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嫣与景玉到那栖宁宫中,刘太后便看向李妃。
李妃见人都到齐,才将春烟给叫了出来。
李妃道:“春烟,还不将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春烟低眉顺眼,缓缓走上前去与刘太后行了个礼。
“奴婢乃是六皇子身边伺候的宫女。”
她说出这话,旁人难免都诧异地瞥向景玉。
“太后娘娘,其实……那日秋千绳子之所以断裂,与六皇子殿下是脱不了干系的。”春烟掌心俱是冷汗,更不敢回头去看景玉的脸色。
刘太后蹙眉道:“你既是六皇子身边伺候的人,为何又要这样说?”
春烟一副惶恐模样,说:“奴婢……奴婢着实是良心不安,但奴婢不敢说谎话。
六皇子他从前一直都是性格孤僻,不爱理会旁人,偏偏在云嫣公主进宫之后,他便好似在谋划什么……
直到后来,云嫣公主两次落难,又偏巧能被六皇子遇见。
您老人家也知道,六皇子殿下一直都是深居简出,想要碰见云嫣公主的机会本身便微之又微,还刚好都在云嫣公主落难的时候碰见,这……这岂不是天赐良缘。”
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春烟后背都湿透了。
果不其然,刘太后听着前面的话都只是紧皱着眉头,听到最后几个字时,脸都拉长几分,“放肆!”
春烟头也不敢抬起,连忙跪下。
“太后娘娘……”
刘太后火在心头,却突然被一声娇软清甜的声音给浇灭。
她转头看去,却看到神色畏惧的云嫣。
旁人眼中的云嫣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公主,叫她听到这些污糟算计的事情,她必然也会害怕。
云嫣眼眸里生出一层雾气,有些不安地走到刘太后身旁去。
刘太后有些心疼,张开手臂便将云嫣拢到身旁安抚。
“你不必怕,你这孩子乖巧懂事,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为旁人着想,今日这事情,哀家必然不会轻饶了。”
云嫣怯生生道:“有太后护着我,我自然是不怕的,只是有件事情,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太后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这里有哀家为你做主。”
云嫣乖乖地点了点头侧目看向春烟,而后伸出纤嫩的手指,朝着春烟的发髻上轻轻地指了指。
“这位宫女姐姐的头上戴着一支金簪,与四皇子殿下赠我金簪好像……”
众人闻言,第一反应便是这宫女竟然还是个偷儿?
不仅旁人是这般想法,春烟也是这般以为。
她怔了怔,忙解释道:“这、这不是我偷的,这是公主……”
云嫣蓦地将她的话打断,“太后娘娘,我唯恐这是个误会,您能否准许我让我的贴身宫人回去翻找一番,看看四皇子赠我的金簪还在不在?”
刘太后心道她心底纯善,这时候还怕误伤了别人,便也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
倘若云嫣屋里没有,就正好说明这宫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索性一起处置了才好。
春烟蓦地惊慌起来,她求助地看向李妃,却见李妃颦着眉头,嫌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根本就没打算顾她。
春烟又看向云嫣,见小公主一脸无辜的样子,似乎不认识自己一般,还细细地打量着。
“公主,这簪子分明是你赠给奴婢的,你……你怎么能忘了呢?”春烟颤声道。
云嫣竟也不否认,只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与刘太后道:“我往日里确实喜欢打赏宫人,可……可我着实想不起来这么个人,倘若误伤了她,我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刘太后眼中满是对春烟的厌恶。
“她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婢女,按她的说法明知道自家主子心有算计,却并未能在你跌下秋千之前立下功劳,便已经是罪过了,就算你误伤了她那也是她活该。”
云嫣一副恍然的模样,看着春烟愈发惶恐的表情,唇角却轻轻翘起,像是受到了刘太后的安抚,又像对春烟的一种嘲讽。
春烟张了张嘴,看着云嫣柔美的容貌,那哪里还是个纯白无瑕的小兔子,那分明是个冒着黑气儿的小魔头啊……
就在旁人都以为云嫣屋里找不出金簪的时候,偏偏这时候浅草捧了个匣子进来。
待嬷嬷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金簪时,顿时又引得众人迟疑。
刘太后将那金簪拿起,比对一番,发觉这金簪竟与春烟头上那支一模一样。
这种结果反而出乎了刘太后的意料。
世上若有两个外形差不多的金簪子也不足为奇,可这两个金簪不论长度还是重量,细节乃至簪身上的海棠花纹都是如出一辙。
除非是提前定制好了的,不然哪里能有这样凑巧。
唯一的解释便是景荣当初有两支一模一样的金簪,一支给了云嫣,另一支则给了眼前这名宫女。
至于他为什么要给这宫女金簪,今日发生的一切岂不正好说明了一切?
这对母子为了将这黑锅甩给别人,所以就宁可将事情给闹大?
刘太后看向李妃,李妃却比她反应还要更慢,只愣了愣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回事?
刘太后心中冷笑,将金簪重新放进了匣子中。
春烟都愣住了。
这小公主究竟演得是哪一出?
云嫣却颦着眉,忧心忡忡地与刘太后说:“荡秋千的事情我也并未放在心上,我只当是四皇子殿下与我的小打小闹,可如今看来竟不是这样简单,竟是有人专程设计陷害我……”
浅草听到她这话,眼皮顿时跳了跳。
她家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可惜浅草知道这点,旁人却并不清楚。
因此听到云嫣接下来的诛心之言,所有人几乎都毫无防备。
“太后娘娘,景国是不是不想与我启国结亲,是不是讨厌我?”
云嫣为难地眨了眨眼,长睫亦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抖,“倘若只是四皇子的小打小闹,我自然不会怪他,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那……我身为启国公主,焉能厚着脸皮继续留在这后宫里呢?”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又娇又软,乖得叫人察觉不到一丝的危机。
可简单粗暴地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你们景国这样待客,玩闹的事儿本公主就大度不与你们计较,但明目张胆搞陷害,本公主代表的是启国的脸,启国哪能被你们这么欺负,本公主肯定就回启国不干了,外边想和启国联姻的国家有的是,咱也不稀罕你们景国。
倘若云嫣真的离开景国,这意味着,启国与景国历年来一直维护的牢固友邦将会裂开第一条裂缝。
刘太后隐隐头疼,她看了一眼堪称是完美受害人的启国公主,愣是对对方产生不了一丝怨气,又转头看向春烟。
“拖她下去——”
春烟心说这不对啊,正要大喊冤枉便被两个力气奇大的婆子捂住了嘴巴给拖了下去。
云嫣挨着刘太后的肩,看着春烟的目光掠过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她原本是另做他用才暗暗埋下来的,结果都还没来得及与对方建立好关系,就这样浪费掉了。
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白掉的馅饼。
当初云嫣得到那金簪时,便分外欣赏四皇子的无脑,便暗暗令人仿制出个一模一样的。
后来又觉得春烟此人贪婪又自私,做个小棋子正是合适,才故意给了她一支金簪。
是金簪,亦是把柄。
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威逼利诱,还没来得及去驯服对方……
可惜今日便这么用完了,令她难免一阵失意。
她这幅表情落在别人眼里,却又是个叫人怜惜的模样。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角落里存在感稀薄的景玉。
他的余光落在云嫣的裙摆上,看着她那双粉缎鞋儿在裙下若隐若现地来回摆荡,昭示着与云嫣愁苦表情截然不同的愉悦。
这位小公主不仅样貌能迷惑人,便是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令人难辨真假……
李妃面上愈发讪然,有心替景荣说话。
可云嫣方才那番软绵贴心的话铺垫下去,她若是反驳,那便是想要挑拨两国的关系,若不反驳,她儿子就得背下这事儿继续禁足。
李妃左右为难,刘太后却没那好脾性再容她。
解决完这桩事情之后,自然是各自回去。
李妃给儿子洗白不成,反而被刘太后下了禁令,令她同景荣一般禁足不出。
景玉从头至尾都不曾表明过态度,对于春烟的背弃以及她之后的下场都漠不关心。
仿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出没有感情的好处。
然而这种好处对于寻常人来说却是极悲哀的。
景玉平静从容地拜别刘太后时,刘太后绷着脸对于他的误解与冤枉都没有任何说辞,显然对他一直心存芥蒂。
他走出栖宁宫并没有多远,却忽然被身后之人追赶上来。
云嫣气儿都没喘匀,便兀自拉着他钻进了附近的假山石腹内躲藏起来。
身后李妃匆匆追赶而至,见大路上宽敞空荡,气恼道:“你家公主莫不是把本宫当做洪水猛兽了,本宫不过是想与她说两句话她都跑得不见人影了。”
浅草只能唯唯地赔不是。
等外边消停下来,人都走远了,云嫣才慢慢抬眸看向景玉。
她的脸颊粉若灿艳桃花,心口起伏不定,分明是因为方才跑得太快。
景玉后背抵着粗粝的石壁,有心将她推开,她却扣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云嫣脑袋顶着他胸口,软声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不等他回答,她便窃笑道:“如果是吃醋了,那……我着实要欢喜一番呢。”
她一面靠在他身上平复急促的心跳,一面轻声道:“我前些时候正是为了避嫌才不敢去看你,我知道陛下他不喜欢你,如今他好不容易因为你救过我这个启国公主两次才待你好些。
若我这个时候去看你,他们也许会觉得你是故意这样做的,故意想要图谋我什么……”
她所说的,与今日春烟所指的事情恰好不谋而合。
云嫣手指攀到他的袖口,轻轻呢喃道:“可我的心里一直都想念着你呢。”
她的嘴巴仿佛抹了蜜一般,甜软腻人。
“……可是每次我受伤的时候旁的皇子都来看过我了,只有你从没主动来过。
二皇子殿下请了升敬堂的名医来为我调养身体,可我也没真让对方看过。
我身上有好些伤到的地方,都疼得要紧。”
云嫣抬起手臂,滑下袖子,将手臂上的青紫露出。
她到底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哪里能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腿上的伤也没好,身上的伤也没好,旁人都念着我快些好起来,可我就是不想被治好。
我只想等着你来,想看你心疼我的样子……”
小公主仰起白嫩的脸儿,莹澈的眼睛里溢满水光,却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景玉垂眸望着她,深黑的眼眸里反而愈发沉郁。
云嫣心想旁人都说他不能行,到底也都是旁人说的,她总要自己试过了才能知道他的秘密。
只是如今软玉温香在怀,他却浑身僵硬,脸色也隐隐透出冷意。
莫不是……被戳中了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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