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仙门的徽真元君, 是如今整个仙界最受瞩目的仙君,没有之一。
她道心稳固——三十年前她为护卫昆仑渡劫失败、废了一半修为之后,仅用了十七年的时间,又再次渡劫并且飞升成功。
她修为过人——飞升之后仅十三年,就登入腾胜天,成了昆仑仙门术法最强的仙君之一。
她交友广泛——人仙妖魔四界皆有人脉, 便是冥界的十殿王,也同她熟识。
在昆仑仙门本届收徒选拔之前,人妖两界大量弟子便是冲着她想入门昆仑山。
而昆仑仙门本届收徒选拔之后,人妖两界大量弟子开始冲着她想转学昆仑山。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徽真元君在收徒之后,更暴露了一个优点。
——她太疼爱徒弟了。
徒弟还未辟谷,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徽真元君, 每日变着法给他下厨烹饪,一连三个月餐餐菜色不带重样。
徒弟剑术未精,原本厌弃长剑数年的徽真元君,连续数月苦修, 亲力亲为地教授徒弟剑术。
徒弟入道日短,原本最怕麻烦的徽真元君, 亲身上阵日日为他驱除浊气、稳固神魂。
堪称三界第一绝世上佳师尊。
“想当年我在师姐手下修炼的时候,哪有什么助我们稳固神魂的事情?有一次我修炼出了岔子,都快走火入魔了师姐还在边上嗑瓜子看热闹呢,”当今昆仑首徒辜南野沉痛回想,“更别说在练武场上一言不合就拳打脚踢……”
“别问, 问就是师姐苦。”徽真元君师弟,如今昆仑奇门第一人,宋俨如是道。
“哎?师姐不是一直这样吗……我年少时,师姐也一直都手把手教我读经、同我练习。果然就算是过了数百年,师姐仍是这样疼爱小辈、和蔼可亲……”来自不知何时出现的莽山虚散真君,南葛弋。
昆仑众弟子:喂?有事吗?——我们昆仑的徽真元君可比你还小好几百岁……这师姐还有上赶着来认的吗?
总之,在昆仑弟子选拔大试上,徽真元君收了唯一一个弟子之后,她疼爱徒弟的名声便自此传遍了三界。
*
寅时,温敛准时醒来。
洗漱好出门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在门口发现了食盒。
入门半年,日日如此。
师尊会提前起身为他做好早饭,然后再回房睡回笼觉;而等他做完早课之后,师尊定然已睡醒,会在书阁等他,为他读经解惑。
接着,午间小休时,师尊会拿出事先做好的小点心让他充饥。
而到了入夜时,他从练武场中回屋,永远都能在桌上见到师尊亲手准备的晚饭。
食盒打开时,豆粥还热乎着,豆香清甜将他晨起的倦意扫走。
他眼底蕴了笑意,碗中豆粥缓缓入喉,眼前仿佛能见到师尊半夜起身在厨房里挽起袖子细细熬粥的模样。
温热顺着食道淌至全身。
昆仑仙门弟子众多,早课安排在大殿。
在每日值守早课的仙君们到来之前,大殿多半喧闹嘈杂,弟子们相互闲聊、讨论道法,总是十分热闹。
温敛进门时,发现今日窃窃私语的人比平日要多得多——而奇怪的是,这些弟子一见到他的面便纷纷止了话头,颇不自然地分开来、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前。
他没放在心上,只如往常一般坐到了自己的桌案上,开始打坐入定。
温敛天赋惊人,无论是经文、道术抑或是法阵,永远只学一遍便能将其运用自如、融会贯通。入门短短半年,就已经成了小辈弟子中的佼佼者。
但是或许是由于师尊事无巨细的关切,同时入门的弟子们提到他,总会伴随着差不多的话语。
——温敛是徽真元君唯一的弟子,徽真元君又是神霄真君门下最出色的弟子,这三代一根独苗苗,指不定仙尊给他开了多少后门。
——温敛天资过人不假,但要说最过人的还是他的运气,能拜入徽真元君门下真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若是我有徽真元君那样的师尊,我也能那么强……说不准能更厉害呢。
他向来性子清冷,同仙门其他弟子少有熟识,虽然不止一次听过类似的风言风语,却一直未曾放在心上。
——只是今日,却不由得他不放在心上。
隔壁略熟一些的辜小令凑上前,嗫嚅着开口:“阿敛,那什么,我昨日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说……”
温敛微偏了偏头,并未睁眼:“若犹豫该不该说,便不要说。”
“可是……”辜小令道,“……是关于徽真元君的事情……”
温敛抬了眼皮,淡淡道:“说。”
辜小令咽了咽口水:“昨日我同阿衡他们几个从练武场出来时,隔着小树林听见大师兄和宋师兄正在说话……”
温敛知道,辜南野和宋俨两位师兄虽然还未飞升,但与师尊乃是同辈师姐弟,他们两人还有器修一宗的柳梢师姐,同师尊关系最好。
“……我离得远,听得不真切,”辜小令犹犹豫豫地开口,“但是也听见,他们说……徽真元君对你这么好,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却被人打断。
“唷,温敛。”一个略带几分刻薄的嗓音出现在身前。
是自来与温敛不大对付的周昶。
温敛冷冷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周昶最是见不得他这副自命清高的模样,平日自觉自己修为及不上温敛,便也井水不犯河水。可今日他听了那消息,便偏偏要来寻衅,要将平日里的不舒服一通全发出来。
便见他假惺惺地笑笑:“温敛,你出身凡人,我今日有一件凡俗世间事,想来问问你,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解答一番?”
温敛淡道:“若与修炼无关,还是不要问了。”
周昶登时一恼,只觉得温敛这副模样越发教人厌烦——可这心中越恼怒,他脸上却笑得越欢。
“这说与修炼无关吧,却也有几分关系,”他坐到温敛面前,“而且只有你能为我解惑。”
温敛瞧他一眼,又垂下眼帘,理了理自己因屈膝而微皱的袍子下摆。
“你说。”
周昶道:“我听闻人界有君王,统御人界、权势极大,而平民莫不逢迎巴结。”
“若生为男子,还可读书习武、入仕做官,以期得君王赞赏、求取功名利禄。”
“若生为女子嘛……”他忽地一笑,凑近温敛,眼中含着不屑,“……便千方百计靠近君王、使出各种低贱手段以美色相诱,以换得荣华富贵。”
温敛抬眼:“所以呢?”
周昶挑了挑眉:“所以我想问问你,若是咱们仙门之中,亦有这样……”他定定看向温敛眼眸,“……这样以色侍人、以不光彩手段讨了仙君宠爱的人呢?”
温敛不明所以。
可边上的辜小令此时却忍不住开了口:“周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昶装出惊讶的模样,“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想着温敛熟知人界事务,便来同他探讨一番。”
他又转向温敛:“我就想知道,若真有这样鲜廉寡耻、靠脸入门的弟子……温敛你会如何看待?”
周昶神色之中不知为何透着压也压不住的得意。
温敛蹙了蹙眉。他能感觉到周昶是在指桑骂槐,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而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督由真人便来到了大殿,督导众弟子开始早课。
周昶朝他笑笑,没继续往下说便回了自己的桌案。
早课之后,温敛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去到书阁时,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师尊并不在此处。
而有个小弟子匆匆同他递话,师尊叫他入夜之后去她寝殿寻她。
原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这小弟子当着一书阁的人同温敛递话之后,屋子里的窃窃私语却分明多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温敛心中又想起了周昶的话。
他坐在书案前,不动声色地施了术法,周围同门们的低声交谈断断续续入了耳。
“……不就是因为他生的这幅容貌……”
“……听闻神界大战之时……”
“……就是当年鼎鼎有名的那位……”
从书阁中出来后,辜小令被温敛拉到了僻静处。
“你昨日……听到大师兄和宋师兄说了什么?”
辜小令从未见过温敛这样失了冷静的模样。
*
入夜,徽真元君寝殿内。
燕妙妙正在殿中,等着温敛过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燕妙妙展颜一笑,一个响指,烛火瞬间熄灭,殿中登时一片黑暗,只余微亮的月光探入。
她蹑手蹑脚地躲在角落的纱帘之后。
吱呀一声,殿门自动打开。
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来人迟疑地走到黑魆魆的寝殿之中。
忽地,耳边传来连绵的轻响。
噼啪,噼啪,噼啪。
殿中烛火一个接一个点亮。
每一支烛火燃起之时,便照亮了顶上悬浮着一样物事。
绝版的道经、珍奇的法器、亲手缝制的袍子、他喜欢的鱼脍……
一共十六样,全是他平日里提到过、或惯来喜欢的东西,无一不彰显了准备之人的用心。
温敛喉咙口窒得厉害。
等到这十六支蜡尽数燃起之后,角落里忽然又冒出了烟火。
姑娘一手执着烟火从纱帘后跳出来,一手捧着一只精细的剑匣。
“十七岁生辰吉乐呀!”
细碎的烟花之下,她的眼眸亮如星子,笑容满溢。
温敛垂了眸,接过她手上的那剑匣打开。
长剑静静躺在匣子里。
宝剑细长,莹润如皎月、流转间若有明光,间有骤雨之声、凉爽之意自剑上透出——剑身上,“霁止”二字闪着微光。
温敛缓缓抬头。
“师尊,”语气低哑,声音中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这是不是神君蒲清留在下界的佩剑?”
燕妙妙仍笑着,眼睛看向匣中的霁止,神色较之平日温柔数倍。
“是。”
“这剑最衬你,你一入门,我就想着要给你——趁着你今日生辰,便当做生辰贺礼啦。”
声音亦欢快得很。
温敛看着她的眼神,只觉得嘴唇发干。
“师尊,”他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这剑……前一任主人可是莽山的疏明真君?”
燕妙妙抬起头看他,眼中是藏不住的深情,嘴角上翘,毫无掩藏之心。
“是。”
温敛指尖发凉,胸腔渐渐平稳。到了此时,反而镇静下来。
脑中出现辜小令说的话。
【“我听见他们说,你同当年的疏明真君长得一模一样。”】
【“而疏明真君,正是徽真元君飞升前的道侣。”】
“师尊,我不要这剑。”
“嗯?”燕妙妙睁大眼,“为什么?这剑同你修行路子极为合衬啊。”更不要说,霁止剑仍在认主期,与温敛的神魂本就相牵。
“我不要。”温敛紧抿着唇,定定看向燕妙妙。
“我不要疏明真君用过的剑。”
“我也不喜欢疏明真君爱吃的鱼脍。”
“我更不想见到心中只有疏明真君的师尊。”
燕妙妙愣住:“你从哪里听说……”
“全仙门弟子如今都知道了。”温敛的脸掩在烛火之中,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他们说师尊对我好,只是因为我生得与疏明真君一模一样。”
“他们说你只是将我当成他的替身。”
燕妙妙:替身梗这事来来回回的到底什么时候能完?
她动了动嘴唇,刚想解释,却忽然手腕一紧,被人扯进了怀抱中。
嘡啷一声,剑匣落地,霁止剑从剑匣中掉了出来。
温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中带着颤抖,隐隐能听见哭腔。
“师尊,你能不能忘了疏明真君?”
脖颈处沾上温热的咸湿。
“你能不能心里只想着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燕妙妙(瘫软):我、我、我……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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