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映入闻丞安眼中的就是三个人影。
闻晏张弓搭箭，徐云渐在一旁指点，而徐至，则是抱着一个手炉坐在一侧，认真地看着闻晏射箭。
每当射中红心的时候，他都会欢呼一声，“阿晏哥哥最厉害了！”
至于指导闻晏的徐云渐，每听一声都觉得自己的心七零八落。
他也射中红心了，徐至却总是一声不吭。
不过，想到闻晏是在自己的指点下才能如此精准地箭箭射中红心，徐云渐碎裂的心脏又被粘了一些回去。
闻丞安则是满脸狐疑，他们三人何时相处地如此和谐了？
*
听见开门声，院子里的三人齐齐看了过去。
“大兄。”
“闻先生。”
“丞安哥哥。”
三声称呼，声声不同。
闻丞安看着三道灼热的视线，忍不住将一路带回来的猪肉拎起来晃了晃，“想吃熏肉么？”
“想！”闻晏回答地最为迅速，徐云渐和徐至虽然没有开口，但是那一瞬间亮起来的眸子，却给了闻丞安答案。
“那就来帮忙。”
徐云渐上前，十分自然地接过猪肉，“要切成何种模样？”
“长条状吧。”闻丞安跟在徐云渐的身后，“又要麻烦将军了。”
“你可以唤我的字。”徐云渐忽然停住，扭头看向闻丞安，“我字霄满，气冲霄汉之霄，踌躇满志之满。”
徐云渐，字霄满。
闻丞安在心里默默地猜测，是布满了天空的云彩的意思么？
看着徐云渐略带期待的目光，闻丞安笑了笑，从善如流地道，“霄满。”
徐云渐唇角笑意更胜，“那我以后唤你丞安可好？”
闻丞安点头。
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好，如今他们也算是熟识了，若是一直将军先生的喊，难念会觉得生疏。
倒是徐云渐，得到了闻丞安的回答后，便立刻唤了他一声，“丞安。”
声音轻缓，语带笑意。
“嗯。”
闻丞安低头抿了抿唇，却藏不住自己有些发红的耳尖。
方才……是他的错觉吧？
为什么会觉得对方喊自己丞安的时候，语气有些……缱绻？
看着已经拿起菜刀开始剁肉的徐云渐，闻丞安在心里默默回答，嗯，刚才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
熏肉有熟熏和生熏之别，闻丞安这一次准备做熟熏。
在熏制之前，需要先将猪肉煮熟。
去掉浮末，清洗干净后，用酱油、黄酒煨制一段时间，而后放到木屑之上略微熏烤，不可太过，也不可太干，半干半湿最是合适，这时吃起来最是香嫩可口。
咬下一口，闻丞安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很好，看来他的手艺还不曾退步。
但实际上，这制作熏肉的大部分活计都被徐云渐给抢了去。
除了熏肉之外，闻丞安还熬了一锅菌菇排骨汤，蘑菇是晒干后保存下来的，价格说起来绝对算不上便宜。
但是闻丞安也是没有办法，眨眼间已经快要十一月了，再难见到绿意，这蘑菇干勉强也能归到蔬菜里去。
也不知道这大启朝是不是也有暖房，不过就算是有暖房，培育出来的蔬菜，他也是绝对吃不起的。
可阿至的身体需要慢慢食补，总不能一整个冬天就光吃肉吧？
想到这里，闻丞安就更加惆怅了。
“丞安在想什么？”徐云渐夹起一块切好的熏肉，见闻丞安满脸都是苦意，不由得问道。
“在想哪里有白菜。”闻丞安下意识地回道。
前一世，到了冬天他最常吃的就是白菜，早就吃腻了，每次吃饭的时候，白菜绝对是不会点的，然而现在……他又开始想念起了白菜。
说起来，白菜似乎是本土品种，貌似……是从“菘”培育出来的？
“白菜？”徐云渐思索了片刻，“不曾听闻。”
“我就是随口一说。”闻丞安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也不知道“菘”和白菜是不是很像，不然的话，就算是他见到了，也认不出来啊 。
*
几日后。
新安府，三松斋。
“东家。”万掌柜躬身行礼。
徐云渐随意地点了点头，“丞安画的美人图你都卖出去了？”
“是的，当日……”万掌柜将当时的场景娓娓道来。
等万掌柜将当日之事详细说完之后，徐云渐点了点头，眸子里划过了一抹满意之色，“你做得很好。”
以那个程凉远的所作所为，仅仅是被坑了点儿银两，也算是便宜他了。
万掌柜见徐云渐不曾斥责，头垂得更低。
看来他的这一双招子还算是中用，东家果然看重那位闻先生。
万掌柜琢磨，再见闻丞安时，自己该更加尊重才是。
“还有，丞安意外落水之事，另有内情？”徐云渐更加关心的其实还是这个。
“这……”万掌柜犹豫，“当日之事，看起来并无不妥。”
“那么，确实是别有内情了。”徐云渐语气微凝，“此事我会遣人去调查。”
“是。”万掌柜躬身行礼。
*
回到闻家的时候，徐云渐习惯性地跃上墙头，恰好看到闻丞安正在小院中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徐云渐耳力好，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唇角不由得掀起一抹笑意。
却也有一点点遗憾，因为喊得不是自己的字。
徐云渐坐在墙头上，见闻丞安绕了好几个圈儿以后，干脆直接开口， “丞安似乎有事想和我说？”
闻丞安被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徐云渐，忍不住无奈道，“将军为何又爬墙？”
门不好走么？
“唤我霄满。”徐云渐从墙上跳下，道。
闻丞安见他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只好再度唤他，“霄满。”
“丞安在为何事烦心。”
徐云渐十分自然地握住了闻丞安的手腕，将他拉到小院的石凳上坐下。
这段日子以来，徐云渐越发有将自己当成闻家人的架势。
闻丞安拒绝不得，到如今，竟开始有些习惯了。
“此事，和计划建立的书院有关。”
“哦？”
闻丞安斟酌着词语，“霄满可知碑林？”
徐云渐点头，“自然知晓。”
未出现印刷术之前，所有的书籍都是通过书生亲手抄录才得以传播，然而在抄录的过程里难免会有错误。
所以，为了尽力避免错误，便有人将正确的内容刻在石碑上，他人想要抄录抑或是拓印都可。
“石碑的字是凹进去的，所以拓印出来之后，字迹便是白色，称之为阴文。那么，”闻丞安看着徐云渐，“若是将字体凸出，再‘拓印’出来，岂不是就是白底黑字了么？”
徐云渐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若是此法可成……”
闻丞安替他说出来后面的话，“那天下人皆可读书了。”
话虽然有些夸大，但是绝对可以大大促进文字的传播。
徐云渐面色严肃，“此法丞安暂时莫要说与他人听。”
闻丞安点头，“我知道。”
雕版印刷，难得其实是雕刻的那个步骤，一旦出现了细微的失误，那么那块雕版就彻底废了。
而一旦雕成，就可以重复使用，印的书多了，成本自然会降下来。
徐云渐立刻道， “我会让万掌柜寻雕刻师傅按照你说的法子制作……”
“雕版。”闻丞安提点了一句。
“雕版。”不知道为何，徐云渐看向闻丞安的眸子，里面的神色十分复杂。
有骄傲，有惊异，还有……担忧。
“你为何那般看着我？”闻丞安不自在地动了动。
“丞安。”徐云渐双唇开合，“此事若是能成，我还需上书禀明天子。”
闻丞安眨眨眼睛，“天子？”
徐云渐点头。
闻丞安一瞬间竟觉得有些戏剧。
虽然早就知道大启朝有皇帝，但是因为来自于一个相对平等的世界，他总是对此隔着一层水雾。
即便他知道徐云渐是一位将军，但是徐云渐待自己时候的温和，总是会让他忘记，这个人，曾经斩杀蛮夷万余，浑身浴血。
而这样一位战功彪炳的将军，自然是见过皇帝的。
*
“为何要告诉天子？”闻丞安下意识地问。
很快，闻丞安就想到了那不怎么符合发展规律的科举制度。
莫非，与此有关？
而且，想起姚青姚大夫曾经说过的，五年后，今上有可能会取消科举。
难道说……
闻丞安心中打鼓，真的有另外一个穿越者？
就在闻丞安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徐云渐开口，“前朝覆灭，无数世家大族也随之倾倒，大启开朝之初，可用之人极少，太#祖便想了科举这个法子。”
闻丞安眨了眨眼睛，这倒是和他想的不一样。
可是，为什么会连名称都是一样？
比如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之类的称呼，和闻丞安前世一模一样。
“现在，是世家高门在施压吗？”闻丞安猜测，所以徐云渐才会说，五年后，说不定今上会取消科考。
徐云渐的眸子里赞赏之意一闪而过。
“不错。
“ 太#祖虽言只是一时之法，但是却用此法遴选了不少民间之人。如今的左丞纪遥，便是自科举中选拔而来。
“科举虽暂时无法撼动世家高门的利益，但，他们仍旧要防患于未然。”
闻丞安沉默，说到底，都是为了维护利益。
皇帝希望科举能够长久地留存下去，为的是巩固自己的统治，而高门大族，却希望可以维护自己的利益。
这两者，必然要有一方退让。
现在的情况，貌似……很有可能退让的是皇帝。
闻丞安抿了抿唇，他不希望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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