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答应了会带着宿星寒一同下山,但晏危楼心中还有一层隐忧。
这隐忧来自于不久前宿星寒的身份。
神山所在的这片山脉终究是宿星寒诞生灵性之处, 恰如鱼活于水、鸟飞于天, 只有待在这里, 他才是最适应的。
而离开神山的后果,已经很清楚了。
一旦在外消耗过多本源气,却无法及时补充,就会有性命之危当然,照乾坤道图的说法, 不过是再等千万年,这神山地脉中迟早会再度孕育出天地之灵。但没有那份记忆的天地之灵, 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这一次宿星寒还算幸运, 凤还城距离神山不过三百里而已。倘若下次出事的地方是在大雍以西, 距此千万里之遥的边荒之地呢事实上,不必那么远, 只要远离北漠境内, 就很难及时赶回来了。
还是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自晏危楼一口答应宿星寒所谓的条件,宿星寒便很是开怀。
这次苏醒后, 他也察觉到了晏危楼对他的态度变化,似乎以往阻隔在两人之间的一层无形之物被驱散了许多。
即便宿星寒生性清冷自持,眼睛里也时不时露出细微的笑意。
尽管他努力想要将那些沸腾的情绪克制下去, 表现得平淡一些, 但演技终究不过关。看着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无价之宝, 却偷偷藏匿起来, 只在无人时独自一个人美滋滋地偷乐。
这份心情还未持续几日, 宿星寒就发现晏危楼似乎有了难以解决的烦恼。
心有不解,宿星寒就直接开口“阿晏,你这几日可是在担心什么和我有关吗”
他的直觉简直敏锐得惊人。晏危楼也不隐瞒,笑答“我担心你若就此离开神山,将来或许会有后患。”
宿星寒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语调舒缓“阿晏多虑了,此事我早有打算。”
“其实我不只是纯粹的天地之灵”
晏危楼顿时露出几分惊奇。
宿星寒微微仰头,专注地注视着他“除了这片天地山川,还有一物可蕴养我的灵性这次下山去将之找到,从此携带身边,就不必担忧了。”
他的神情、语气乃至目光中,都透露着淡淡的期待与欢喜。倒像是突然将偷偷藏起来的宝贝扒拉了出来,眼巴巴献到晏危楼面前博他一乐似的。
晏危楼如他所愿笑起来,之前的几许烦恼消失无踪“那就太好了。明光你所需何物,该去何处找”
“是前朝大幽的镇国神兵,神剑朝暮。”
神山高耸入云,抬眼望去四周唯有飘渺的云山雾海,天穹仿佛近在咫尺。云雾与风雪一同拂过山巅,冷白的雾气缭绕间,宿星寒的眉宇似乎也清冷了三分。
“当初大幽国祚崩,国运溃散,神剑朝暮也碎成几段,不知所终。”
大名鼎鼎的神剑朝暮晏危楼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据说那是当初的大幽先祖以天外奇石为材料,用无数珍宝炼制而成的不世神兵,特意用来镇压大幽龙脉国运。神兵一日尚在,国运一日不绝。
没想到,这柄神剑居然与宿星寒有关系晏危楼不自觉想到了当初在大幽宝库中看到的那幅画,心中升起不少疑惑。又迅速收敛心神,不去想那么多。
他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朝暮」已经破碎,连碎片都不知所终,明光你又要去哪里找”
宿星寒微微垂下睫毛,明亮的光辉洒在他冷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的神秘。
他看向晏危楼“放心,我有感应。”
那些太过细微的碎片或许察觉不到,但曾经神剑最核心的那一片,可是时时刻刻都在吸引着他。
雪山云海中,白衣人微微侧身,自袖中探出一只手,玉雕般的手指穿过幽幽云雾,遥遥指向神山之南。
“应是就在那个方向。”
晏危楼目光一凝“那个方向大横山脉难道当初是被大幽后裔带走了”
两人有了打算,又在神山上呆了一日。
眼看激烈的战斗终于结束,百里开外的那片雪原已被夷为平地。
天空中四道流光极速划过,一者远遁在前,三者紧随在后,所过之处,宛如滔滔洪流冲刷而过,有着惊人的破坏力。
几人追击的方向也是向着南方大雍境内而去,不过天人速度何其之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晏危楼二人的视线里。
“看来,是渡九幽败了啊”
一对三,这个结果半点都不出乎意料。剩下的疑问是,在三位天人追击下,渡九幽能否逃出生天,而那三人又会不会被他拼死带走几个
结合渡九幽过往的事迹,以及他偏激疯狂的性格,哪怕做出同归于尽的事情来,也不意外。
不过,这四位天人的离开,对北漠却是一件好事。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境界,若是放开手脚战斗,简直是移动天灾,再在北漠呆下去,只怕整片雪原连同建立在雪原上的诸多城池都要不见了。
宿星寒没有运转阵法将神山重新显露出来,而是将之继续隐匿在雪原上。
神山风光独秀,两人也不着急,在山中遍游数日,甚至还有闲心一起酿了一壶桃花酿,将之埋在桃源中。一直等到六月十五,月上中天之际,银月光辉遍洒神山,这才相携下山而去。
山脚下的奉圣镇早已覆没,神山也在阵法中缓缓隐匿,两人回首四望,只见一片茫茫无际的冰雪荒原,天空与大地仿佛连成一片,视野之中只有无边无际的雪白,苍茫如画。
此时这茫茫天地间,似乎唯有二人。
“差点忘了这张脸可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暴露出去。”
悬天峰发布的通缉令,可比上次瀚海令带来的风波大多了。晏危楼在乾坤戒中翻了翻,本是想找点易容的道具,不经意间翻出一张面具。
漆黑的面具、暗金色的纹路,半边神圣庄严,半边狰狞鬼魅。
这是他刚刚重生的那一天,祭元日上使用过的那张神鬼面具
回想到那一次祭元日,又看了眼身边的宿星寒,某些记忆便不可避免从脑海中淌过,晏危楼迟疑着开口
“对了,明光,上次祭元日,你可曾去过什么特殊之地”
“一线牵”上那惊鸿一瞥,晏危楼并不以为是幻觉。那时他所遇见的白衣人,定然就是宿星寒。
他总感觉那件事不一般。
“特殊之地”宿星寒目光中露出些迷茫,“阿晏你指的是”
晏危楼心头莫名升起几分心虚,他轻轻干咳一声,将这古怪的情绪压下去,含糊一声“譬如说一线牵”
宿星寒歪头“一线牵那是什么”
“咳,盛京又谓之姻缘桥。”
在宿星寒好奇的目光中,晏危楼解释了一番姻缘桥的由来。
“其实那本是一座普通的石桥,不过后来被人发现,每逢特殊时日,桥上便会升起一层淡淡薄雾。一旦有人踏入雾中,就会陷入一片迷茫的空间里,仿佛身陷迷阵,找不到出路”
“不过这只对武道修为还未挣脱肉身十二重枷锁的人起作用。一旦身陷其中,就有重重幻象诞生,彻底迷惑五感,让人分不清虚实真假”
“在这样的迷阵中还能遇到一起的男女,便是上天注定的有情人,彼此之间缠绕着姻缘线,受苍天眷顾与祝福。”
宿星寒听得入神,眸中露出几许憧憬。
但下一刻,他这憧憬就被无情打碎。
晏危楼丝毫不解风情地说道“不过这都是民间传说,纯属无稽之谈。”
“据我推测,一线牵灵机汇聚,有上古阵法痕迹,很可能是一个上古早已失传的宗门灵秀宗用来筛选弟子的阵法”
妖魔覆灭,人族兴起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神州浩土都是处于混乱状态。天下无皇朝、无世家,却有三千宗门遍布神州浩土,各立道统,互有竞争。
而这些宗门选择弟子的条件千奇百怪。有的是在山门处统一考核,有的是每代弟子出师后游历天下时随手收几个好苗子,还有的宗门会选择设置某些苛刻条件,将触发装置遍布天下,如同广传机缘,有缘者得之。
灵秀宗便是如此。
灵秀宗的功法比较特殊,所修行的乃是阴阳大道,功法以双剑合璧为主。需求两名弟子心意相通,默契无间。
这种默契甚至不是后天所能培养的,更像是一种先天注定的互补。
因此灵秀宗在神州浩土四处布下阵法,也就是一个又一个入口。无论从哪一个入口误入阵中,最后都通向山门。
若是有天南海北的两人,在同一时间误入阵中,又能在颠倒错乱的空间中相遇,那就代表着两人身上有着极深的因缘,这样天生羁绊深厚的弟子,正适合修炼灵秀宗的功法。若是同修阴阳大道,定能一日千里。
既然这阵法本就与两人之间的默契和羁绊有关,那些早已心意相通、真心相恋的情侣踏入其中,自然会在短时间里遇上彼此。这不过是阵法的附带作用。
久而久之,却成就了民间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美名,也算是测试一对情侣之间缘分与真心的试金石。
说到这里,他还总结了一下“所以说,世人往往只看表面之事就妄下论断,事实真相或许差了十万八千里。”
宿星寒“”
沉默好一阵,看着少年脸上永远淡然自信的神采,还有他说着那些推断时旁征博引的意气风发,宿星寒终于还是无奈一笑,点头附和道
“阿晏说的是。”
晏危楼后知后觉感觉不对。
莫名的,他竟从宿星寒略显无奈的语气与笑容中,听出了淡淡的温柔与纵容。仿佛自家孩子再熊再傻再不会说话,也要宠着。
晏危楼“”
这奇怪的比喻刚刚从心中诞生,就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晏危楼迅速结束话题,正色看向宿星寒“上次祭元日,我仿佛在一线牵见过你,明光你确定不曾无意陷入某处阵法中”
宿星寒恍惚一瞬,瞳孔骤缩,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不记得时间了,我在山中沉睡太久。只记得数月之前做过一个梦,梦中曾见过阿晏一面”
这个梦对他来说仿佛一种预兆,预示着他将会与这个人重逢。那之后不久,他便苏醒过来,下山入世。
晏危楼若有所思“梦天地之灵聚散无常,或许你以为是做梦,其实是自身的部分灵性误入了灵秀宗隐藏的阵法,这才遥跨数千里,来到一线牵。”
这么说来,神山附近还隐藏着一处灵秀宗阵法,这样的情报将来哪天或许有用。
诸多念头在心头浮现,晏危楼低头琢磨着各种阴谋诡计时,并未发现宿星寒眼眸里突然亮起的明晃晃的光,比最璀璨的星河还要绚烂三分。
一线牵嗯,他喜欢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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