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妙妙睁眼之前,脑子里最后一个画面是辛闵从正伸手将她身上的皮肤缓缓揭开。
皮肤和血肉分离的感觉如想象中同出一辙。忽略掉痛感,就像是将两张用胶水贴死了布帛硬生生撕开。仔细一听,还有呲啦啦的细小声音。
布帛撕开的同时,血肉上渗出了细密的血珠,均匀又接连不断地冒出头来。
或许是因为疼痛太深,她突然就晕了过去。
*
睁眼的时候,正对上雪白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
她清醒过来,感觉到自己腿上一阵剧痛。
“大夫,我家姑娘这腿回去养养就行啊,您知道我们这样的家庭,住院费实在是交不起。”
“我看她也没啥事,我们给她接回家之后肯定会好好照顾她。”
燕妙妙有些惊恐地睁大了眼,不顾全身的不适,强行坐起身。
入目是简陋的病房。
对面的墙壁泛黄,高处的墙皮鼓出包来。她的腿正绑着夹板,高高地吊在半空中,身下窄小的病床上的床架脱了漆,露出红黑的铁锈。
她手上还扎着点滴,病床边的床头柜破旧。
那女人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
“姑娘家又不跑又不跳的,只要不瘸就没事,我们也就不麻烦大夫您了。”
“嗨,我家姑娘是个哑的,就不给您亲自道谢了,我这就去叫醒她。”
说着,一阵脚步声朝着病房走来。
燕妙妙张了张嘴,喉中用力,却只能发出呜咽的嘶嘶声。
她突然镇定下来,双手攥拳,圆润细嫩的指尖在手心压出道道红痕
下一秒钟,她猛地将自己的伤腿从半空中的绷带里抽出,赤着脚一跃下床,冲向了对面。
中年女人进门的时候,只见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踉跄身影猛地撞上了墙角。
“咚”的一声巨响,墙角溅开一泼鲜血。
“啊——!!!”
*
“妙妙……妙妙……”
隔着老远,燕妙妙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她漂浮在半空之中,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粘稠地紧贴着她的皮肤。
而随着这声音的传来,稠密的黑雾便渐渐淡了,缓缓从她身边散开。
声音是从脚下来的。
她低头看去,见到一个巨大的深坑。
这深坑极大,方圆约莫得有两三里地,露出的泥土是黏湿的暗色。
深坑周围,隐隐约约能见到数座房屋的残骸和破碎的肢体,近处有大量的玉石碎片和血迹。
这坑洞的正中间,是一个白衣男子正抱着她。
——哎?
燕妙妙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四肢也随着这黑雾的消散渐渐变得透明。
接着她便觉得有一个钩子朝自己的脚腕处一勾。
再下一瞬间,她回到了身体里。
燕妙妙缓缓睁眼,对上温敛的眸子。
她时时都觉得自家师兄皮相生得极好。五官清朗,凤眸略上挑,冷眼瞧人时不期然露出几分凉气,叫人冻得直打哆嗦;可偶尔带上些笑意,又如夏夜晴空中缓缓流淌的月色温柔。
极少见他眼中露出慌乱来。
此时便算作几十年来燕妙妙见到的头一遭了。
一见燕妙妙睁眼,温敛似是舒了口气,接着便将她搂进了怀里。
“妙妙……妙妙……你没事……”
“……我还以为……”
温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将她搂得极紧,似乎是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在眼前。
可也正是因此,燕妙妙略尴尬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师兄,你知道我身上没穿衣服吧。”
*
她方才正被辛闵从生生剥下皮肤,身上自然是寸缕不着,仅仅在身前披了一件白色的袍子——想必是温敛赶来之后给她罩上的。
——但是后背可是实打实地空裆。
温敛僵硬片刻。
搂着她裸背的右手一挥,接着她身上便凭空出现了一身白色裙衫。
两人尴尬的分开。
不过想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左右不过是一副皮囊,温敛看她可能跟看海尔兄弟差不多。
大家都是姐妹,计较这个做什么。
她十分释然。
她顺手摸了摸自己脖子——皮肤还在。
估摸着是刚撕了一半又给粘回去了?
可真特么有画面感啊。
温敛扶着她起身。
“发生什么了?”燕妙妙扫视了一圈四周,在半空中太高,看见的情况远远不如此时惊心。
“辛闵从呢?”
可温敛却摇了摇头。
“他跑了。”
“你将我传送到千里之外后——”说到这温敛顿了顿,微瞪了她一眼,“——我便施了仙门令,召集了附近的仙门同道一齐赶来此处……”
仙门令是莽山仙门弟子在外行走历练时,特有的召集同门的术法。施展此术,则千里范围内的仙门同道便会听见施术者的声音。
“……可当我们抵达此处时,只觉得魔气更甚之前数倍,这深坑凭空出现在村庄之中,不知何物将全村的村民尽数屠戮。”
“是辛闵从吗?”燕妙妙蹙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温敛缓缓道来。
“我晕过去时他还未完成那邪法的仪式,或许是他心魔不稳才闹成这样。”燕妙妙推测道。
“不知。”温敛双眉拧紧,眼睛却盯着燕妙妙脖颈处明显的伤痕不放。
那条细长的伤口从她的颈项延伸至双臂、腰际、双腿,颈项处莹白的皮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在伤口边缘聚集着。
“妙妙,”温敛蹙着眉,“若有下次,你绝不可再舍身救我。”这话说完,他自己却愣了一愣。
他便是再愚钝,也该明白一个姑娘不顾自身安危将他救下,是为了什么。
往昔种种尽皆浮于眼前。
他抿了抿唇,全然忘了云贞曾说过的时机场景,如今在这修罗狱场一般的地界,那句话却叫嚣着试图从胸中涌上。
“……有句话,或许我早该同你说了。”
燕妙妙看他。
眸色盈盈,玉立亭亭。
“温师兄!”
话还未及出口,一声招呼便将他打断。
远处有数人御剑而来。
为首的男子一身水青色广袖长袍,风姿卓然,萧萧肃肃。这人天生一双弯月眸子,眼下有卧蚕,生了一副似乎时时含着笑意的模样。
温敛生压下了探到舌尖的话,收回凌乱的心绪:“沈师弟。”
这姓沈的师弟走上前,却是径直朝燕妙妙颔首。
“燕师妹好。”
“这是紫霄殿黎容道君门下,沈翘。”温敛低声介绍。
哦。也算是莽山中有些名气的小辈弟子了。
沈翘是黎容道君的嫡传弟子,入门七十余年,道法精湛过人,还是连续十年仙门竞法大试的魁首。
——当然是在温敛不参加的前提下。
“见过沈师兄。”燕妙妙朝他回礼,努力扮演好孤鸿境二弟子的角色。
“咱们在灵翠峰上见过的,燕师妹可还记得?”
燕妙妙上下打量他一遍,大大方方地回答:“不记得。”
“我可很记得燕师妹,”沈翘眼睛弯起,盈盈笑意中带了几分撩人的风姿,“师妹一人单挑我紫霄殿数名弟子的模样,实在英姿飒爽,教人难以忘记。”
燕妙妙挑了挑眉,有些分不清这沈翘是真心还是假意,刚想问话,可还没出口却被温敛打断。
“可查到线索了?”
沈翘略微敛了面上的笑意,正经道:“倒是没寻到辛闵从的踪迹,但是发现了这个。”
说着他伸出手来,递给温敛一件物事。
燕妙妙伸头去看,只见到一只手掌大小的兽甲出现在温敛手中。这指甲呈青黑色,像是出自某种鸟类。
“不知为何,这魔兽突然出现在此处,大开杀戒。辛闵从方才堕魔,敌不过这魔兽,便匆匆逃走了。”
温敛口中无声念了句法诀,便见这兽甲之上,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狰狞黑影来。
这怪兽外皮漆黑,脑袋连着脊背,没有脖子,上边长满了眼睛;它口器极大,内里生了数百颗层叠的尖牙,浑身没有毛发,却生了四支鹰一般的短爪。
“这是……”燕妙妙缓缓开口。
“不错,”温敛接话,“正是你上次在魔界见到的魔兽,龙罔象。”
*
怀着满心的疑惑,温敛留下了两名仙门弟子在此处留守,两人打算先回莽山去同仙门禀报辛闵从一事。
沈翘先前已完成了仙门派下的历练,便也同他们一路回山。
沈翘是个自来熟,一路上嘴歇不住。
他是紫霄殿的剑修,却是以武入道,同孤鸿境的传统剑修一路的修炼法子全然不同;再加上天赋过人,在道法上亦有一番个人的见解。
——就是话多了些。
“燕师妹,我听说饮霞元君曾经想要收师妹为嫡传弟子,咱们可真是有缘。”
“燕师妹,你这鞭子上拘的可是蜚愁神魂?我历练之时曾有幸见过一回蜚愁凶兽呢。”
“燕师妹,咱们回莽山之后你可一定得来我们紫霄殿做客,咱们修为相近,或可多加交流。”
燕师妹、燕师妹、燕师妹。
燕师妹燕师妹地叫了半天,百次试探终于戳中一点,到底还是激起了燕妙妙的兴趣。
“——燕师妹,听温师兄说你将法诀附在了皮肤上,无须催动便可立时施法,是这样吗?”
燕妙妙来了兴致。
“是我从玄龟一族的修炼法子上得了灵感,同符修一道算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来,我给你看看我手上的法诀——”
说着她便撩起袖子,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来。
可谁知此时,脚下却忽地一晃,她一瞬间便离了沈翘数丈之远。
“哎——师兄,你别飞得离沈师兄太远啊,我没法给他看我手臂上的法诀了。”
她此时正站在温敛不知何时从莽山回返的归荑剑上,沈翘则原本同他们并肩而飞。
“燕师妹,不如你过来我这,”沈翘极热情朝她伸出手,眉眼笑得灿烂,“我的剑又粗又长,你上来试试。”
燕妙妙:“???”
——疑车……?
还未接话,便有一个冒着凉气的声音从边上插了进来。
“天色已晚,咱们今夜在这小城中休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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