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妙妙醒了。
睁眼的时候, 只觉得脑子有些发胀,别的地方没什么异常。但是空气中淡淡的酒香味仍将昨夜的片段渐渐勾了起来。
隐约记得温敛给她洗脚来着。
她顿了顿。
大概率是做梦。
刚从榻上起身, 却听见外间有了动静。
隔着内间的屏风, 一道朦胧的人影缓缓从罗汉床上起身。
“醒了”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你昨晚在这睡的”燕妙妙有些诧异。
“嗯,”温敛的声音略带几分低哑, 鼻腔里逸出一声笑来,“你不记得昨晚上你硬拉着我不让我走了吗”
完全不记得。
其实穿书之前燕妙妙的酒量还是可以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过是喝了几碗酒酿居然醉了。
说出去都有损她的名声。
“你先洗漱, ”温敛起身,“我回房了, 等会咱们出门。”
关门声传来。
燕妙妙再躺回榻上,开始细细回想昨晚上的事情。
记忆零碎。
最完整的是她还在小摊上吃酒酿半熟的鸡蛋和滚烫的甜汤倒清晰得很。
后来后来温敛就把她带回了客栈。
然后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喝起来了
正拼命试图回想昨晚上到底有没有在温敛面前干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时, 急切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妙妙, 白尾不见了。”
温敛从白尾房间的榻上寻到了一撮灰毛。
两人施法循着这灰毛的气息一路追出了客栈, 直追到了城外。
半山坡上,茂密的丛林野蛮生长着。
树影沉沉,将好端端的日头死死挡在外边,硬生生在山中扯出了一大片阴郁。树林之前, 是漫山凸起的坟包杂草灰败、墓碑歪斜、久无祭拜。
白尾的气息断在此处乱葬岗。
“气息已经开始消散, ”温敛手上不断催动着法诀, 试图增强白尾气息的联系, “白尾应当昨夜就来到了此处。”
燕妙妙蹲下身子, 仔细查看此处泥地上的痕迹。
除了她与温敛的脚印之外, 这泥地上还有一双不甚清晰的鞋印。鞋印痕迹不重,前后脚掌深浅差不多白尾是稳稳地走到了此处。
没有追逐、没有急切。
白尾很聪明,防备心又很重,在明知自己术法不强的情况下,不可能自己在深夜跑出客栈、来到此处荒山。
应当是被迷惑了心智、引到了此处。
燕妙妙在这乱葬岗上转悠起来,试图寻找线索。
草丛将大部分的痕迹遮挡,燕妙妙转悠了半天,才终于在丛林边缘的空地上见到有些许白色粉末状的东西。
磷酸。
这是鬼火燃烧后的痕迹。
燕妙妙缓缓起身。
“真君,咱们再去瞧瞧你要报恩的那个书生,”她道,“我总觉得,白尾在乱葬岗失踪,和那书生身上的鬼气脱不了干系。”
白尾与冥界毫无瓜葛,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在乱葬岗失踪尤其此处还留有鬼魂出现过的痕迹。
唯一能搭上边的,就是昨日书生身上的鬼气。
而等到两人赶到那书生的家里时,不出意料地发现,那书生也不见了。
一人一妖,同时在昨夜失踪,绝不可能是巧合。
“你别太担心,”两人坐在书生空荡荡的屋子里,温敛眼见着燕妙妙拧紧的眉头这一路都未放松,便安抚道,“白尾的气息虽消失不见,但是仍能追到乱葬岗证明他至少还没有生命危险。”
燕妙妙丝毫不减担忧。
她磨了磨后槽牙“他是我从妖界带回来的,我得为他负责。”
温敛顿了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书生空荡的桌案前,执笔蘸墨寥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接着一袖撂下,那纸便自行叠了起来,转眼便飞出了窗外。
“此事与冥界怕是脱不了干系,”温敛道,“我同冥界往来不多,方才给滁云道君递了信,让他尽快过来。”
沈翘交友广泛,同冥界的鬼王鬼差亦是相熟,有他出面,这事应当好办许多。
冥界与其他几界的关联极弱,掌管六界生死,地位之高超于仙界,便是温敛,也没办法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去问冥界要人。
“嗯。”燕妙妙点了点头,情绪仍然不高。
他坐在燕妙妙旁边,伸手揽着她。
“今夜咱们去乱葬岗瞧瞧,白尾一定无事。”
“好。”
走出书生的屋子之后,不知道是温敛一直的劝慰有了效果、还是日头照在身上生了几分温暖,燕妙妙悬着的心绪略微缓和了些。
而方才因为走得太急而忽略掉的道边的情景,也逐渐进入了眼帘。
道边的商铺小摊中,堆了不少纸钱元宝。
温敛与燕妙妙对视一眼今夜正是七月十五,盂兰盆节。
盂兰盆节,鬼门大开。
夜半之后的彭城,再度热闹了起来。
燕妙妙与温敛远远站在街巷尾端,盯着眼前的鬼声鼎沸。
与白日里朝气蓬勃的彭城不同,此时的小城弥漫着森森鬼气,白雾在街巷中蔓延凝结,入骨的寒意窜上燕妙妙的脊背。
主街之上,人山人海。
数不清的鬼魂们在街上飘荡交谈,外貌模样乍一看与凡人别无二致,脸色却极为青黑,打眼便知绝不是活人。
燕妙妙不是没见过鬼魂,可却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多鬼魂。
“这彭城,应当是冥界与人界的交界之处,”温敛低声道,“你别害怕,此处鬼魂虽多,但大多没什么法力。修道之人身上的阳气极重,便是法力高深的恶鬼,也伤不了你。”
“我”燕妙妙咬了咬牙,“尽量不害怕吧。”
身后听见温敛的低笑。
“魔族那样丑陋的长相你都不害怕了,怎么却怕鬼”
“这跟长相有什么关系,”燕妙妙紧紧攥着温敛的手不肯放开,指尖冰凉,掌心处虚虚地冒出了冷汗,“你长成这样,虚散真君不一样怕你要命”
“这倒也是。”温敛赞同。
对阿弋来说,恐怕宁愿面对此刻百倍之多的恶鬼,怕是也不想面对他。
他将手心中的一撮灰毛再度拿出,一道几不可见的微光自这灰毛缓缓流出,逐渐没入了眼前的鬼群之中。
两人敛了气息,循着这微光混入街道。
离这鬼魂们近了,燕妙妙方知自己的胆子有多小。
远远看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这些鬼魂的脸色不好。离得近了才意识到这何止是脸色不好,简直是突破想象的极限。
身上缺胳膊少腿、鲜血淋漓的这是标配。
鲜红长舌往外耷拉的吊死鬼、瘦骨嶙峋却腹大如鼓的饿死鬼这是额外奖励。
可当一个没有脑袋的鬼魂一把薅住了你的手臂,耳边不断传来不知从哪出现的“你知道我的脑袋在哪吗”这特么就是极限运动了。
燕妙妙这一路走来,恨不能挂在温敛身上。
她一手死死搂着温敛的手臂,一手抓着他的腰带,弓着背缩着颈,双眼不住地往周围乱瞟,状态如狐獴。
要不是怕一不小心绊倒、栽倒某只鬼身上,燕妙妙都想直接闭眼往前走。
“所以除了怕蛇,你还怕鬼。”温敛笃定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嗯,”燕妙妙略微有些发颤的声音传来,试图与温敛搭话降低自己的害怕程度,“唯二害怕的东西,都被真君你撞见了。”
温敛闻言,刚想说话,又听见姑娘开口。
“真君你是不是克我啊,跟你在一块之后感觉没遇见过什么好事。”
“我这短短几日,受了好几次伤、失了灵力、入了蛇窟如今还见了这么多鬼都快赶上我前八十年的经历丰富了。”
“你说说,你这得怎么补偿我。”
“你这意思,是想同我讨要些赔偿了”
“当然得要赔偿,”燕妙妙理所应当,“我这么些罪总不能白受了。”
“那你想要什么”温敛笑。
燕妙妙这思索了片刻,脑子里竟然出现了南葛弋牵着阿黄站在堆满珍宝的屋子里的情形。
可片刻之后,脑中的影像就换了个人阿黄换成了温敛。
白衣飘飘,脖子上系了朵大红花。
燕妙妙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想到什么了”温敛勾着唇问。
“没什么,”燕妙妙憋着笑,“就是觉得你好看,所以太高兴了。”
倒是意外地放松了些。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追着白尾的气息向前走,燕妙妙也逐渐麻木,开始没那么害怕了。而带有白尾气息的微光也越来越亮,连在了前方一人的身上。
那人身形娇小,约莫是个姑娘。她穿着一身黑衣,身上的鬼气极为厚重,在白雾之中十分明显。
她正朝城外走去。
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身边的鬼魂也越来越少。
足足跟了一炷香的时间,眼见着就到了城外,却见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一个回头。
温敛眼疾手快,当下将燕妙妙扯到了边上两棵大树中间,藏了起来。
两人身体紧贴着,卡在树干之中。
温敛的身上一贯很热,紧紧地压着燕妙妙。她脑袋被锢在温敛胸口处,入耳的心跳声沉稳而清晰。
略微有些粗的呼吸声出现在她耳边,气氛陡然转变。
“她”燕妙妙有些不自然,“她回头了吗”
温敛侧了侧头,看向前方不远处那黑衣女子已然转过了头,朝前走去。
可姑娘的气息正盈在鼻尖。
他感受到她柔软的肢体正挨着他,他的手放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柔若无骨。
从他的角度,见到她抬头看向自己。
眼波似水,眉目含情。脸颊上泛着粉,如春山、似碧水。
他喉间一动。
“还没有,再等一会。”声音微哑。
“哦。”
燕妙妙显然是感觉到现在气氛的不对劲,应了一声便又低下头去。
可谁知此时,下巴却忽地一紧,修长的指节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温敛一本正经的脸在眼前放大。
“她要走过来了,我们得打个掩护。”
没等燕妙妙开口问他要打什么掩护,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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