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敛正想再多安慰燕妙妙几句,突然一阵哭嚎声便从洞窟之内传了出来。
“阿娘!阿娘——”
是年画娃娃!
燕妙妙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赶忙扶起温敛,进了洞内。
进了洞来,这才发觉洞内比洞外的情况还要糟得多。
洞壁之上千万年的玉脉已然被毁,遍地皆是大小不一的碎玉茬子,妖风在洞中耸动,将两人的衣衫吹得鼓胀起来。
燕妙妙拽着温敛的手,强行将他护在身后,眼圈还红着,手上已捻了法诀便欲随时施法。
走得近了,洞中那年画娃娃的哭声便越发清晰。
可等见着见着里头的模样,才知这哭声比之入目的场景说来算是小的。
原本殊途门的位置此时已完全破开、成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那厚重的黑门,似是被极大的力量撕破,浓重的妖气便是从这裂缝中倾泻而出。
裂口边上,玉灵屠襄正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腰腹之处撕开了一个极大的口子,鲜血铺了满地,年画娃娃正伏在她面前哭嚎。
燕妙妙冲上前去,立即换了手上的法诀,开始为奄奄一息的屠襄疗伤。
可手上的法诀刚捻上,却见屠襄伸手拉住了她。
“快、快先封上殊途门……”说着嘴里却又呕出一口血来。
妖界与人界气息并不相融,倘若任由妖雾泄漏太多,恐怕一个时辰之内,这山下琼音镇的居民们都将尽皆被妖气污染,成为半人半妖的怪物。
燕妙妙先扔下一个法诀,将屠襄的伤口封住、暂时止住了流血,接着便同温敛一齐施法,试图将洞内妖气逼回去。
可奈何这裂口实在太大,即便修为精深如温敛,也难以瞬息之间将此门封上。
所幸是燕妙妙同温敛同门数年、两人施术默契非凡,当下便两相配合起来。温敛在前将妖雾引回妖界、燕妙妙便在后面布阵,试图暂时以阵法之力压制妖气。
倒也滴水不漏。
就这么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燕妙妙足足在殊途门上套了三十多个阵法,层层叠叠地堵上,这才勉强将这门封住。
可谁知两人刚松了一口气,这裂口之后又突然窜出了一股极大的力量,竟似乎要将裂口再次冲破。
燕妙妙暗骂一声,正想再往上套阵,却被温敛制止。
“是广元真人。”
燕妙妙心里骂得更厉害了。
她立刻将阵法收回。
广元真人圆滚滚的身子从裂隙之中灵活地蹿了出来。
还未等两人发问,他便神情凝重地开了口。
“辛闵从堕魔了。”
*
堕魔是相对于飞升来说的状态。
道修们在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渡过雷劫、道心顿悟之后,便可飞升,从而位列仙班。
而魔修们的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渡过雷劫、心魔稳固之后,便可堕魔,从而成为魔君。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仙魔两界一向安分,极少出现冲突,魔修和魔君们也极少在人间残害凡人,但是相对来说,两界毕竟还是有正邪之分。
道修堕魔,并算不得多稀奇。
但是昔日的即将飞升的道修堕魔,便算得上几百年间最大的奇事了。
“怎么回事?”温敛上前。
广元真人啐了一口:“这个败类修了离魂夺舍的邪法,几日前趁着殊途门大开之时,暂舍了肉身偷摸进入妖界,寻到了龙血树一族,足足挖了四十九枚龙血树妖的心!”
“四十九?”燕妙妙敏感地捉到了这个数字,神色一凝,“他是要凝练不死心、从冥界拉人回来?”
龙血树心尖血,可重塑筋骨;而相传集齐四十九枚龙血树心,便可凝练不死心来替代人心,用极邪门的法子造出一个万寿之身来。
魔界有勾魂夺舍邪法,能将逝世之人的魂魄引出冥界,短暂存在人间。而若是将魂魄勾来的同时,能有一副完全契合魂魄的干净躯壳留住魂魄,便能做到真正的起死回生。
勾魂邪法难练,而躯壳更难得。
将魂魄从冥界拉回来留在人间,比夺舍可复杂得多。
夺舍的邪法可以选择任意躯壳、随时替换;可已死之人若要借尸还魂,却必须要取得一副尽量干净的、不残留原主气息的躯壳才好。若是这躯壳中有其他人的气息,那这身体便会和魂魄相斥,不日内便会逐渐腐烂。
可若是有了不死心,便可随施法者心意造出任意的躯壳,无论是树干、莲藕还是动物,都可即可拥有千万年寿,更是一具极为干净的躯壳。
当然,最好的还是凡人肉身。
温敛缓缓开口:“他说过,他有个相伴数年的凡人妻子……”
所以辛闵从为妻子放弃飞升、为妻子修炼邪法、为妻子堕魔、为妻子屠了龙血树一族。
燕妙妙在心中不可思议地骂了一句“我日”。
一句诗缓缓浮上心头。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
广元真人将殊途门暂时封住之后,回过身来便开始查看玉灵屠襄的伤势。
屠襄此时仅剩最后一口气。
“恳求……恳求仙君照顾好我女儿颂咛。”屠襄脸白得像是腊月天的雪,下巴上干涸的血液结了块,又被新冒出的鲜红浸过。她喘息着、颤抖着用力拽过年画娃娃,将她的手递到广元真人手中。
“你放心,我……”
广元真人话未说完,颂咛却将手猛地抽了出来,死死拽住了屠襄的衣角:“我不要别人照顾!我只要阿娘!”
“颂咛!”屠襄低喝一声,却又呛出一口血来。
“阿娘!”颂咛伏到近前,哭肿了的双眼中又大颗大颗地渗出泪来。
“颂咛,”她哑声开口,喉咙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今后……阿娘不能再陪你了,从此你便是咱们玉灵一族最后的血脉。”
“你乖……同仙君去莽山,好好修炼,好好照顾自己……”
“若是不能飞升成仙也没关系……阿娘只要颂咛平安喜乐……”
每多说一句,屠襄的气息便弱上一分,可喉咙里发出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沉。
燕妙妙偏过脸去不再看,眼中堵了一泼水。
不过片刻,那声息便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倒气声。
燕妙妙没看见她的模样,肩胛却不住绷紧了。
她突然觉得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扶住了自己的双肩,将她整个人揽到了一边。
她低着头,鼻息间闻着清浅的草木气息,深深吸了一口,缓缓镇定下来。
“阿娘——!”
凄嚎之声在这残破的洞窟内响彻。
燕妙妙余光见着一抹青白的烟尘消失在半空。
*
勉强安抚好颂咛的情绪之后,几人走了出来。
广元真人牵着仍在抽噎的颂咛。
“辛闵从堕魔一事,我得跑一趟苍山仙门知会一声,你们便先带着颂咛回莽山去。”
颂咛闻言,立即摇了摇头:“我要为我阿娘报仇!”
广元真人瞪她一眼,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轻飘飘道:“胡闹。你修为低微,不过堪堪能炼出人形……可辛闵从已是堕了魔的魔君,你去了不过是白白送死。”
“我不管!”颂咛咬牙,眼中又溢出一滴泪来,“就算死,我也要替阿娘报仇!”
“你这丫头,”广元真人皱了皱眉,“我应下你阿娘替她照顾你,又怎能不守信用?报仇的事情你想都不要再想,苍山仙门自会派下仙君惩处这堕魔的败类。”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不用你管!”说着颂咛便挣脱了广元真人的手,要遁形逃脱。
只见小玉灵颂咛即将遁形之际,却突然从身后飞出一截火红色的长鞭,飞速将她卷在其内,拉了回来。
燕妙妙睨她,学着温敛面无表情的样子:“你跑啊。”
“你、你放开我!”颂咛挣扎着,“你别拦着,我要去给我阿娘报仇!”
燕妙妙挑眉:“你连我的鞭子都挣不开,还想报什么仇?”
颂咛咬了嘴唇,没说话,就是恶狠狠地盯着燕妙妙,眼神中恨不能呲出血来。
燕妙妙见不得她一个半大的小姑娘露出这样的目光,当即一抽鞭子,将她揽到了手边,顺便捂上了她的眼睛。
“別瞪我,我只是在说实话。”
“你阿娘下了冥界有一炷香没有?你让她排着队过奈何桥的时候发现你上赶着跟了过去……你觉得她能乐意?”
颂咛没了声息。
“真人。”温敛突然开口。
“可否顺手给颂咛捎回莽山之后,再赴苍山去?”
从琼音镇出发,莽山与苍山是同一个方向,路线平直,越过莽山三千里,才能抵达苍山仙门。
“您到了灵翠峰,我让我师弟出来接应,不会耽误您的时间。”
广元真人眯了眯眼,手上抚着唇下的短须:“那你们俩要去哪?”
他眼神在温敛和燕妙妙脸上转了一圈,又看向燕妙妙腿边已然停止挣扎的颂咛。
“辛闵从方才从此处逃脱,应当离得不远。若是等着苍山仙门派人过来,恐怕便再难寻到他的踪迹。”
“他堕魔不久,又与妖界同龙血树一族恶斗一场,如今应当正是虚弱之时,我同师妹隐匿了身形、暗中寻他的踪迹,不算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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