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温敛的闷气直生到了入夜。

    明明知道燕妙妙只是将白尾当成了小孩照顾, 可他还是忍不住生气。

    在莽山时, 只要一打雷,她就会整夜陪着阿弋, 小时候甚至还会抱着他睡。

    在昆仑山上, 他也曾听说, 身为大师姐的燕妙妙虽严厉凶悍,可小弟子闯了祸,永远都是她顶在前面。

    更别说如今,白尾一个修为都不足以稳定维持人形的小狼妖, 居然靠着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就将她哄得七荤八素。

    她好像天生就喜欢照顾别人。

    温敛突然好想变弱。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燕妙妙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真君, 是不是该走了”

    温敛转过头看向窗外不知不觉之中,月色已经探上了树梢。

    他顿了顿, 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居然什么都没干, 就光琢磨着怎样让燕妙妙少接近白尾。

    他打开门,对上燕妙妙笑弯了的眉眼。

    “你不是还在生气吧”

    倒也不气了。

    可是瞧见燕妙妙略带讨好的眼神, 他没说话。

    燕妙妙眨了眨眼,直接就钻进了客房,顺手还将门带上了。

    “你别生气啊。”她伸出手, 纤长的手指头轻而易举地钻进他的手心,软绵绵地贴着他的皮肤,一下又一下地轻晃。

    “白尾是小孩啊, 你让让他。”

    温敛当初阿弋也是个小孩, 如今都已经敢色诱师姐了呢。

    他仍不说话, 眼睛也不看燕妙妙,生怕一瞧她,自己就忍不住先泄了气。

    燕妙妙凑近他,像条小蛇似的在身前不停晃悠,想对上他的眼神。

    “你看看我呀。”声音轻软,带着一点撒娇,搔着他的耳朵。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毛病,温敛只觉得自己耳朵忽然一热,迅速地泛上了一层粉。

    “真君,”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燕妙妙带着几分促狭的声音忽然靠近他的耳朵,“你耳朵又红了。”

    接着,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指挨上他的皮肤,捏了捏他的耳朵。

    “你耳朵好软。”

    燕妙妙的声音传来。

    温敛感觉自己的心跳随着她的靠近越跳越快。

    可一转眼,他又想起燕妙妙撸白尾的狼耳撸得起劲的模样。

    正要板着脸将燕妙妙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拿下来的时候,脸颊上却有东西湿湿热热地贴了上来。

    燕妙妙亲了他的脸颊。

    嘴唇的触感软糯,带着热气。像是被羽毛轻飘飘地搔了一下,又黏黏糊糊,欲罢不能。

    “你别生气啦,好不好”

    那热乎乎的唇瓣又凑了上来,轻碰了碰他的下颌。

    好吧,本仙君不生气了。

    下楼时,两人手牵着手。

    经过客栈老板娘的眼前时,老板娘的眼神微动。

    燕姑娘和王先生感情真好啊。

    温敛与燕妙妙并肩朝着白日里书生的家走去。

    如今刚刚到了戌时,城中华灯初升,多数店铺已经关了门,只零星有些夜宵摊子摆在外边。

    走到书生家巷子外边时,燕妙妙的鼻尖忽然窜进一股甜滋滋的香气。

    “酒酿”

    她睁大眼,拖着温敛就奔向了旁边的小摊。

    巨大的陶罐之中,沁出甜腻的酒气和糯米香。

    “姑娘,要不要来上一碗甜醴酒”小摊的老板已经招呼上了。

    燕妙妙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温敛。

    没穿书之前,她特别喜欢喝酒酿。陈萦的妈妈赵兰做酒酿一绝,甜度恰好、酒香微醺,还不会泛酸每次她上陈萦家蹭饭都能喝下一大碗,再打包一整个保温瓶回家,晚上的夜宵顺便也能解决。

    酒酿蛋、酒酿丸子、酒酿汤圆是她馋了八十年的味道。

    本来身为已经辟谷的道修,嘴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基本上想想也就过去了。可是如今,这熟悉的酒酿香气就这么直愣愣地进了鼻子,让她避无可避,馋虫当场就勾了起来,压都压不下去。

    “想吃”温敛看她。

    姑娘脑袋点得如啄木鸟。

    两人在小摊前坐了下来,桌上摆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酒酿蛋。

    燕妙妙颇乖巧地捏着瓷勺,一勺一勺将碗中的酒酿送入嘴里。碗底卧着一个半熟的鸡蛋,蛋白受热窜出的泡沫聚在碗边,被她细细拨拉进了勺子,一口进了食道。

    比赵兰做的酒酿要甜一些。

    她又喝了两口,耳边似乎响起了曾听过无数次的赵兰的声音。

    “妙妙啊,来喝酒酿啦。”

    “妙妙,你想吃什么,赵姨给你做啊。”

    “妙妙”

    赵兰的嗓子不好,叫她的时候总是温温柔柔,亲切又和蔼。

    但是和陈萦吵起架来,又一点都不含糊。

    就像世界上每一个妈妈。

    吃着吃着,燕妙妙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她有点想她们了。

    她垂下眼眸,轻轻舀起碗底的鸡蛋,掩饰似的赶忙咬了一口。

    滚烫半熟的蛋液流进口腔,滋滋地烫到她的舌尖。

    “嘶”燕妙妙骤然被鸡蛋一烫,瓷勺“叮”地一声落入了瓷碗,下意识地吸着凉气缓解舌尖的痛感。

    姑娘被烫红的舌尖和眼睛撞进了温敛的视线中。

    “烫着了”温敛扯着夜宵摊子的小凳凑上前。

    她方才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睛一眨,原本蕴在眼睛里的泪珠忽地落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到温敛的手上。

    温敛愣了愣,忽然笑了。

    “这么疼吗”

    声音像是明湖上被暖风吹开的波纹,轻轻浅浅地荡开,一下又一下荡过她的耳朵。

    燕妙妙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一层壳子被轻轻地敲开,露出了里边皱巴巴的一颗心来。

    “我给你扇扇风。”他一笑,伸出手来,真给她扇起风来。

    像个普通的凡人。

    她看见自己那颗皱巴巴的心,忽然动了动,被温敛笑着捧了起来,轻轻地抚平。

    晕乎乎的。

    微凉的空气在温敛的扇动下,一下又一下地触着她的舌尖,痛感渐渐缓和。

    姑娘喝了酒酿的脸红扑扑的,周身带上了甜丝丝的气息。

    温敛克制了许久,才忍着没贴上她被烫的微肿的唇。

    将碗里剩下的酒酿喝完、离开小摊时,燕妙妙特意又买了一小缸酒酿,塞进自己的乾坤袋里。

    “真君,你要不要也尝尝酒酿,可好吃了。”

    温敛牵起她的手“你喜欢就行,我不大喜欢酒味。”

    “啊,”姑娘娇俏的尾音在巷子里外清晰,“那我现在是不是也有酒味”

    温敛暗笑,装模作样地在她身侧嗅了嗅。

    “是有一点。”

    姑娘忽然从喉咙口挤出一声呜咽。

    “那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温敛蹙了蹙眉,这才觉出点不对劲来。

    他转过头,看向燕妙妙泛红的脸颊和耳朵。月光之下,她的瞳仁上似乎罩了一层薄雾,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情绪。

    “你是醉了”

    燕妙妙眨着眼,方才突生的委屈还未褪下,一双眸子湿漉漉地瞧他。

    温敛暗暗笑了。

    喝酒酿就能醉的小姑娘。

    他看向数步之远的书生院子,随手施了个法,毫不犹豫地直接在面前划了一道虚空之门,一步进了客栈房间。

    燕妙妙眨着眼生了醉意之后,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她转头看向周围,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我们怎么回来了”

    温敛将她带到榻上坐好“嗯,明天再去。”

    倒是比平时要乖巧。

    燕妙妙坐在榻上应了声好。

    温敛忍不住摸了摸她柔顺的发顶。

    将燕妙妙安置好之后,温敛准备去同客栈老板要一壶热水,给她擦擦手。

    刚出了客房的门,却见到白尾突然出现。

    “师姐,回来了”

    “嗯,”温敛点头,朝着他道,“她要休息,你别找她。”

    白尾嘴角动了动“那你,什么时候,回房”

    “我等你,睡觉。”

    温敛“”

    我琢磨这话好像有点歧义。

    “你先睡下,我同你师姐还有事。”说着温敛就要下楼。

    白尾拉住他,眼睛直勾勾地看他“别在,师姐屋里,睡觉。”

    温敛眉眼微挑“这是我和你师姐的事情。”

    除了在燕妙妙面前,他一贯不苟言笑,冷着眼瞧人的时候,威严更甚,一般小辈弟子见到他这副模样,胆子小的当场就能跑了。

    但是显然白尾的胆子并不小。

    “男女,七岁,不同席。”白尾用上了这两日方才学会的东西,一字一句咬着牙挤了出来。

    温敛皮笑肉不笑“修仙之人,遑论男女,一视同仁。”

    接着就不再看白尾,径直下了楼去。

    回到房间的时候,白尾已经不见踪影。

    刚进了门放下手中的水壶,就听见客房内室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

    温敛提着一颗心走了进去,见到满脸通红的姑娘正抱着装酒酿的陶缸吭哧吭哧往嘴里送。

    房间里酒香四溢。

    他好笑地掰开燕妙妙的手,将她怀里的陶缸抢了出来。

    “怎么又开始喝了”

    燕妙妙怀中陡然一空,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朦朦胧胧地看向温敛。

    “想喝。”

    声音软绵绵的,瞧不出分毫昆仑山大师姐挥鞭扫日月的风范。

    温敛失笑“想喝也不能喝了。”他将陶缸放到外间,拎着水壶在房中的铜盆里倒上热水,端了进来。

    燕妙妙仍乖顺地坐在榻上,没动。

    他拉过燕妙妙的手浸入热水里。

    “洗净了手脚,就好好睡觉。”他将姑娘的手指在热水里一根根展开,细细搓洗,手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抚摸起来算不得细腻,却坚韧有力。

    “我妈说,手泡在热水里睡觉会尿床。”燕妙妙的声音突然传来。

    温敛将她洗净了的手从热水里拿出,用干爽的帕子包好,仔细擦干。

    “不会尿床的。”你师弟才会尿床。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

    洗净了手,温敛又拽过她的脚,将她的鞋袜褪了,在盆中添了些热水,将她的脚浸入水中。

    燕妙妙的脚生得很好,白生生的,不像身上那样瘦,反而带着些肉感,浸入水中变得粉嘟嘟的。

    温敛自然地给她洗脚。

    “我妈小时候也这样给我洗脚。”燕妙妙又开口,鼻子里像是塞了东西,闷闷的。

    温敛抬头看她。

    燕妙妙的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我想我妈了。”

    温敛将她的脚擦干,将水盆放在一边。

    “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坐上了榻,轻轻揽着她,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发。

    他知道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他也从未听燕妙妙提到过有关于那个世界的事情。

    她是谁、家里是否还有人、她的世界是怎样的他一概不知。

    他从来不问,也不强求。

    燕妙妙靠着温敛的肩膀,朦朦胧胧地开口。

    “我妈特别好。”

    “做饭特别好吃,每天都会给我准备早饭,还会找菜谱学着做新菜。”

    “这么好吗”

    “嗯,特别好。从来不会骂我,我爸要打我的时候也总拦着,”她突然嘿嘿一笑,“我爸一打我,她就跟我爸冷战。”

    “是吗”温敛并不能完全明白她说的话,只是揽着她,嗅着她发上的清香,指尖捻着她的发丝。

    “嗯,比师尊对我好多了。”

    温敛微笑,心里毫无征兆地泛起了疼惜。

    “真君对你也很好。”

    “才不好呢,”燕妙妙奶声奶气地反驳,可片刻之后声音却又一软,“就就还行吧。”

    “那要怎样才算好”

    燕妙妙顿了顿。

    “就别让我修炼就行。”

    “你不喜欢修炼吗”

    “修炼好累的,”燕妙妙委屈地哼唧,“每天都好累好累。”

    “好,那以后不修炼了。”

    “可以不修炼吗”

    “可以的。”

    “不行,”她却摇了摇头,眼睛眯缝着,“我是大师姐啊大师姐、大师姐得好好修炼的。”

    “没关系,以后有我在。”

    “真的吗”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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