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垣顺着乔湘君的执念,勾起了她的记忆, 再控制她对曾经的过往进行回忆, 让她保持冷静和理智, 最后, 窥探她的记忆就可以了。
乔湘君一声充斥着“命运弄人”四个字。她普通的工人家庭,算不上富裕,但过得也不差, 上面一个哥哥,比他打十岁,是个略微懂事的年纪。等她到了记事的年纪时, 哥哥已经过了叛逆期,兄妹俩的感情很不错。
她长得漂亮,性子虽然掐尖要强,但也不难相处,很普通很常见的小姑娘。
平平稳稳地长大、上学、毕业、处对象、找工作。但就因为一次晚班, 和对象吵完架赌气地在公园里乱逛,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 就到了这个地狱。她拼尽全力地想要逃,结果不外乎是被抓回来,打短腿, 然后关起来。
慢慢的, 她的性子被磨平了, 她害怕了。她开始装乖, 开始妥协。
但想要逃跑的心还在。
不管那家人这么打她、骂她、关她、作践她, 她都没想过要放弃。
从青年,到中年,然后到了老年。
她像是学不乖的傻子一样,一次次地逃跑,一次次地挨打,一次次地绝望。
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报仇,我还没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怎么能死呢我怎么能死在这里呢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她已经没有人生可言的。绝对不能绝对不可以让那些人好过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老实了有一年的乔湘君再一次让那些人放松了警惕,什么也不想干的老虔婆让她去洗衣服,就着那个机会,她跑了,跑得远远的。
什么地方都行,只要能让她逃走都行。有野兽也没关系,会摔死、饿死、渴死也无所谓。
她跑啊,逃啊,跌跌撞撞地往最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跑去。
小衫村四面环山,连绵不断地山,让这个村子陷入了奇怪的贫困潦倒。她跑了三十年,逃了三十年,也没能逃出这片山。
她努力地往没人去过的深山里逃去,坠在远处的是女人告状似的叫喊声“竹生他奶你家儿媳妇又跑啦”
她充耳不闻,只是跑,努力地跑。
五十多岁的满是暗伤的身子骨比不过那些好吃懒做只会使唤人的男人,她被抓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没有关系的。
她现在还没被抓到。
这一刻我是自由的
乔湘君拼了命的跑,白天在逃,晚上也在逃,不敢有任何的停顿。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将会逃到哪里去,但她不想死在那个腐烂得连蛆都不愿意待的村子里。
我要逃出去,我想回家。我要报仇,我要报警,我要让他们受到惩罚。
正常的五十岁老人身体都比不过年轻人,更不说她这个满是洞怎么也补不上的竹篮子了。不眠不休不喝不吃,她已经没了力气,身体一软,咕咚咚地就滚到了山下,滚到了一个山洞里。
她无知无觉地躺在满是青苔、落叶的地上,生死不知。
“这个是人吗啊是人呀”瓮声瓮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同是,一股庞大的煞气奔向斐垣,像是要将他赶出去似的。斐垣理也不理,那些凶狠的煞气刚一扑来,就被护在他周身的力量蚕食了个干净。
就,白送
半透明的身体动了动,斐垣不耐烦地走上前,伸脚在她的身上踢了一下“喂,快进了”
记忆幻境里的乔湘君并不会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透进来的阳光从一个角落转到了另一个角落,任何消失不见。
被厚厚藤蔓遮挡了个完全的洞口因为乔湘君的误入,断了一些藤条,丝丝微风从外面吹进来,再加上洞内本身阴暗潮湿得厉害,乔湘君被冻了个激动。
松弛的眼皮动了动,乔湘君被一阵陌生但似乎又透着熟悉的声音叫醒。
她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哥哥,马上就要去扯结婚证的对象。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她迎来了新生。
“湘君,你发什么呆啊”
滚烫的热泪从她的眼睛里滚落出来,她呆呆地看着那几个面容模糊连五官也消失不见的亲人。
“我”
美梦只是那么一瞬,她再一看,哪来什么父亲母亲兄长恋人啊
“喜欢那个未来吗”瓮声瓮气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着。像人的声音,但又不是。
不等她回答,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睡吧,把自己交给我吧,我会让你一直幸福下去的。”一个浑浊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家了。
眼前的幸福有多美好,黑暗的现实就有多么残酷。
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高兴吗当然是高兴的。幸福吗当然是幸福的。
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们毁了我他们毁了我他们毁了我本该幸福圆满的人生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是山神吗”乔湘君想到了村里的“山神碑”,颤抖地试探道。
“你可以当我是。”那个声音大概是许久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它对这个闯进来的“老太太”多了几分耐心。
乔湘君掐住了自己的指尖,因为兴奋,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期许地问“山神大人,你要吃了我吗”
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您要吃了我对吗”
“山神”却以为她是在害怕,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终于要尝到人的滋味了,连耐心也多了起来。
“对的,我要血,要肉,你给我血吧,给我肉吧,我给你一场幸福的梦。”“山神”大人几乎是诱哄着说道。
乔湘君哭了,她哭得很厉害,一个无法让她按捺住喜悦激动的计划很快成型,她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给山神大人磕头“山神大人,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我会给你血和肉的,我会给你很多很多很多的血和肉,求你了,帮帮我吧”她浑身颤抖着,一下又一下地将头砰砰砰磕在地上,像不要命了一样。
她磕得又快又用力,只一下就把额头上只剩一层皮的额头给磕破了,鲜红的血从薄薄的皮肤里透出来,将地上的青苔染成了红色。
“山神”大人以为她又是要求饶,有些不耐烦。这里很偏,位置很刁钻,它又无法移动,只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到在有什么食物傻乎乎地摔进来。
可惜这么几千年下来,也就少少地有动物进来,这个老太太是它准备要吃的第一个人类。因为是“第一个”,所以它的耐心便多了些。因为听别的前辈说过,人类是最补的食物,尤其是洋溢着幸福快乐的人类,那滋味是最好的
掉下的食物太少,以后也可能不会有人了,所以它想要尽可能地尝尝美味的“人”,这才用了它为数不多的妖力替她编织梦境。
谁知道这人类这么麻烦
“山神”没了耐心,正准备将她一口吞下,却听到她说“山神大人,您是无法移动吗我可以帮忙的,我可以帮忙把很多很多的人都带到这里来,你帮我吃掉他们,好吗”
乔湘君的眼睛亮得吓人。
“山神”大人这才发行,她的颤抖,和害怕、恐惧这些都没关系。
那是,看到了希望,因为马上就要得到救赎的憧憬。
从前辈那里听说过人类有多么狡诈、险恶的“山神”不愿意相信她的话,但它馋,它太馋了。一想到有源源不断、哦,哪怕只有两个人,它都馋得想流口水如果它有口水的话。
乔湘君的话,是他没有半点抵抗力的绝美诱惑。它几乎不做任何思考,脱口而出“你想怎么帮我呢”因为激动和期待,它的声音都变调了。
“我把他们带过来我能把他们带过来他们怕我逃走只要我跑过来,他们也一定会跑过来的”
小衫村的人胆子很大,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做过人口买卖的这些事,但同时,他们的胆子又小得不行。
害怕警察,害怕被抓走,他们连zf出钱,给他们免费修路这种事情都不敢接受。
就怕村子里的这些女人跑走了,就怕被香火被抓走,不能给祖宗上坟、上香了。
乔湘君这种坚持了几十年想往外逃的女人是异类,大多数的女人逃几次,打几顿,关几天,生几个孩子就老实了
如果有条件的话,乔湘君是要被打死的。但因为买她的那家人穷,买不起第二个女人了。外面的世界好像发达了起来,每年都有公家的往这边跑,买媳妇卖女儿的活动也敢继续了。
村子要把乔湘君打死,那就得再赔一个女人给他家。
可现在村里大老爷们多得是,女人就那么几个,上哪再去分给他们没办法,乔湘君不仅不能打死,还要好好地留着。
她太拗了,打又不能打死,跑了万一去举报,那也麻烦
这也是乔湘君为什么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打出经验来了,知道怎么把让打疼,知道怎么把人骨头打断了还不死
“山神大人,我能给你带来多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人。”乔湘君只要一想到村里人越来越少的“未来”她脸上的表情就越发的梦幻,“等我给你带来了多多的人,你再吃我,好吗”
“山神”有些愣住了。
前辈说得没错,人类果然是最复杂的动物,明明要让他吃,却显得那样的高兴。真是奇怪。
出于连它也不明白的心情,“山神”老实地说“我大概不是你口中的山神。”
“山神”大人和为了镇压女娃煞气求心理安慰的山神碑没有关系。
它只是一个成精了的山洞。因为这里偏僻,几千年、几万年下来,他生出了一点灵智,多了一点能力,但比较可惜的是,也因为这里偏僻,没什么人会过来,它也没办法靠吃人大幅度增长自己的实力。
乔湘君是第一个进来,要被她吃的人,也是因为这样,它对她有了那么一份耐心和怜悯。
“您是我的神就够了”乔湘君深深地低下头,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我虽然是没什么用的工具,但是他们害怕。我要是逃出去的话,他们会有麻烦的。所以,只要我往这边跑,他们一定会来抓我的。山神大人,你放我出去,我每天每天都给你带人过来,好不好”
“山神”大人答应了,因为它觉得,自己如果不答应的话,这个女人会死。虽然这个女人最后都会死,但他还是希望吃下她的时候是“人”,而不是尸体。
人多好吃呀,和尸体完全不是一种口感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对给它带来源源不断的食物。于是“山神”大人对她说“你拿一块石头走吧,它会让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迷路的。”
乔湘君重重的、重重地给她的山神大人磕了一个响头。
“山神”大人没什么吃人不好的想法,就像人会吃猪肉鸡肉鸭肉一样,人类和其他误入的动物一样,都是它食谱上的一种。
乔湘君是个很奇怪的人。她的身体像一个怎么堵都堵不住的筛子一样,看着马上就要死了,“山神”大人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一次她回去后,就再也不能来了,但只要一有机会,她还是会往这里跑。
五十岁的破烂身体嘎吱嘎吱地在群山中奔跑,她再也不会想丧家之犬那样狼狈又可悲了。
她带着那些人,一步一步地走到她尊敬的山神大人的身体里。
她的眼睛越发的明亮,神采奕奕得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但她的身体却越发得破败。
斐垣看着,却是皱起了眉。
不管是吃一个人、吃两个人、吃三个人这个山洞精还是那样的弱小,弱小得可怜,连方婷婷都比不上。
“你下一次,可以不用来了。”惊惧的尖叫似乎还在山洞里回荡着,“山神”大人慈悲地让这个男人以肉酱的方式死去,然后一口将他吞下,消化。
看着又有一个人死去的乔湘君满足地靠在石头上喘着粗气,她本来是格外满足的,脸上的笑容几乎无法克制,但听到山神大人的话,她瞬间惊恐了起来,跪在地上慌乱地砰砰砰磕头“山神大人,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是我哪里怠慢了您吗是这段时间的食物不够吗山神”
山神大人怜悯地看着这个女人,虽然是冬天,但她的衣服依然单薄,打着补丁的衣服上,还有许许多多的破痕,那是鞭子抽打后留下的痕迹。碎而软的衣服纤维沾在了已经慢慢开始结痂的伤口处,和血肉黏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衣服的污渍还是什么。
乔湘君并非每个月都能来,她每一次被抓回去,都要挨打都要被绑在那个专门用来驯养人的竹屋里,等“主人”家觉得她乖了、听话了,或是家里少了她没人干活忍耐到了极限了,才会把她放出来。
但也只是把她脖子上的绳子换一个,换上细一点的,长一点,把她从竹屋换到“主人”屋,让她洗菜做饭洗衣打扫房间浇水。再远一点,绳子就不够了。
想要再次取得“取下绳子”的信任时间并不一定。
更何况,每一次她跑出来,都会有人“失踪”,村里已经有人对她怀疑起来了,甚至喊着让竹生爹快点抽死他。
每一次逃跑过后的毒打会愈发的厉害,山神大人有时候通过被她紧握在手里的分身,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快死了。
但每一次,她又坚强地挺过来了。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在尽可能地多杀一些人前,她舍不得死。舍不得
“山神”不知道自己心里涌起的那股情绪是什么,但它想帮帮她。
因为吃了不少人,“山神”的力量也增强了,一堆金光闪闪的金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山神大人说“有了这个,你就不用挨打了。”
这是它用山洞里的那些骨头变的。山洞不大,但在枯叶和青苔下却有着很多的白骨,那些都是误入这里的动物被他吃后留下的。
当然,还有这段时间被它吃掉的人类。
乔湘君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她呆呆地看着阴暗的、满是青苔和虫子的潮湿洞穴。这里阴暗恐怖得不像是人能久留的地方,但却是她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里,最为光明和温暖的港湾。
斐垣只是看着,然后加快了流速。
记忆的幻境里时间并不是绝对的。这就好像人做梦一样,一秒可能梦见十年,做一天的梦也可能只过去一秒。
谢谢谢谢谢谢您,大人
她并非不知道它不是山神大人。但是不是山神大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人、是鬼、是神,还是妖,在她的心里,都没有区别了。
金子的出现让小衫村变得热闹了起来。之前失踪的人,因为怎么都没办法找到尸体,仅仅是被他们当成失踪处理,虽然有人把怒火发泄到乔湘君的身上,觉得都是因为她乱跑,要不人也不会有失踪的人出现。
现在不了,村子里的人一致认为那些失踪的人是因为找到了金子,出去过好日子去了。
失去了家里顶梁柱的女人哭嚎的一阵,不知道是因为丈夫失踪难过,还是在为丈夫过好日子不带着她而愤怒。
这一切都和乔湘君没关系了,村子里因为金子变得越来越热闹,村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不需要她用逃跑来引路,他们自发地在漫山遍野的土地上寻找着金子的痕迹。
乔湘君只需要将金子少少地一路向着山神大人所在的地方埋下就可以了。
“走吧,走吧”乔湘君坐在山神碑旁边,没什么香,没什么祭品,只有她在山上摘的一些野果,用大叶子垫着,给她出世未出世的孩子弄点吃的,让她们在阳间过得别太凄惨。
她是恨她们的,她恨诞生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但同时还可怜她们。
多可怜啊,多可怜啊
“你个懒婆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活不好好干就想着偷懒等竹生他爹回来看我不让他打死你”一道臃肿的人影跑了过来,扯着乔湘君的头发往下一拽,同时脚踢在她的尾骨上,凶狠地骂着她。
乔湘君被扯得一踉跄,脑袋直直撞上山神碑,大脑嗡嗡直响。疼得连尾椎骨传来的疼都被掩盖了过去。
“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还觉得自己是什么城里来的富贵人呐我呸你就是个贱货是个娼妇破鞋生,你是我家的人死了都是我儿子的东西你是觉得自己能了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儿子才走几天呐你骨子里的骚劲儿就耐不住了是吧你也不瞅瞅你是个什么样的寒碜人”
老婆婆的心情非常不好,竹生爹上山找金子,找宝藏,四天没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没找着宝藏舍不得回来还是怎么样。
听村里其他的人说,找到了金子的人,大多就直接跑到大城市过好日子去了。
她不信她的儿子怎么可能发达了后不接她去享福呢一定是那些人嫉妒她竹生爹一定是去城里替她找大房子去了买好了大房子,竹生爹就回来了
在竹生爹回来之前,她要看好这个骚浪贱货
“老娘说的话你都敢不听了你长本事了是不是”老婆婆一边打她,一边踢她,一边还把她的脑袋往石碑上撞,“听话听话你听我的话啊啊啊啊啊”她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但那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她气得发疯,气得必须要找点什么东西来发泄一下。乔湘君就是给她发泄的东西。就像家里男人在她身上发泄一样。
乔湘君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指死死地抠住地上的泥土,薄薄的土层下,是不知道多少怨魂骸骨。
村里人讲究,哪怕是流掉未成形的、只有一滩血的孩子都要扔到这里,他们觉得,这里是可以镇压怨魂,保佑村子兴旺不受厉鬼困扰的“圣地”。
乔湘君已经看不清那老虔婆的脸了,一阵阵的眩晕让她的眼前似乎都在闪着光。
痛苦,好痛苦,痛苦得快要死掉了。
但很痛快
“他不要你了”乔湘君盯着老虔婆皱皱巴巴耷拉出几十层褶皱的脸畅快地笑道,“他把你扔掉,自己去过好日子了”
“小嘴巴还挺能说你以为就你能说吗啊就你有嘴能叭叭叭我把你嘴缝起来看你还能不能说”老虔婆气得要掐死乔湘君,枯枝似的手在她的脸上抠挖着,像是要把她的脸皮扒下来把她的脸撕烂
乔湘君只是笑,很畅快地笑。她的嘶哑且难听。
但那不重要。
竹生爹已经死了,死得很凄惨,她亲眼看着的。看着他一点点被扒去人皮,被开膛破肚,被塞进几百根十多厘米长的钉子让他吞下,看着他痛苦得挣扎,看着他向他求饶道歉,然后看着他在惊惧的尖叫声中,被山神大人吃下,什么也不剩下。
乔湘君很高兴,非常高兴,终于死了,这个折磨了她几十年的男人,终于死了。
但她不会说,说了,只是一时的畅快,她要让这个老虔婆痛苦、难受、凄苦、然后再把她送到山神大人那里去,拔掉她的舌头、拧断她的手脚,挖掉她的眼睛、拿石头一点点将她砸成肉泥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在笑什么”老虔婆被她的含在喉咙里的笑声刺激到了,抠着她的嘴厉声喊道,“二儿三儿竹生水生土生木生过来啊快过来啊把这个破落户给我扔进屋子里快过来啊”
没有人理会她。
村子里有力气走得动的人全部上山找金子去了,村子里留下的,也就只有她们这样年迈什么体力的老人。
连木生那样十岁的孩子都跑上山了。
乔湘君看着她疯狂的模样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嘴巴往外涌血。
她要死了,但她不在乎了。
她恨,她恨极了恨死了
她想亲眼看到这些人凄惨死去的模样,想要亲眼看着这些人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模样。
帮帮我吧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求你了
乔湘君大口大口地将地上的泥往嘴里咽,嘴巴被撕裂了,舌头和口腔内侧的肉被划烂了,干巴巴的泥土噎人,小石头划拉嗓子,她不在乎。
世界上是有山神大人的,是有鬼怪的,那她也变成鬼好了。变成厉鬼,找他们索命,变成厉鬼,看着他们凄惨地死去。
帮帮我,帮帮我
她恳求着这片土地上被浸染了血肉的怨灵厉鬼们,她看不见,但她坚信着会有。
黝黑的泥土,不知被浸泡过多少的血,湿润、干枯、湿润黑沉沉的土,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尸味。
我那死去的可怜孩子,那些还未见过阳光就死去的怨魂,帮帮我吧。我替你们复仇,求求你们了。
雾一样的黑气翻涌得更加厉害了,但依旧没有任何人发现。它们在这里咆哮着、怒吼着、愤怒着,但谁也看不见。
什么也做不了。
乔湘君觉得自己要死了,从未如此强烈的预感让她几乎要发了狂
我还不能死不能死啊我还没亲眼看着他们痛苦崩溃死亡,我还没能把身体给山神大人,我还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胃里焚烧了起来,乔湘君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喊大叫。
“疯婆子吵什么吵”老虔婆只觉得她是在闹腾,踹了一脚继续把她往家扯。
乔湘君被拖走了,像一块破布,她又回到了那个驯养她的屋子里,粗糙的绳子捆在她的脖子上,紧紧的,在她的脖子上,掐出两节鼓起的肉。
比以往更紧的禁锢让她喘不过气,但没有人在乎,连她也不在乎。
她拼命吞咽着含回来的那些泥沙石粒,满目狰狞,几乎要将眼珠子瞪出来,配合着那被抓裂流血的眼眶,看着格外渗人。
老虔婆气喘吁吁地将乔湘君拖了回来,又不解气地翻出鞭子将她抽了一顿,皮开肉绽的声音让她稍微解了压,一直累到喘不过气,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
乔湘君跟个死人一样地趴在地上,已经成为黑色的世界里,痛觉越发的明显。但肚子里的灼烧感却隐隐退了下去。
乔湘君努力地想要爬起来,但一脑袋撞到了墙上,她这才发现,眼前的黑暗浓重得不再有一丝光亮。
她瞎了。
她看不见了。
瞎掉的人,变成鬼后,还能看见吗
她漫无目的的想着,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
老虔婆累了,她要去煮饭做菜为她出去找金子的儿子孙子们准备饭菜。
一直到天黑了,寂静的村子才又热闹了起来,老虔婆殷勤的给她心爱的子孙们端上饭菜,像是害怕被丢下被抛弃一样,可怜地对着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大献殷勤,然后还一定抱怨家里那个又懒又蠢又不听话的闲人。
只有乔湘君越蠢越坏越懒越被人讨厌,她的价值才越能被衬托出来。
“我去教训她一下”竹生不高兴地皱起眉,接连毫无收获的急躁让他变得很暴躁,一旦暴躁,他就需要有发泄的渠道。或是打架或是泄火。
家里穷,买不起女人,早些年乔湘君还能没怎么糟糕的时候,不开灯他还能将就,这两年不行了,乔湘君的作用只有拿棍子打、那鞭子抽。
他们对待她越来越不珍惜。以前打完泄火完还会给点吃的扔点药,现在开始嫌她干活不利索派不上用场,活着就是浪费食物。
竹生随手抄起烧火棍就冲了出去,其他人也端着饭碗出去看热闹。
皮开肉绽的声音没多少意思,竹生不耐烦地掐着乔湘君的脖子“叫啊我让你叫啊怎么了现在连叫都不会叫了吗”
乔湘君吐出一口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淦没用的老东西”
竹生二叔在一边说“这破烂货从以前就这样,你让她做什么,她偏不做,还觉得自己是高贵得不得了的城里人呢”
“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泥腿子碍你事了没泥腿子就讨你嫌了是不是”竹生忙忙碌碌地在她的脑袋上踹了一脚,脚尖踢到了太阳穴,但因为屋内黑,没人发现。
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就是了。
“奶,我还要吃鸡蛋糕,你快点给我做去吧”年纪最小的木生端着碗不太高兴地嚷嚷道。
乔湘君瘫在地上,鼻子里几乎冒不出气来。她什么波动也没有了,除了仇恨,她再没有其他任何的情绪。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她和这些人,没有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不是她的孩子不是的不是的
“山神大人”乔湘君死死地将那块山神大人给她的石头抱在怀里,情绪到了一个极限,最后什么也不剩下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离开,屋子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大概是快死了,生前的这些记忆竟然又清晰了起来。
很多她自以为忘记的、已经想不起、已经风化的过去,又一遍遍地再她的脑海里重播。
她想起自己经历的这些黑暗,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也可能是真的冷。
乔湘君想要回想起曾经还有过的那些快乐时光,但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回忆起一丝半点。仅剩的一点慰藉也没有了。仅剩的一丝支撑也不在了。女人抽风似的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了数,她有五十三岁了。曾经的爱人应该早就娶妻生子了,父母可能也已经白发苍苍化作一捧黄土了。
空白的过往,黑暗的记忆纠纠缠缠地在她眼前拧成了一股绳子,将她捆得痛苦不堪,动弹不得。
死了吧。我宁愿就这么死了吧她不能在忍受下去了,她已经忍耐带了尽头。
杀了我吧。谁都好,求你,杀了我吧。
乔湘君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从未这样清晰的感觉浮在心头,她觉得自己要解脱了。
但下一秒,无尽的愤怒涌来。
我要死了,但他们还活着。
山神大人山神大人把他们全部杀掉吧把他们全部杀干净吧山神大人
杀了吧,杀了他们吧一声声低语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一股刺骨的寒冷从她的胃里涌出来,她觉得自己又有了一点力气,觉得自己还能再挺一会儿了
你们,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她一点点地爬了起来,手指在地面上抠挖着,一毫米、两毫米一厘米、两厘米,女人痴痴地笑着,打断的腿软绵绵地扭曲着随着上半身的蠕动向前挪去。
紧紧捆着她的粗麻绳已经无法束缚她了,她一点点地挪动身体,一点点地朝着屋外爬过去,浓重的煞气在屋内翻涌着。
下一秒,天变了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乔湘君的眼睛空洞了下去,像个毫无灵魂似的破布娃娃倒在地上,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似的。
斐垣勾了勾唇,难得的给了陆汾糖几人一个称赞“这次不错。”他虽然没能得到山神的具体坐标,但他在乔湘君的记忆里发现了不少可能还挺有意思的东西。
然而被称赞的几人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一类的情绪出现,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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