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病了一场。
据说还与宫里的一件丑闻有关。
既然丑闻, 宫里自然不会透露出太多的风声。
只是卓夫人在梳云楼里急病而亡却是藏不住的事实,大抵是受了这场惊吓, 才叫云嫣连在睡梦中神情都苍白无助得很。
夜里丫鬟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
皇子妃要换衣服要擦身体, 也都是六皇子亲力亲为。
终有人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眼六皇子,却恰好对上了对方那双幽深的眼眸。
他虽仍是以往那副温和的面容, 可目光中却无端地透出一抹略是渗人的情绪,令人顿时不寒而栗。
小丫鬟手一抖,铜盆便摔在了地上, 还吓到了四周的人。
旁人七手八脚地帮她捡起东西, 她却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
“都下去吧。”
过了片刻, 六皇子终于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小丫鬟才手忙脚乱地起身退出了房间。
待屋里重归宁静,景玉才替云嫣盖好了被子。
这会儿小公主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瓷娃娃,卷曲的长睫静得像是两只睡蝶,连呼吸都轻缓得叫人察觉不出。
她往日里自以为自己最是精明,以为景玉真不知道春烟那香粉盒子里是什么,偏要在他的眼皮底下任意妄为。
景玉抚了抚她柔嫩脸颊,眼底的幽深恍若无底深渊。
他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纵容云嫣了。
她明明只是一只在旁人眼中香嫩甜软的草食动物, 却偏偏要装作会吃人的声势。
可惜小公主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她的外强中干。
隔两日景玉被天子单独传召。
天子垂眸打量着六子, 面色深沉。
“三皇子与你妾侍有所苟且, 又害死了卓氏, 却并非他本愿, 茶水里有人下药陷害, 背后之人朕已经着人私下去查, 之后必然不会轻饶,朕已经惩罚于三皇子,你可还有别的要求”
寥寥几句,将扣在景绰头上的罪名不轻不重地摘下。
天子那一颗心,偏袒地几乎令人发指。
景玉神色沉静,听完他的话后却淡声道“儿臣那妾侍无辜,不知陛下可否饶她,允儿臣将她接走。”
天子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他以为景玉遭受了如此明显偏袒的待遇之后会激愤无比,至少不会像当下这样平静。
可景玉彻头彻尾都更像是一潭惊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他的心思显然藏得比任何人都要深。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条件,天子也并没有允诺景玉。
毕竟这一番丑闻牵涉皇室,那妾侍活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待景玉离开之后,郑福才诧异地与天子道“外面都传那六皇子宠爱妾侍,没曾想他竟会这么宠爱,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要那妾侍,而不要求旁的补偿”
天子目光深不可测,望着他道“你觉得他是真的宠爱吗”
他看似不嫌妾侍,在这等情况下也仅是要对方安然无恙的回到府上将养。
可不管是浅浅的喜欢,还是更深的爱意都是人的一种感情,而非行为。
即便得知爱妾与三皇子发生了丑闻,景玉却从未有过点点怒意,更不要说苛责景绰半分。
哪怕他是个软弱无能之人,难道连伤心的情绪也都没了
郑福心里想了一圈,也慢慢回过味来了。
倘若这样的无动于衷也能称之为爱,那么这位六皇子对宠妾的爱也未免太过凉薄。
出了大殿,楚吉静静地跟在景玉身后,打量他的神情。
作为一个奴才,楚吉便是通过这种察言观色的方式去一点一点揣摩主子的性情。
可景玉却很显然是就极为难懂的那一类人。
因为从他的脸上,在应当泄露出愤悲伤或者愤怒的时候,他却什么情绪都没有,整个人刻板地宛若戴了一只完美无瑕的面具。
亦或是,他本就不悲伤亦不愤怒。
“六皇弟”
这时有人过来,楚吉立马收敛了揣测,抬头看去,便瞧见了二皇子景和。
景玉抬眼,淡声道“二皇子殿下。”
他并未称一声皇兄,与之疏淡得着实不像是一家兄弟。
只是想来任谁这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去客套。
毕竟从表面看来,养母去世与宠妾被辱已经是极大的悲哀,可更大的悲哀是他的父亲全程维护另一个儿子,却连半分公道都不能给他。
景和走到他跟前,目光颇是迟疑,半晌才问一句“公主她还好吗”
景玉扫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景和抿了抿唇,似乎猜想到自己不能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便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了一句,“你好生照顾她吧”
他说完便不再停留。
只是在路过景玉身旁的时候,景玉蓦地将他叫住。
“殿下可否替我将我那妾侍保下”景玉蓦地说道。
景和微微顿足,望着他目色更是复杂。
“作为条件,我愿意告诉殿下一件往事。”
“什么”
景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四下寂静无人,长廊下也唯有他二人立在其中。
景玉指腹碾了碾腰带上的绣纹,沉声道“当年太子落水淹死时,正好被我瞧见了”
“什么”
景和瞳仁骤得一缩,惊愕地看着景玉。
景玉仍是不紧不慢道“我看见三皇子与四皇子就在岸边,并无施手援救之意。”
“为何”
景和问出口后,似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又敛眉道“倘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当时为何没有说出来为何今日才说”
太子是景和的亲哥哥,是天子最宠爱的长子。
他是一次宴席后醉酒失足跌入水中,景和那时亦是年幼,心中悲痛,却无法深想。
如今乍然听到景玉说出这些事情,他第一反应是不信,接着才渐渐去怀疑。
但凡事一旦有了蛛丝马迹之后,以景和如今的地位,想要去查验什么自然不会是难事。
景玉目光幽凉地落在他脸上,并没有回答他这个答案。
从某个角度这位二皇子殿下和云嫣倒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们都宛若不知旁人之疾苦般,甚至连易位而处都做不到。
殊不知那时的景玉即便说了出来,亦不会有人信他。
而三四皇子焉不会将计就计将黑锅扣在他的头上
景玉并未继续停留,而是径直离开了皇宫。
至于景和想要知道更多,必然会替他办好这件事情。
云嫣醒来的时候,似乎是个晴暖的午后。
彼时窗外蝉声阵阵,屋内清凉静谧。
云嫣颤了颤眼皮,却始终没敢睁开眼睛。
景玉端起汤来,淡声道“公主莫不是还喜欢上回那般喂药的方式”
云嫣眼皮子不颤了,过了片刻便睁开来,一副茫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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