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小姐的精神……”石院长想要先给斐垣打个预防针。
但斐垣淡淡的扫了石院长一眼,无悲无喜的眼神看得石院长心头一跳,正想尴尬地弥补点什么,斐垣已经开口了。
“你在前面带路就好。”
这是嫌他太吵了。
能做到院长这位子,石院长也不是那种不会看脸色的职场小白,立刻就将嘴合上了
疗养院的设施将所有情况都考虑进去了,所以斐垣的轮椅在这里也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麻烦的。
斐垣到的时候,常月笙疯得厉害,尖叫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想要掐死她眼前的所有人。
石院长一来,就有人发现他们了,但没人敢出声叫人,只是更加紧张地应付常月笙。
斐垣没来过疗养院,但满世界都是和斐垣有关的新闻,更别说斐垣还是他们顶头的衣食父母,谁还能不认识呢?
“啊——啊——”常月笙一开始还胡乱地咒骂着,指名道姓地骂,但她有思维的时间不多,等斐垣来的时候,她出了一声一声无意义的大喊外就没别的了。
石院长小心地观察着斐垣的脸色,见他跟刚才一样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便把心放下了大半,然后小声地说着常月笙最近的状况。
常月笙疯了五年,情况时好时坏,虽然医生们尽力治疗了,但她的病情一直都在往坏的那方面跑,尤其最近安静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自残的行为也越来越多,虽然有人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看护着,但她的精神已经垮了,日日夜夜地不消停,只能靠着镇静剂和安眠药才偷得一丝喘息的时间。
斐垣一直都是安静地听着,安静的看着,谁也不知道他没有听进去,有没有看进去,他只是听着看着,像是在看空气,又像是在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啊……”常月笙四处乱窜着,医生和护士围成了四面人墙,让她哪也去不了,只等她耗尽了力气后再来给她打针。
只是,在她的眼睛望向这边时,那双充着血但浑浊的眼珠里像是突然多了些什么,一下亮了起来,多了些神彩。
石院长暗道不好,正要高声提醒时,常月笙已经大力冲了过来,像是回光返照,力气大得吓人,一下冲开了包围圈向着斐垣冲来。
但常月笙的好运是人墙们的一下松懈,很快他们便反应了过来,在常月笙冲到斐垣这前拦住了她。
“你们干嘛!放开我!你们这是犯罪!放开我!”她挥着手脚想要努力挣脱开,但女人的力量终究比不过男人,更何况她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了。挣脱不了,也没办法挣脱。
“常月笙。”斐垣的声音很轻,似乎在带着一丝笑意,他微微歪着头,苍白的皮肤上淡色的唇瓣微微勾起。
常月笙挣扎的动作猛然停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斐垣。
“垣、垣垣……”她喃喃的喊道。
“放开她吧。”斐垣淡淡的吩咐道。
医生和看护们都有些犹豫。常月笙的病情很不稳定,攻击性也很大,他们没什么关系,毕竟身强体壮,但是斐垣……
“放开。”斐垣的神情有了一丝不悦。
想起和斐垣有关的传言,看护们赶紧放开是常月笙。
“垣垣……垣垣……”常月笙反常地瘫在了地上,眼神空洞,只有嘴里还在喃喃不休地喊着。
斐垣控制着轮椅滑到了常月笙的身前,低头温柔得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惋惜地道:“你还没死啊……”
常月笙浑身一颤,无助地蜷缩起了自己的身体,眼睛里开始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
“对不起,垣垣,对不起,垣垣,对不起……”
看着她这个样子,斐垣突然升起了一股无趣,轮椅嗡嗡地启动起来准备转头离开。
“垣垣——不、不要、不要离开我!垣垣,求你了!不要!”常月笙又开始尖叫起来。
“垣垣,妈妈爱你,妈妈最爱你了!不要离开妈妈,求你,求你了!”
斐垣叹了一口气:“你起来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散步吧。”
常月笙没有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尖叫。常月笙疯了,她早就没有理智了,只不过那个名为“斐垣”的执念让她多了一点反应,但也仅限于此。
没什么耐心的斐垣皱起了眉头。
“斐先生,我来吧。”有个看护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斐垣自认为自己年纪越大,就越喜欢高的地方,他让护工把常月笙收拾好,就一个人去了疗养院后面的山坡上。
疗养院的三期工程刚弄完不久,后山作为散步的设施,这里被大修过。树木砍了,铺上厚厚的泥土,再铺上柔软纤长的草,一个山头都是翠绿翠绿的让人舒心。
高处的风景总是要好一些的,小山坡虽然不高,但从下往上望过去的感觉是和其他时候不一样的。
斐垣常常站在高的地方往远处看,不做什么能看到好东西的期望,他只是借着往远处看的这种状态来发发呆,随便想些什么都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捆在轮椅上的常月笙挣扎不已,捆她用的绳子虽然都是柔软的棉布,但挣扎着的常月笙张着嘴瞪着眼,看起来狰狞地吓人。
护工有些忐忑地看着斐垣,生怕他迁怒到自己的身上。
而然斐垣却什么也没说,挥挥手让护工回去。
护工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高于同行三倍的工资,一切的不满都化成了温顺。
常月笙确实是要死了,院长并没有夸大。
斐垣看着自己血缘上的亲生母亲,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带上了笑:“我来看你,你开心吗?”
“啊————”常月笙长长的尖叫戛然而止。
消瘦得眼窝脸颊全部凹陷下去,而将眼睛显得格外恐怖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地在斐垣的脸上定住了。
“垣垣……你是垣垣吗?垣垣,你回来啦?”常月笙扯起一个笑,可惜她太瘦了,脸上称不上什么有皮肤,只是一层皱皱巴巴的皮裹着她,嘴巴一勾就深深地凹陷下去,配和着那双三分之二个眼球都要凸出来的眼睛,除了惊悚外看不出任何其他之外的感觉。
“是呀,我回来了。怎么说,我们都母子一场,你快死了,我得回来看看呀。”斐垣笑得很温柔,眼里底却越发的阴森。
常月笙却是不管这些的,她只要垣垣回来就可以了。
“垣垣垣垣,垣垣,垣垣……”她的嘴里不停地叫着斐垣,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身体被绑在了轮椅上,就伸着脖子凸着眼睛挥着手指想要再靠近他一点。
她是那样地渴望再靠近他一点点,再多一点点就好。
但斐垣却一点也不感动,不仅不为她这种哪怕疯了都念念不忘的“深情”感动着,反而饶有兴趣地挑起了最无解的话题。
“你嘴里的垣垣,究竟是叫我呢?还是在叫斐睿安?”
“——”嘶哑尖锐的声音瞬间消了下去,她还在看他,却再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
斐睿安——斐睿安……斐、睿、安——
“啊啊啊啊啊——”常月笙凄厉的惨叫了起来。
同时,一个红点也映入了常月笙的眼底,红色的圆点像是水墨一样晕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啪——”一颗子弹无声无息地穿破空气以一个极快地速度奔着斐垣的后脑勺飞来。
垣垣——我的……垣垣——
“钪——”常月笙的挣扎让轮椅微微动了起来,斐垣离常月笙很近,常月笙的这么一挣扎,斐垣也不得不站了起来。
他本身没有受伤,只是最近想体验一下残疾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罢了。
“垣垣——”
常月笙的手指死死勾住了斐垣的衣角,嗤的一声什么东西进入了身.体,常月笙混沌的大脑被这样的疼痛刺.激得清醒了过来。
“垣……垣——”她喃喃地叫着这个五年的未见的孩子,干涸的泪腺似乎又湿润了起来。
“唔……”
华国内能弄到枪,还能搞狙击,背后的那个人,应该是抱着付出一切地想法来的吧。
斐垣不躲也不逃,只是慢慢地蹲下身,看着这个和树皮一样褶皱干涸的女人。
“你要死了呀!”阴.鸷的神情从他的眉眼间散去,黑沉沉的眼睛里虽然看不出情绪,但表情却很柔和。
“垣垣……”常月笙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边笑,脑袋上的窟窿就一边呲血花,“你、你笑……”得多好看呀!她的话没能说完,便再也没了声响。
“步升。”斐垣只是蹲在地上,手掌盖住了常月笙干枯的脸,“送到警局去吧。”他淡淡地吩咐道。
人总有一天会死的。
斐垣并不害怕死亡。
也不在乎是谁想要杀他。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哪一个都无所谓。
但是,既然要杀他,就要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斐垣就着枪.声,将自己的轮椅扶正。
但突变就在此刻发生。
松软的泥土突然裂开,一阵失重传来。
世界的一切好像都因为速度变得模糊起来。
斐垣看着禁止的白云和蓝天,没什么意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生命的结束。
坠崖应该会是一种十分迅速的死法,但斐垣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漫长。
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白色的云蓝色的天,而是令人眩晕的残影。
好像一切都在急速地旋转,斐垣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突突的跳,血管在随着心脏突突地跳,眼前的世界在渐渐失去色彩,逐渐化为黑白色的默片。
斐垣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传来的疼痛渐渐散去,意识渐渐浮空。
人会有灵魂吗?
如果有的话,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濒死时灵魂渐渐从身体脱离出去。
他看到了安静躺在地上的自己,看见了太阳穴溢出血的常月笙,看见了维持着奔跑姿势跑来的步升,看见了整个疗养院,又像是看见了整个世界。
但在一眨眼,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无数的东西从他虚幻的意识里穿过,但又像什么都没有。
“斐垣……”
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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