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片刻交锋, 客栈大堂便像是被狂风扫过一遍,桌椅碗碟倒了一地。
地面上横陈的尸体鲜血犹温。
客人们早已趁机跑了个精光。被掀开的门帘处, 唯有呼呼的冷风刮进来,吹散了室内浓郁的血腥味。
唯二的两个大活人站在一地尸体中对峙。
刀锋临身,胖乎乎的掌柜仍是谄媚地笑着, 脸上的肥肉不断发出细微颤抖,不知是惧是怒。
他好声好气提醒道“刀剑不长眼,客官可得当心一些啊”
晏危楼没有理会这仿佛意味深长的话, 身体还是稳稳站在原地, 握着刀柄的手同样很稳。只轻描淡写开口
“再说一遍, 我的耐心很不好。”
他突然抽刀后退一步,动作快的如同残影。随着寒光一闪, 寒月铿然归鞘, 顿时在对方脖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晏危楼随手将刀拍在旁边的桌子上。
“砰”的一声响, 神情惊愕的掌柜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摸上自己的脖子, 立刻摸到满手的鲜血。总算意识到眼前之人单论刀法已是出神入化, 世间少有。
他额头上沁出了一滴汗珠。
“唉, 误会,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二楼的楼梯口,一道人影袅袅走下来,“这位客官实在是误会了。”
“您那位下属可是好端端的,咱们不过是请他来做客而已, 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轻柔的女声徐徐响起, 从二楼下来的女子莲步轻移, 款款来到晏危楼面前,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芙蓉面。
晏危楼漫不经心转动了一下桌案上的弯刀,随意旋转几圈后,被包裹起来的刀锋好似不经意般直指来人。
“这么说,你们这是要请我一起去做客”
漫不经心把玩着弯刀的黑袍人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漆黑瞳仁里含着淡淡笑意,语态神情都很是轻松。偏偏却让人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危险。
女子微微弯下腰,曲线玲珑的身段极为动人“客官您说笑了。不过是我家主人想同您做桩小买卖,苦于遍寻无门,不得不如此另辟蹊径罢了。”
“只不过还要先验验我的成色对吧若是方才我中了招,想来在下的尸体多半就变成你口中又一桩小买卖了吧。”
“但如今却是皆大欢喜。”
年轻女子微笑着没有否认,只是向着二楼方向一伸手“我家主人有请。”
“不急。”
晏危楼抬眼看了看二楼的方向,感知到其中一股隐秘而悠长的呼吸声,他把玩着弯刀的手停了下来。
“想请我去见,也该让我验一验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他手掌突然在桌面上轻轻一拍,漆黑的弯刀骤然从桌面上跳了起来,而那木质的桌椅却是纹丝不动,似乎没有感受到半分力道。
半空中,刀鞘两分。
一者下坠,一者骤然出鞘飞起,恰好被一只伸出的手握住。缠着布片的刀柄稳稳落在那修长苍白的手掌中。
随即刀锋自下往上一撩。
一道浩浩荡荡的刀气长河宛如江河倒卷一般自下而上滚滚而去,好似晴空中骤生雷电,又像是平地突然而起的龙卷风,却不曾带起大堂之中任何一点事物,似乎所有锋锐的刀芒尽数内敛,随即重重轰击在一个点上。
啪啦啦
“放肆”
正前方的天花板上顿时被刀锋砍开一个口子,有人低喝一声从天而降,冰冷的手掌宛如泰山压顶,泛着铁青色的光。
一记刚猛无比的掌风顺着那道破开的口子重重落下来,伴随着飞溅的木屑碎片,一掌拍散那去势未尽的刀气,直接罩向晏危楼的面门。掌风凌厉无匹。
这一记若是打实,只怕能将他小半个脑袋都拍碎。
看这人身上气息并未入道。但一身浑厚真气,却似乎比晏危楼高上一个台阶。
晏危楼不闪不避,左手捞住半空中下坠的刀柄向上一扫,正正与那掌风对上,另一只手中的寒月则是斜斩而出,于数息之间连出了上百刀。
半空中的人似乎没料到他动作如此之快,一掌拍开刀柄后,身形宛如陀螺一般急急变向,短时间里在一片狭小空间里腾挪转向数次。
还不忘拳脚齐出,掌风与腿风化作一片残影,接连向着晏危楼攻来。
他一招一式间都有种凶煞刚猛的气息,以拳脚为兵器,大开大合。
客栈大堂中一阵砰砰砰乱响,那胖掌柜和另一名女子都急急闪避开去,将中间的空间交给二人。
交手十余招过后,整个客栈都几乎被两人拆了大半,各种桌椅板凳乱飞。
另外两人狼狈地向外跑去,那掌柜似乎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顾不得淌血的伤口,将年轻女子护在身后,向着安全的地方躲闪。只不过,意外难防。
但听一声女子的娇呼声骤然响起,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到或是绊倒了。
这声音像是一个信号。还在交手的两人中,晏危楼没什么反应,另一个人却是主动放缓了动作。
“收手吧。”
这人大喝一声,同晏危楼对过一掌,便借力倒飞出去,稳稳落在客栈另一侧。他脚步蹬蹬蹬连退几步,脸上涌起一阵潮红,又很快被他驱散。
晏危楼同样倒飞出去,神态没多少变化,只是倒提长刀,哂然一笑。
“试探也够了吧,这演技看得我都尴尬。”
他随便扶起一个还算干净的凳子,抱着刀坐下来,身体向墙壁上一靠。目光直直看向一个方向。
“你说是吗,此地真正的主人家”
被晏危楼淡定的目光注视着,歪倒在地上的女子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也同样淡定地站了起来,好奇一笑
“你怎么认出来的”
她这一笑与之前截然不同,倘若说原先还是大家闺秀,端庄中透出妩媚,如今却更像是江湖侠女,洒脱而飒爽。
“很简单啊。在场众人中,只有你的功夫最高。”晏危楼轻描淡写般说道。
“更何况,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暗阁十二位影使中,有哪一个使的是这种刚猛无匹的外家功夫。”
说话间,他指了指刚才同他交手的青衣人。
倘若说他的第一句话,还只是让女子微微变色,那么这句话出口,对方的神色已是彻底凝重起来。
一眼看破她隐匿起来的修为,固然很不简单,但修了某些特殊功法的人并非不能做到。然而,一口道出他们的来历,这就有些高深莫测了。
在女子忌惮的目光中,高深莫测的晏危楼更加高深莫测地笑了。
以上推断听起来都合情合理,毫无破绽,但若要说实话,当然是因为这人前世他见过,也是他刀下亡魂之一。
只可惜前世的晏危楼秉持着“反派死于话多”的原则,除了几个特殊目标,杀人从来不多话。
不光自己不瞎bb,就连那些人瞎bb他也不允许。每当有人懊恼后悔,想要在死前交代一番遗言,结果刚刚吐出半个字,就被他给一刀解决了。
现在想想还真是遗憾。要是他前世耐心一点,下手别那么快,多听一些遗言,说不定现在,无论正道魔道,满江湖的黑材料,都会被他握在手中。有了这些黑料在手,简直无往不利。
可惜可叹啊
如果是某些小说中的龙傲天主角,说不定就能凭借重活一世的信息差,一口点出对方多年心结,什么失踪的妹妹在何方、迫不得已被暗阁所驱使时刻想恢复自由等种种少女心事,然后再帮助对方解决,从此喜提后宫一枚。
换作晏危楼,也能凭此威逼利诱一番,从此喜提一枚表面任劳任怨,时刻想要反水的手下:。
然而晏危楼回想了半天,连这女子的名字都不记得,更别提这人身上有什么可以拿捏的弱点了。想来前世多半是连他一刀都不曾挡下的炮灰。
晏危楼表示,至少也要和他势均力敌对上几招,才配在他心中留下姓名。
苦思冥想对方黑材料以便加以利用的晏危楼,静静靠在墙壁边,一袭黑袍自然垂落,怀中抱着一柄漆黑长刀。
他苍白俊美的脸上一片深沉莫测,看上去充满了反派oss的逼格。
他的沉默让客栈中的气氛愈发凝重。
尤其是在他轻描淡写直接点出自己背景与修为的前提下,身为杀手的警惕与小心让那女子开始自动脑补种种可能,每一种都让她脸色一变再变。
等晏危楼回过神,刚刚站起身,距离他十多步开外的女子却是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神色警惕。
旁边的胖掌柜和青衣人虽然不明就里,但看老大都行动了,也跟着向旁边退开,三人隔着一段距离将晏危楼围在中间,一脸戒备。
“”晏危楼怔了怔。
他自问并没有泄露出一丝杀意,难道这人已经看出他因为想不到威逼利诱的黑材料,于是决定直接动手不愧是暗阁杀手中的王牌,感知如此敏锐。
“阁下且慢我等并非没有磋商的余地。之前我已说过,有一桩买卖想要同阁下谈一谈。”
三人默契十足,几步便组成阵型,那女子自袖中抽出一枚小巧银扇,目光凝视着晏危楼,沉声开口。
“不用了,我认真想了想。谈买卖的话,先打服你们再谈更简单”
这话音刚刚落下,晏危楼踏前一步,一手按上刀柄,作势就要拔刀,携带着一股扑面而去的凶气。竟要主动杀向修为都在洞见境的三人。
心中警惕的三人下意识提起了全部精气神,正准备出手,却突然全身麻痹,向下倒去,只来得及喊了一声
“有人下毒”
三秒钟不到,几个人头晕眼花栽倒在地上,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便是费劲地向晏危楼所在方向看去,想知道他的情况如何,只可惜却看不到。
“究竟是谁在暗中下手隐匿功夫和下毒手法都如此高明,居然连我们都瞒了过去”
他们并没有怀疑晏危楼,毕竟这位从出场到现在都是一派高手气度,刚才更是直面三人结阵,也敢于主动拔刀,一身豪气与霸气,几可睥睨天下。如此高人,又怎会使出那种诡诈手段
一阵脚步声响起,在几人努力瞪大的双眼中,一双黑色软靴靠近了他们。
视线上移,是熟悉的仿佛火焰燃烧的黑袍下摆,被包裹在刀鞘之中的漆黑长刀,最后,是一张血色全无、过于阴柔俊美的脸。
那双漆黑而妖异的眸子随意在他们身上打量着,透出一点诧异,似乎在说“堂堂暗阁杀手,怎么这么简单就被放倒了”。
“是你”几人悲愤又不敢置信,“你居然暗中下毒”
“纠正一下,不是毒,是蛊。”
而且是阴魁门出品的好东西。前世就点亮了下毒下蛊技能ax的晏危楼,要不是这世上没有能对付天人的毒药或蛊虫,他连天人都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手。
一套复杂的手法将几人穴道锁死,晏危楼这才不慌不忙坐下“若不是想下蛊,我何必陪你们聊这五毛钱的天”
虽然没太听懂他的话,但几人心中却是止不住悲愤起来“卑鄙无耻”
说好的要打服我们呢
说实话,晏危楼对这几个杀手的反应很是不解。想来他们暗阁中人,平日里下毒下蛊不过家常便饭吧何必一副正道名门对待歪门邪道的表现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对这几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颇为鄙视。
“既然你们已经被打服,现在我们就来谈一谈那桩买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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