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星寒的建议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晏危楼思索过后,还是否决了。
他之所以如此热衷于寻找补天诀,并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企图得到一门绝世神功, 而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
他相信, 这一门由他自己亲手所创的神功中,必然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秘密, 或许就与那些过往的真相有关。
倘若补天诀真的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不简单, 这份总纲就是最重要的部分, 他不愿假于人手, 更想自己亲手取回。
更何况, 天中禁地的传闻如此可怖,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谁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什么凶险,晏危楼再如何铁石心肠, 也不会让宿星寒代替他去涉险。
倘若可以,他其实更想自己一个人去。
而宿星寒也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最后, 经过一番商量, 完全无法互相说服, 两人决定一起进去看看。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罩在天中禁地外面的这个以生死二气为核心的封印结界。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设下的这个封印, 只甄别生死二气,生机越强大的人越是受到针对。如果晏危楼不管不顾强闯进去, 且不说能否成功, 即便成功突破这层结界, 也要被吞噬掉至少九成的生命力, 瞬间重伤垂死。
而结界内部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等着他,重伤虚弱状态的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进入其中,将毫无反抗之力。
这分明就是活人禁止入内。
不过,好在宿星寒这个特例给了晏危楼新的灵感。只要处于非生非死、似虚似实的状态下,自然便可顺利突破封印结界,进入天中禁地。
他的马甲不就是这种存在吗一方面栩栩如生与真人一般无二,另一方面,一旦光阴之力不足,或是他本人心念一动,便会由实化虚,消失成空。
这样纯粹由光阴之力变幻而出的马甲,自然是非生非死。周身上下既不存在死气,也不存在生机。因为其生死皆在晏危楼本人的一念之间。
以晏危楼的神魂强度,一心多用,支撑本尊和四个马甲,就已经是极限了。好在“燕清霜”这个马甲不久前已经暂时回收,让他不至于捉襟见肘。
当着宿星寒的面,晏危楼漆黑的左眼中忽然燃烧起了一团灿金色的火焰。那灼灼焰光组成了一轮形似日晷的图案,灿金色的火焰中央,一枚虚幻指针随着火焰轻轻跳动了一下,似有一抹金色光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游走了一圈。
在宿星寒好奇的目光注视中,淡金色光焰照耀之处,一抹虚幻的影子在晏危楼身前缓缓浮现,起先像是飘渺不定的云雾,随着大量光阴之力的消耗,这道身影越来越凝实,到最后已经变得和晏危楼本人一模一样。
一袭黑衣,乌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线条凌厉锋锐的脸,幽深黑沉的双瞳,看上去神采飞扬,自信骄傲,慵懒的眉宇间有种不可逼视的耀目光彩。
这一次只是为了探索天中禁地,晏危楼也懒得创造新马甲了,暂时编织一个临时用的化身,用完便就地回收。
但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化身,他心头还是生出了一抹奇异而微妙的感觉。
宿星寒更是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双目间闪烁着好奇、期待,又带着几分惊喜的笑意,尽显海王本色。
他眼眸微弯“两个阿晏”
晏危楼“”
好奇也就罢了,你还期待、惊喜个什么鬼总感觉你这是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幻想啊orz。
在宿星寒满含笑意的眼神中,晏危楼有种前所未有的窘迫。他本人迅速退向一边,直接进入了外面那层汹涌如漩涡的灵气潮中,随后盘坐下来,就在这三千米的高空之上开始修炼。
临时化身则看向宿星寒,当先一步向封印结界而去“好了,我们走吧。”
晏危楼的猜想没有错。这一回,他果真没有再受到任何阻拦,就像是穿透了一层真真正正的水幕,整个人轻而易举便进入了结界之中。
宿星寒看了一眼已经开始修炼的晏危楼本尊,随即强行压下弯起的唇角,轻轻“嗯”了一声,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他缓步上前,身形一点一点没入水幕之中,最后一角雪白的衣袂彻底消失。
晏危楼原以为天中禁地和瀚海秘境差不多,进入之后会是一个全新的小世界。
但事实却是,刚刚踏入那结界之中,他的意识便是一沉,似乎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彻底昏睡了过去,待到晏危楼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茅草席上。
周围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屋子,头顶上是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透过那个大洞,还能看见蒙着一层黑雾的天空。
而宿星寒更是不知去向。
脑袋上蹦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晏危楼缓缓站起身,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又在茅草屋里环顾了一圈,同样什么都没有发现。简直是一穷二白,一干二净,一清二楚。
于是他便推门而出。
出现在晏危楼眼前的是一个破败的小山村,几乎家家户户看起来都是一样穷,连劫匪都不会愿意光顾的那种。
每一间屋子看上去都是空荡荡一片,周围亦是一个人都没有,死寂毫无人烟。
还没等他摸清楚情况,突然就听村口处传来一阵慌张的大喊“是贼兵有贼兵来了快躲起来”
几个村民慌慌张张从村口的方向往里跑,刚才还空荡荡的那些屋舍中立马涌出了几十上百号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慌慌张张往外跑。还有一位老汉路过晏危楼身边,吆喝了一声
“狗蛋,你咋还傻在这里贼兵来了,还不快跑”
晏狗蛋危楼“”
村口处扬起阵阵尘烟,一支红盔红甲的骑兵猛然冲了进来,高扬的马蹄直接冲进人群中,毫不留情地挥刀斩下。
村子里顿时血流成河。
这时,晏危楼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受到了某种无形规则的压制,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弱小,甚至在他自己没有作出决定之前就转身跑了起来,像是一具完全无法由他操控的nc身体,混在了一群nc之中,夺命狂奔。
两条腿的普通人当然跑不过四条腿的马。这下场已是显而易见。
果然,半分钟后,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溅落的鲜血中,晏危楼的意识再次一黑,彻底沉了下去。
当他再次苏醒时,又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出现在那间茅草屋中。
这一次,晏危楼没有贸然出去,而是安安静静坐在床上分析起来。
“按照之前发生的“剧情”来看,大约五分钟后,这座村庄就会被血洗。而我这具身体虽然还是自己的,但是在其他人看来外貌肯定变了。估计是代入了一个普通村民的身份,狗蛋”想到这个接地气的名字,晏危楼一阵沉默。
他再次检查这间茅草屋,这一次不只是用手摸,还要用神魂感应。
“果然,和外面的结界一样,似虚似实,不是完全真实的存在,更像是类似于幻境的地方,但是又比幻境多一份真实这是天中禁地的特殊规则吗”
晏危楼走出茅草屋,认真在附近几间屋子里看了一遍,甚至亲自走了进去,确定其中空无一人。
然而,几分钟后,熟悉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骑兵的到来,之前空荡荡跟鬼屋一样的房子里又凭空出现了村民,一个个狼狈奔逃,哭天喊地。
还是之前那个老汉从晏危楼身边路过,张口就要喊“狗”
“我这就来”晏危楼赶紧打断他的话,生怕又听到某个可怕的名字。他的身体再次像被控制一样跑了起来,随后被追上来的骑兵直接杀死。
晏危楼又一次从茅草屋中醒过来。
“弄清楚了,那些村民都不是活人,这个地方也不完全真实,看来这的确是一个类似幻境的地方。”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才能破除幻境”
“是要在接下来的大屠杀中存活下来”
于是,这一次晏危楼做出了改变。他充分发挥了自己曾经被满江湖追杀还成功逃脱的经验,寻了一处隐蔽地点躲藏起来。果然没有被那些骑士发现。
然而,当整座村庄被血洗之后,晏危楼的意识再次一黑。像是游戏重新读档一样,他再次从茅草屋中醒过来。
“”晏危楼心中疑惑,“关键不是保全自身,难道是要救人”
但那些村民都只有在骑兵到来之后才会从屋子里出现,想提前救人都不行。
几次试验过后,他发现自己目前就像是游戏中的nc,如果他自己不作出选择,这具身体就会自动跟着村民们一起跑路,就像游戏中的自动寻路。而如果他拒绝自动寻路,也可以自行操控身体,做出各种反应。
“绝灵之地,禁绝灵气。更何况我受到幻境中的规则压制,能使用的身体力量和普通人差不多,好在那些骑兵也是普通人。要想救人,就只能试试剑术了。”
一声尖叫划破村庄死一般的寂静,一群村民又无中生有地冒了出来。随后是奔涌如雷的马蹄声,马上的骑士兜鍪染血,露出来的眼睛里一片嗜杀之意。
熟悉的场景重现,数百骑兵连人带马从人群中践踏而过。不过,这一次晏危楼没有任凭身体被幻境的设定操控自动跑路,而是抢过了身体的控制权,藏到了一棵大树树梢上。
骑兵们风一样驶过,进入村子后,因为阻碍物的存在,战马的速度略有减慢,但相较普通人仍是很快。其中一名骑士从道旁经过时,树上的少年倏然间横剑出鞘,一抹难以想象的冰冷剑光挥洒而出,宛如浩瀚江河倾泻而下。
本就是自上而下,出其不意,加上晏危楼曾锤炼过成千上万次近乎化作本能的战斗经验,结果并不难预料。
血光溅起,致命一击,少年身随剑至,直接将那骑士斩落马下,自己则轻盈地落在了马背上,顺带抢走了对方用于马战的长兵器。
有了马和长兵器,剩下的敌人就好解决多了。不过是群战而已,前世被人围攻的次数多了,晏危楼经验丰富。
当最后一个敌人被干掉,鲜血铺遍了村中大小的角落。晏危楼预想中通关的场景没有出现,而是跟以往每一次一样,整个人再一次在茅草屋中“刷新”。
经过好几轮刷新重来,结合晏危楼敏锐至极的神魂感知,以及天中禁地周围飘荡的阴气,他已经大概猜出了这背后的前因后果。
倘若他所料不差,如今这个幻境应该是由于已死之人的怨念与执念生成的。幻境的主人就是他现在所取代的身份,那个“狗蛋”。而一直发生的场景,就是对方死亡之前的真实经历。
按理来说,若要让这幻境自行消散,应当是找到对方的执念所在,将之化解。相当于晏危楼穿越前看过的灵异故事中,超度亡魂的手法。
但晏危楼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化解这执念,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保命也不行,救人也不行,总不能让我顺带把敌国也扫灭吧,这个幻境有没有那么大都不知道”
他倏然站起身来,轻叹了一声“既然你这执念不愿意按程序来,自己乖乖消散,就别怪我物理超度了。”
说着,晏危楼伸出手,一缕森白色火焰从他指尖冒了出来,刺骨的寒气在周围飘荡。正是许久不曾用过的天渊劫火。
绝灵之地禁绝灵气,幻境之中也限制了晏危楼的实力,但这与灵魂相绑定的火焰却丝毫不受限制。
天渊劫火无物不焚,对付区区一点残存的执念,简直是轻而易举。
晏危楼屈指弹出。
嗤
森白色火焰转瞬间点燃了茅草屋,向着其它的屋舍蔓延而去,沿途的房屋、树木、小道,乃至突然冒出的惊慌失措的村民,全都被这火焰焚烧一空。
被火焰灼烧过的地方,突然化作大片大片灰烬飘散,露出后面空荡荡的空气,这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幅画卷被点燃。
整个幻境世界都在崩塌,一缕漆黑的黑雾突然从幻境的中央冒了出来,其上散发着浓重的怨气与阴气,正是那一点不灭的执念。而下一瞬,这黑雾也在森白火焰中被焚烧成空。
晏危楼脱困而出。
但这一次睁开眼睛时,他又出现在了一间酒楼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边上的人刚刚为他斟了一杯酒,将酒杯递了过来,还未开口说话,晏危楼已经丢出了一缕森白色的天渊劫火。
动作简单粗暴,干脆利落。
又一个幻境,破灭
随后是第三个,第四个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幻境被晏危楼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过去,耳边还能听见一道道残魂执念发出的惨叫。
晏危楼充耳不闻,双眸始终清明如初,不曾因此产生丝毫动容之色。
而这无数次的场景变化对他的心神不曾造成丝毫影响,即便见到了再多悲惨幻境,他心中依旧是点波不兴。
他周围的环境飞速变化着。直到又一次场景转换,晏危楼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欢欣鼓舞的唢呐声,这是成亲的喜乐
晏危楼环顾四周,只见这一次他所在的赫然是一片夕阳西下的漠漠荒野,他站在一条弯弯曲曲的长径中央,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密林,隐约还有浩渺群山。
在他眼前,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那精致的花轿极为醒目。
此时的晏危楼就站在大道中央,身后还跟着十多个腰挎长刀,盗匪打扮的小弟,一群人虎视眈眈地将这支队伍堵在了路上。
“我这是要恶霸抢亲的节奏啊”
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后,晏危楼颇为哭笑不得,随即便伸出手指,习惯性地点燃一缕森白火焰。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花轿中飘了出来,成功让晏危楼的动作彻底僵住。
“阿晏”
花轿的轿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夕阳余晖脉脉洒落,映照在一张如仙如幻、美得不真实的脸上。
无论幻境中如何变化,他们顶替了什么角色,两人在彼此的眼中仍是原本的模样和打扮。
但一向只着白衣的人在四周的绯红帘幕映衬下,竟有种出尘绝艳的美丽。
两人四目相望。
晏危楼收起劫火,突然一笑“看来还真要做一回抢亲的恶霸了。”
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不知为何,晏危楼之前的急切与不耐都烟消云散了,也不再那么急于要突破幻境了,反倒有了心思欣赏这幻境的剧情。
他绷紧的心弦放松下来,唇角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随即,便冲着周围那些小弟一挥手,活像个真正的土匪头子似的
“弟兄们,上”
荒野之中,众多土匪蜂拥而上,一袭黑衣的少年足尖轻点,当先一掠而起,宛如潜龙出渊。风中传来他清朗疏阔的笑声。
“抢亲了留下新郎”
伴随着笑声,腾跃而起的黑影宛如黑龙出岫,袖风扫开一众拦截的护卫,如狂风一般直向那花轿而去。
轿门大开,碎帛纷飞如花雨,晏危楼与轿中人对视一眼,在那清澈而柔软的眸光里,看见了笑容愉悦、意气风发的自己。宿星寒朝他伸出手。
他信手一捞,将丝毫未作反抗的人拦腰抱起。
绯红的轿帘如花瓣般四散开来,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倏然从中飞出。
终于和宿星寒成功会师,某位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抢亲之举的土匪头子,愉悦地露出一抹朗笑
“不管这幻境原本的剧情是什么,现在我宣布,恶霸和新郎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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