因虚弱失血而苍白一片,衣袖中探出的手腕表面也露出了一根根青色的经络血管。
这让他原本过于咄咄逼人的气质都柔和了许多,看起来倒像是个先天不足、舞文弄墨的文弱公子。
小二正在殷勤地擦桌子,嘴上顺便同这位看起来就颇为阔绰的公子套近乎。
这青年也极好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应和着“是,正是要去江南。”
“哪里有什么大生意只是内子生了重病,不得不南下求医”
“路途遥远,风餐露宿也是难免”
小二本是习惯性的套近乎,没想到这位客人态度平易近人,说话又好听,半点没有贵公子的架势,而且还如此痴情一片,千里迢迢带着重病的夫人去求医。
他不知不觉就说的多了起来。
是以,也不知道就在这看似不经意的对话之间,对方就已然从他这里摸清楚了诸多风土人情、人物常识。
就连通往最近州郡的大道小道、附近盘踞的绿林盗匪,乃至于大幽王朝的军队驻地,都被他一一顺带套了出来,补足了自身常识的不足。
而小二还无知无觉。
这边角落里的对话,并没有影响到那一头热火朝天的话题。
毕竟,王都中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劲爆,足以作为谈资,估计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再有盖过这个话题的事件。
“这里面怎么还有神兵的事情”
“嘘,小声点,这我也是听人说的。据说那是大幽皇室数代皇帝以龙脉蕴近百年,用于镇压国运的神剑。持此剑者,非但能壮大实力,还可镇压气运啊。那可是相当了不得”
“镇压国运真有这样的神物吗听着怎么有点假啊”
“呸,你个土包子好没见识这等镇压气运的神物诸如几大圣地宗门必然也是有的。若得此剑镇压气运,建邦称制,开创一个小国绝无问题。不想当皇帝的话,也可以用来镇压宗门。要是开宗立派也嫌麻烦,自己用也可以啊。气运加身,修行顺利,天下哪里去不得”
“嘶这要是能将神剑夺到手,那岂不是一飞冲天了”
“说的好听,你也就只能做梦想想了。那可是连皇帝都敢杀,三位天人联手也无可奈何的狠人,你还想夺他神剑,当心一个照面就被人家碾成了灰”
“嘿我想想都不行吗你这人”
茶棚里,起初的窃窃私语,渐渐变成越来越大的吵嚷声,有几个江湖人还一言不合就掀了桌子,动起手来。
一时间刀光剑影呼啸,尘土四处飞扬,坐在附近的几个行商都大呼倒霉躲到了一边,茶棚里顿时人仰马翻。
正所谓“心怀利器,杀心自起”,又有“侠以武犯禁”的说法,这几个江湖人显然也不是那种愿意遵守秩序,在乎其他人观感的人。
见那些普通人识趣地躲到一边,一个大汉哈哈一笑,当即抄起那几个行商离开后空出的桌子,像是挥舞一扇门板似的,毫不留情地追着另外几人就是一顿穷追猛打。
那笨重的桌子在他手中仿佛轻如纸片,被舞得虎虎生风。
茶棚里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还有不少被误伤的人狼奔豕突般逃窜。
被追赶的几人明显不是大汉的对手,很快就往茶棚外逃去,那大汉却不愿善罢甘休,甚至还气血沸腾上了头。
他扔掉桌子,也不顾门边还有一桌客人,一把拔出了一柄血色大刀。
“滚开”
气沉丹田,冲着门边仿佛吓得呆住不动的那一桌客人大喝一声,他挥刀直劈
霎时,一道长达数米的血色刀光如弯月般闪过,将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囊括在内,刀光横扫而出。
嗡
天地骤然一片寂静。
纵横的刀光,奔逃的人群,乃至于半空中的飞虫一切的一切都像是陷入了沼泽之中,动作被放慢了千万倍,亦或是这一秒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了,在众人的感官中变得极为漫长。
靠近门口处的那张桌子前,一直背对着几人的玄衣青年头也没回,只是漫不经心伸手弹出了一缕劲风。
嗤
凝固的空间如琥珀般破碎,这一缕劲风于刹那间化作了十多缕剑芒。
四散的剑芒如有眼睛一般,精准地落在搞破坏的这几人身上,正中其穴道。
鲜血飞溅而出,无论是那持刀追杀的大汉,还是仓皇逃跑的几人,都当即软倒在了地上,愣愣地看向那道身影。
显然,这是遇上高人了
当下,这些人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骨气,更顾不得身上严重的伤势,“噗通”一声便跪地求饶起来。
这也是许多人欺软怕硬的天性。
那玄衣青年不曾理会他们,轻轻咳嗽了一阵,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脸色看上去病恹恹的,苍白一片。单从外表上,真是看不出任何高手的气场。
他喊了小二一声,从桌上站起身“我要的点心好了没有”
这种开设在路边的茶棚,大多数都是为了供路过的行商和江湖人歇脚的,除了卖茶水之外,还有一些简单的吃食。
之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小二又冒了出来,语调比一开始热情了八度,连连喊道“好勒,客官。这就来,这就来。”
玄衣青年又咳了一阵,接过小二特意用最上等的精致食盒装好的点心,仍是看不出半点高手气派地温声一笑
“多谢了,内子就好这口吃食。”
说着,他在小二的连连推拒之中,甩下一锭银子,缓步走了出去。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停留在茶棚外的官道旁,车帘被微风拂动,露出一抹朦胧白影。
那玄衣青年很快上了车,众人只能听见车内隐约传来的温柔低语声。
一看就是对那位未曾露面的夫人很是体贴。唉,也不知那该是何等佳人
两个披着斗篷、看上去手脚有些笨拙的仆从坐在车辕上,始终沉默不发一言。随后一扬马鞭,马车顿时扬长而去。
直到马车离去,茶棚里死寂的氛围才终于消散。许多人几乎是齐齐呼出一口气,一时呼气的声音格外明显。
空气也仿佛重新流动起来。
一双双目光顿时落在了那几名捣乱的江湖人身上,之前他们还威风赫赫,嚣张不已,如今却是个个瘫软在地,连站都站不起来,真可谓风水轮流转。
有人不怀好意地开口“这几个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们自己踢上铁板,惹到了高人,还险些连累我们,简直该死”直到现在,他们还后怕不已。
要知道,习武之人,大多都不是什么好脾气,有时越是修为高绝,越是不能容忍蝼蚁冒犯。万一遇上某些性情残忍的魔道高手,说不定连带他们一起灭了
“是啊,那位高人可不在乎他们死活,说不定就是懒得脏手,故意留给我们处理的。咱们可要让高人满意。”
几人顿时被吓得不轻,就连之前还威风八面的大汉也低下了头,连声说道“等等,我们愿意交出所有财物,赔偿大家的损失。那位高人都没有杀掉我们,可见也是个心性仁慈的。”
这小小茶棚中发生的一幕,不过是神州浩土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而晏危楼的出手,顶多不过是为这些人又增加了一份新的谈资。
他们并不知道,之前这些江湖人议论之中的主角,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喝了一盏茶,这才施施然离开。
三天之后,一支骑兵顺着官道来到了这里,开口询问起来。
“以前从未见过,但气质格外突出,让人印象深刻的两名男子”
面对问询,小二摇了摇头。
他思索着回忆道“不过,倒是不久前才有一位生得极好、一看就气质不凡的公子曾经来过,但他是带着重病的夫人去求医的。”
那公子留给他的印象极深,以至于现在小二一下子就脱口而出。
“带着夫人求医”
为首的骑士警觉起来。
虽然这与目标不完全相符,但他还是本着谨慎的心思道“具体说说他的样貌。还有,他们有说过要去哪里吗”
当初王都一战,晏危楼固然是当场杀掉了大幽皇帝,还将整座都城斩成废墟,导致大幽一片混乱。但他自身的伤势也绝对不轻。
这一点,几位天人都很清楚。
只不过他们比晏危楼伤得更重,能够保住性命就已经很不错了,便是想要追杀也有心无力,只能将命令层层发布下去,动员整个大幽皇朝的力量,让晏危楼二人在他们眼中无处遁形。
只要随时掌握住两人行踪,一旦他们恢复伤势,做好充足的准备,借助一国的力量,定然不会再让两人走脱
这一支追查的骑兵只是大幽皇朝所派出的力量中微不足道的一份,但不知是幸运或是不幸,他们所追踪的这一路,恰好撞上了晏危楼留下的痕迹。
等小二描述出晏危楼的容貌,骑士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这似乎、大概、好像,真的就是朝廷要找的其中一个人
等他将消息传回幽都,其他人立刻分析起来。两人身上都有重伤,想要去求医也是合情合理的。至于南方不少人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神仙谷
位于大幽王都东南方向,恰好与晏危楼二人离去的方向不差。又是天下闻名的医家圣地,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美誉。两人身上那样严重的伤,似乎也只有神仙谷能够在最短时间里不留后患地治好。
这一番分析下来,条件全都对上了。
晏危楼二人的行踪也就被锁定了。
很快,一道令旨便从重建中的幽都王城传递下去,大部分力量都被着重调往东南方向,顺着前往神仙谷的一路上重重布设不是为了阻拦二人,只是为了随时随地将两人的行踪掌握在手中。
这样,大幽皇朝就占据了随时出击,随时设伏,随时对两人动手的主动权。
而那一支发现了二人行踪的骑兵正是第一支派出去的队伍。
然而,不知算是不幸还是幸运,这点痕迹又恰恰只是晏危楼放出的烟雾弹。
倘若他们追查到的都是真相,那么,身为头一个被派出追踪的先锋,他们很有可能被警觉的晏危楼干掉。
幸运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
王都东南方七百里开外,山脉延绵,群峰高耸,有虎踞龙盘之象。
一条偏僻的山道上,马车疾驰而过。
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看上去略显僵滞呆板的两名赶车人沉默无言,但挥动的马鞭却在半空中划过道道玄妙轨迹,与天地大道相合。
仿佛他们不是在驭使马匹,而是在不断调用这片天地的大道规则。
马车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以数倍于正常马车的状态向前行去。
这片山脉正是之前晏危楼从小二口中打听情况时,所知道的一处绿林盗匪啸聚之地。据说附近最大的山贼势力「九行寨」便盘踞在此。寨主更是一位修为近乎半步天人的强者。
至于一位半步天人为何还愿意当土匪头子或许这就是人家的个人爱好。
依靠着这里特殊的地势,和九行寨众多盗匪的强大实力,哪怕是大幽皇朝都不愿意派官军与他们死磕,多半在暗中与之达成了某些互相制约的潜规则。官府不会主动去进攻九行寨,九行寨也不能太过肆无忌惮,挑战官府的底线。
而像这种啸聚一州之地、令官府都无可奈何的盗匪势力,正是晏危楼的目标。
马车车厢里,两个重伤号并肩半躺在车厢上,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九行寨这种地头蛇,连大幽朝廷都不愿意与他们死磕,估计与官府、当地大户,还有一些商会都有往来,串联起来的关系网必然十分强大。”
晏危楼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而且这种土匪肯定不可能完全相信官府的口头保证,说不定早就在暗中备了十条八条让官府查不出来的后路,我们不过是借用一条而已。”
他说得轻松,好像自己开口要借,九行寨就一定会同意似的。
但宿星寒却没有半点质疑,同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好办法这样就能避开大幽朝廷大部分耳目了。”
“只不过,我们真的不去神仙谷吗”
他有些担忧地望向晏危楼,语气里充斥着满满的遗憾。
“如果是神仙谷,一定能很快治好你的伤。或许还能帮你治好失魂症。”
晏危楼摆了摆手“不,还是先解决你身上的问题要紧。你这种情况涉及到朝暮神剑,就算神仙谷也不见得清楚该如何治,最好是去找专业的人。”
宿星寒试图反驳“万一神仙谷可以呢就算不行,先治好你身上的伤也不亏。我觉得我还能坚持”
“我觉得不行。”
晏危楼的语气不容置疑。
见宿星寒还在试图劝他改变主意,他得意地微抬下巴,一副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的样子,直接说道“死心吧,去神仙谷是不可能的了。之前我在半道上就已经把这条线索当作幌子放出去了。现在去那里的路上估计全都是大幽朝廷的人,就等着我们往陷阱里钻。”
这话说的,可谓是十分冷酷无情了。
但宿星寒看着这样的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万般冰雪一瞬融化。
他很清楚晏危楼的选择是为了什么。
尽管还有四个天人残魂工具人做保镖,但他们毕竟都只是残魂状态,在之前一战中更是残上加残。
若是正面对上天人圣者,一个还能勉强自保,两个绝对没有胜算。晏危楼早日恢复实力,也能让他自己更安全。
否则,若是在这段时间遭遇危机,实力严重下降的晏危楼很可能有性命之忧。
但晏危楼却选择冒着风险,先一步带宿星寒去解决他身上的后患。
因为晏危楼的伤势可以拖,甚至于,以他天人圣者的境界,只要肯花时间耗,哪怕不服用任何丹药和天材地宝,总有一天都能自愈。但宿星寒身却不一定。
尽管不知道宿星寒为什么笑了起来,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妥协了,于是晏危楼便也看着他露出微笑。
一时,车厢里涌动着莫名的气氛。
突然间,外面的山道上传来几声闷响,几块庞大的滚石从山道两侧咕噜噜滚落下来,直接拦在了马车前面。
山林之中传出浩大的喊杀之声,一众匪盗从山道两侧冲了出来。还有六七名入道大宗师直接踏空而立,站在群盗之先,傲然俯视着这辆小小的马车。
要说他们为何会因为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调动这么多人手,那自然是因为车厢顶上一枚看似不起眼的灰色石头。
一般江湖人或许认不出,但放在这些经手过无数宝贝的盗匪眼中,那简直比黑暗中的萤火虫还要醒目。
这可是晏危楼从大幽皇城顺出来的。
而能用这种宝贝镶嵌在马车上的人,要么真的是有眼不识珠的蠢货,要么就是身份背景或是实力都不简单的大人物。
他们自然不敢轻视。
山道受阻,马车自然停了下来。
喊杀声在山林中响起,车厢里涌动的气氛立刻被打破。
晏危楼皱起眉头,神情不快“果然是绿林匪盗,半点眼色也没有”
宿星寒也在一边跟着点头。
这两人似乎完全忘记了,如今这一出本就是他们自己故意设计的orz。
这就跟撒下鱼饵钓鱼,却又怪鱼咬钩的时机不对,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匪盗表示很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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