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燕妙妙做了梦。
她向来睡得沉,极少做梦,穿书之后的这八十年来, 记得的梦更是屈指可数。
梦里是久未见到的一人。
还未穿书时,她一度觉得自己是沾了脏东西,可这梦里的人却在她穿书之后也仍时时出现。
她从没看清楚过那人的模样, 只知道他一身白衣, 总是一个人待着。
他在等人,大多数时候只是站在那一言不发,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这样的梦都很短。像是趁人不注意时, 偷偷掀开帷幕一角,隔着舞台,遥遥望着别人的故事。
燕妙妙曾经问过神霄真君,有关这个在她近几十年生命里一直时时出现的梦中人。
然后被他用一句“别想这些虚的好好修炼比什么都强”迅速打发了。
渐渐的,她也就习惯了。
梦里的人在等谁,她便也陪着他等谁。
毕竟在这个梦里,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偶尔会听见他喃喃地说着什么。
像是泉溪里的鱼长大了。
像是后山的杜蘅抽出了新芽。
像是院子里的树终究还是老死了。
琐碎又细致。
她也时时在想, 自己有日会不会也能见到这样一个人, 跨越了千百年的时间,一直等着她。
谁说壁月光辉,万山不隔蟾宫树;谁说金风玉露,去似朝云无觅处。
今夜也是如此。
那人站在窗前, 正看着远处。
今夜无月无星, 只天际一角露出片羽辉光, 黑夜里静谧得吓人。
可她却能感觉到那人很高兴。
燕妙妙站在屋子里的一角瞧着他,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离他很远。
可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
他周身泛起了浅浅色的辉光,不像是之前,总觉得有一层雾气在身边缠绕。
这光暖洋洋的,照得她也高兴起来。
她坐在原地,估摸他大概是等到那个人了。
今夜的梦快要结束时,他转向了燕妙妙所在的角落。
她没来得及看见他的模样。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还记得这个梦。
他会不会知道有一个陌生人,在梦里无声无息地陪他等了这几十年。
他会不会知道这一个陌生人,在意识到以后不会再见到他的时候,也有一点失落。
她在榻上发了一会呆,就起身了。
不过走出房门的时候,立马就后了悔,恨不能当场再回到榻上。
南葛弋就在门口。
身后是来往川流不息的、窃窃私语的、仿佛逮着了大新闻的各仙门弟子。
她只得端端正正地鞠了个躬,以在众人面前彰显两人不熟。
“虚散真君早”
“安”字的音还卡在喉咙口,她就被南葛弋急呼呼地扶了起来。
“你别给我鞠躬,”他瞪圆了眼,“你怎么能给我鞠躬 ”
怎么我是得给您下跪
“不知真君今早又有什么事”燕妙妙颇端正地开口。
“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这话着实让人没法接。
尤其在燕妙妙见到前方不远处,宋俨目不斜视地经过之后。
尤其是宋俨注意到她的视线时,竟还着意用手捂了捂后腰。
昨夜那句“师姐要注意身体”彷佛还在耳边。
燕妙妙咬了咬后槽牙“真君,你我相识不过两日,咱们两人着实不算熟识,您这样清晨在我房门口等着,是不是不大合适”
她如今在自家师弟眼里成了脚踏两条船的风流女道修,感觉自己多年威严荡然无存。
南葛弋道“可是我觉得我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说实话,能顶着这么坦荡的神情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燕妙妙这活了一百零五岁,也就见着南葛弋这么一位。
正当她还想说些什么时,耳中就听见了一声压低了的怒喝。
“南葛弋,你在做什么”
燕妙妙从南葛弋身侧探出头去。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正站在身后。
一身釉蓝的纱裙,脑后一对双环髻,圆脸蛋圆眼睛,生得娇俏。
南葛弋回身一愣“颂咛”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当在首阳山吗”
燕妙妙眼睁睁看着那个姑娘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走了过来。
她都能看到“修罗场”三个字化为了实体在她眼前飘来飘去。
传说中原配抓小三的狗血戏码居然也能在仙侠世界里见到。
颂咛直瞪得燕妙妙后脊梁发麻,这才终于回了南葛弋的话。
“你是不是就希望我待在首阳山上,好不知道你在这做的好事”
南葛弋皱了眉“你是又生气了”
“你还知道我这是是生气”
“可我最近好像没惹你。”
“你还敢说没惹我如今整个灵翠峰都传遍了。”
“什么事情传遍了”
“就是你纠缠这个”颂咛伸出来的手指了个空。
她憋了半天,气得跺了跺脚,“就是刚才还在的那个昆仑山的女修”
南葛弋径直拨开了颂咛。
“都怪你,我还没同她说几句话。”
“南葛弋”
燕妙妙此时,已经在树林里转过了第十三个弯。
她悄悄地避着人走,就怕一不小心被南葛弋逮着呲自己一身血。
就是觉得这灵翠峰上的树林子也忒大了些,里边的小径还都长得一模一样。
等转过了第十四个弯,她撞见了温敛。
“真君,这么巧”
温敛倒也不是很巧,我都跟你重复在这转了第二圈了。
“是很巧,”温敛勾唇,“你要去哪”
“练武场啊,”燕妙妙理所当然道,“仙门法会这不还没完么。”
温敛顿了顿。
“那你走错方向了。”
燕妙妙跟在温敛身后。
“真君,我感觉我跟你还挺有缘的,”燕妙妙起了话头,“总是能遇上你。”
温敛走在前面,一边留意着脚下的小路,一边眼含笑意“灵翠峰不大,偶尔遇见也不奇怪。”
“灵翠峰挺大的,”燕妙妙道,“只是莽山的一个宗门,就快赶上我们昆仑整个仙门的弟子数量了。”
“不过是这几百年间的事情,”温敛停了步子施法,将道上的荆棘扭了个方向,“在我还未飞升前,莽山宗门虽多,但也只有紫霄殿和灵翠峰这两宗人数多些。”
“人多了挺好,”燕妙妙跟着他停住,“上次我在外边遇见两拨仙门弟子起了冲突,莽山的一个仙门令就叫来了附近五十多个同门,声势可大了。”
“如此仗势欺人却也不好。”温敛轻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嗯,”燕妙妙深以为然,跟上脚步,“我也觉得不好。”
“不过后来我见到对面苍山仙门那个符修,召来了十余头凶兽对战之后,觉着这也算是势均力敌”
话说了半截、脚抬了一半,温敛突然打断她,“这有几块树根,你小心。昨夜下了雨,仔细不要滑倒。”
“好。”燕妙妙应下,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
倒是念着什么来什么,燕妙妙刚走上两步,脚下果然一滑。
要倒下的时候,身后已经多了一条手臂,将她稳稳扶住,掌心贴着她的脊背处,温热平稳。
“慢点走。”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领着她缓步走。
“啊,好。”
燕妙妙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发烫。
温敛轻牵着她过了那一段湿滑的路,就松了手,又接上之前的话题“那两派势均力敌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热闹”
“也不是,”燕妙妙否认,“我也出手帮了忙。”
“帮了哪一方”温敛回头看她,似笑非笑。
燕妙妙耸了耸肩“我趁他们打得热闹,先出手开了灵府然后他们就不打了。”
“这也是帮忙”温敛不禁一笑。
“我觉得,我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两大仙门的冲突,也算是结了善缘。”
温敛违心赞道“姑娘急智。”
两人这一路说着话,倒也不算无聊。
就是这灵翠峰上的树林子也忒大了些,里边的小径还都长得一模一样。
“真君,这地方我们是不是走过一次了我感觉有些熟悉 。”
“没走过,只是相像罢了。”
“真君,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去,我觉得我们好像在绕圈子。”
“放心,再拐过几个弯就是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迷路了可别骗我。”
“我从不骗人。”
声音掩进林中草木的哗啦声中。
最后,两人终于还是走出了这林子。
此时仙门法会几近开始,各仙门的弟子已经都聚集在了练武场边。
温敛回头瞧了瞧小树林,只觉得着实太小,不够他再糊弄一次。
他们走过来的这个方向,正是莽山仙门的位置,同昆仑仙门几乎隔了大半个练武场。
两人一出现在场边的同时,燕妙妙立刻注意到南葛弋欲朝他们走来的身影。
好在被边上的颂咛强行拽住了。
见着南葛弋她就觉得脑仁疼。
同温敛临分别前,燕妙妙琢磨半天,还是拽了拽他的袖子。
“真君。”
“嗯”温敛低头看她,“怎么了”
他声音温柔,说话时又惯来慢条斯理,此时虽是在练武场边,四周纷扰嘈杂,可听见温敛说话,她就觉得特别安宁。
啧,倒是同她梦里的那人有些相似。
燕妙妙撇了撇脑子里的糟乱,深吸一口气,道“你能不能替我同虚散真君带个话”
“什么话”
“你就同他说,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强扭的瓜不甜。”
温敛“”
“凡事总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他试图以金钱美色相诱的事情我会当没发生过,还请真君多劝劝他。”燕妙妙委婉开口,想着温敛毕竟是南葛弋的师兄,自己也总不好骂他丧心病狂。
虽然说要给她全莽山搜罗弟子这事的确十分丧心病狂。
温敛“你说他以什么相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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