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还回来的日记跟野川薰房间里找到的其他日记不一样, 看上去更旧一些, 一点也不精致,更像是普通的练习册。
叶尊翻开了几次也看不懂里面的文字,在拜托旁边的沈渊阅读和等待中午下课去找神父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等中午去找神父。
毕竟,旁边这个坏脾气的家伙是好不容易才和好的,这时候拜托对方做事,看上去有点像是为了利用对方才道歉的一样, 很容易被误会。
沈渊百无聊赖地把玩了半天那株花, 最后将花别在两摞书之间。
不一会儿上课了。
叶尊还在想那本日记的内容, 心里有些着急起来,但又毫无办法, 只能强自忍耐。
忽然听到讲台上老师中气十足的话“真是过分,居然把园艺老师精心打理好不容易开了的花摘下来,难道学校没有教过你们爱护花草禁止破坏公物吗那可是园艺老师最喜欢的花”
叶尊顿时回神,看了眼讲台上痛心疾首的老师,又看了眼旁边的沈渊和沈渊桌上的曼珠沙华。
沈渊懒散地靠在椅子上, 脸上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也回看了眼叶尊。
那漫不经心的脸上,露出一抹“呀, 这下闯祸了”的轻慢神情, 但底色还是熟悉的神经病式的愉快忍笑, 仿佛觉得很有趣。
“你是在暗恋园艺老师吗”非但如此, 他还笑着毫不在意地回问了一句台上的老师。
涨红脸的老师顿时高声“胡, 胡说什么,去教室外面罚站下课后跟我去道歉”
叶尊眼看事态升级,立刻举手“那个,花不是他摘的,是我捡”
“是他送我的,”沈渊笑容愈发灿烂,轻慢地挑了挑眉,眉眼懒洋洋的无辜,“大约是我长得,比较让人想表白送花。”
被打断的叶尊立刻看向他。
在火上浇油胡说什么
“就知道还有一个共犯,现在的年轻人在学校公然谈恋爱连花都不买靠摘的吗你们两个,出去罚站下课跟我走,一起向园艺老师道歉”
丢脸的站在教室外的叶尊,眉眼低垂,面无表情。
旁边的沈渊还是慵懒的样子,脸上挂着笑容,好像有趣好玩极了。
他侧身偏着头去看叶尊的脸,暗沉的眼睛,笑着一眨一眨,眸光亮晶晶的“我没说错什么吧,他果然是在暗恋种花的那个人吧所以说,为什么要生气呢”
应该要生气的,但是,毕竟是因为自己送了捡来的花才连累的沈渊,叶尊觉得,对方应该生他的气才对,这么一想,就完全气不起来了。
“可能,因为你真的说对了吧。不过,我送花是道歉,不是什么表白,你没必要这么说激怒他。”
沈渊歪着头看他,笑容看似绚烂,其实神情的幅度很小,他眨着眼睛“这样不好吗只有两个人了。”
“嗯”叶尊不解地看着他。
“我是说,上学没被罚站过是不完整的,还有,像这样站在这里的话,看上去整个花园都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叶尊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往教学楼侧背面的栏杆外看下去,东南面大片大片火红的花海。
满校园的晚樱即将开败,在阴沉的天色下,雾粉色颓然的花树环绕,暗红色的曼珠沙华愈发沉艳。
“很美吧,是因为想跟你一起看,所以故意惹他生气的。”旁边慵懒地倚靠着栏杆的人,用低迷微凉的嗓音这样轻声说。
叶尊看了他的侧脸一眼,重新看向那片美丽的花海。
的确是很美,但是,彼岸花正常的花期是夏末秋初,最早在七月才对,为什么会在四月大面积盛开是因为那个园艺老师的特别培养吗
下课后,代课老师果然带着叶尊和沈渊一起去见园艺老师,为采摘花朵的事道歉。
用沈渊的话说,他们的存在更像是给代课老师找园艺老师的一个借口。
一路上,代课老师都紧张得不断调整自己的西装制服,比起带学生去道歉,更像是去约会的。
沈渊一路轻慢懒散,像花园散步,态度和端正谈不上什么关系,他也无暇在意。
园艺老师的办公室和教学区都在学校的东南面,那片彼岸花海的边上。
那里同样也是活动中心附近。
当他们三个人快走到的时候,忽然看到很多人跑出教学楼,后退着站着附近的空地上,一个个伸着脖子往上张望。
不一会儿,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就四面八方汇聚站满了人,就像是有什么典礼要举办。
“这是怎么回事”代课老师也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奇怪又吃惊地看着这些人。
并且,他立刻随手抓住一个同学问道“喂,你们一个个站在这里做什么”
被代课老师抓住的男生不发一言,也没有看他一眼,脸上挂着赞叹惊喜的笑容,仰望高处的神情如痴如醉,满眼期待,甚至开始鼓起掌来。
“要开始了。”就像看演唱会一样。
“真是厉害啊。”
“好期待。”
不只是这个学生,满空地上的人都是一样的神态,发出各种赞叹的声音。
除了叶尊他们三个。
叶尊也觉得古怪,跟随他们的目光仰头看去。
这边的教学楼一共六层高,建筑风格有些欧式华丽,其中第六层是一个大平台,延伸出来一片阳台,做得像个空中的大剧院舞台。
远远望去,上面就像是正在进行一场公开表演。
“喂,上面的学生,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在阳台边缘活动”
代课老师立刻粗暴地对着上面喊话。
六层的大舞台边缘,有女孩子正在旋转跳舞,身影时不时旋转到边缘来,边缘的护栏格外的低,她的动作又很大,看得人捏一把汗。
“怎么回事是音乐声大听不见吗喂,你们上去看看,让学生不要靠近阳台边活动。”
代课老师皱着眉,一边疏散这边神态狂热正在围观的学生,一边对叶尊他们说。
叶尊也隐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立刻朝着楼梯的地方跑去,一步三两个台阶往上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楼道外的空地上响起一片欢呼和掌声,充满一种不正常的诡谲气氛。
明明是大白天吧,正常上课时间,为什么这么奇怪
很快叶尊就跑到了六楼。
入眼是一片室内滑冰场一样的舞蹈室,四面八方不是落地窗就是镜子。
跟他想的不一样,里面黑压压的,并没有开着灯,也没有其他师生在上课或做练习。
只看到两个穿着淡粉色裙子的少女,如一对双生的天鹅一样,正在如痴如醉的舞蹈。
她们不是不小心动作幅度过大滑去的边缘,而是根本只在阳台延伸出去类似跳水台一样的小舞台跳舞,你来我往旋转着。
那样无疑很危险。
但她们笑容甜美,跳得专注极了,她们越是处境危险,动作幅度越大,操场下面的掌声欢呼声就越高。
女孩们跳得浑然忘我,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周围的不安全,毫不在意地不断靠近天台边缘,即便好几次脚下都打滑了也不在意,旋转出去又旋转回来。
终于,旋转得越来越快脚下打滑的幅度也越来越大,一个女孩子旋转着,直接撞向低矮的护栏往外翻下去。
那时候叶尊才刚刚跑到舞台中间,顿时飞扑过去,抓住另一个毫不挣扎一起往边缘倾斜的女孩。
并不是错觉,靠近阳台凸出那一块地板的确比其他地方更光滑,连叶尊也险些跟着一起滑下去。
他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低矮的栏杆,惊惧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掉下去的女孩,视野像是一组长镜头
楼下是演唱会现场一样乌压压欢呼雀跃的人群,人群前方大片艳沉的曼珠沙华,远处即将凋零的雾粉色的樱花树环绕着学校,空中是花瓣一样孤零零坠落的少女舞者。
在叶尊的视线里,摔落下去的时候,她也毫不见惊慌,脸上挂着甜美忘我的笑容,周围热烈喧嚣的掌声雷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狂热。
少女直直摔落在彼岸花海和人群之间的地上,鲜血在头部缓缓泅开,美丽的脸上也还挂着甜甜的梦一样的笑。
叶尊的瞳孔骤然收缩,看到楼下的彼岸花海面积在瞬间往外扩张了几米,像是一团蛰伏的血色怪物为了吞吃渗出地面的鲜血而扩张长大。
少女的身体迅速被人群里出现的几个人抬走,其他人仍旧站在那里,满脸期待的笑容,仰头伸长脖子看着叶尊这里。
就像是,等着第二个人从这里掉下去。
他们是疯了吗还是我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荒诞了。
叶尊看着自己的手,他本该抓住了另一个少女,但现在却发现他什么也没有抓住,只抓着一枚樱花发卡。
樱花发卡
早上在花坛边才见过说过话的少女的样子顿时浮现眼前,和刚刚穿着粉色的舞蹈裙旋转的少女重合。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她
叶尊浑身发冷毛骨悚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扑在倾斜的天台边缘,离摇摇欲坠相去不远。
地面上,只有那个代课老师看上去是正常的,他一边愤怒地拦着疯狂的学生,一边不断回头对叶尊挥舞手臂,示意他往后退。
这里真可怕,跟我一起跳下去逃生吗
叶尊猛地回头,没有开灯的六楼昏暗的室内,一个人站在舞台中间正在看着他,淡色的唇边扬着似有若无的笑,虚弱又安静。
是,噩梦里那个白裤子黑衬衫的自己。
世界突然死寂静止,就像是瞬间被拉回那个满是樱花和尸体的噩梦里。
无数的灰白的人影从舞台中间的“叶尊”身后的镜子里走出来,赤着的足有带过脚镣的痕迹,脚踝溃烂,一个一个走向他,和他擦肩而过,在他身后的高台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砰砰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无数个。
心脏骤然被击打的感觉,叶尊跪坐在那里,一动不能,被满身寒意冻住,连眉睫也无法眨动一下。
即便他没有回头,却好像已经看到了地面上如山一样迅速堆积起来的尸体,还有对着这幅恐怖的画面山呼海啸雀跃鼓掌的观众。
另一个“叶尊”仍旧站在昏暗的舞台,虚弱安静地看着他亲爱的,如果你不能救我,就杀了我,或者,让我杀了你。
对方没有出声,声音像是直接出现在叶尊的脑子里,又像是,从叶尊自己的嘴里平静念出来的。
他眨了下眼,视野发黑眩晕又逐渐清晰,眼前什么都没有,就像方才只是低血糖的幻觉。
只有沈渊在他面前,微微蹙眉,对他伸出手“你还好吧,小心一点,抓着我的手先过来吧。”
叶尊没有动,他不确定眼前的沈渊是不是真的,忍着眩晕缓缓低头,看向脚下向下倾斜的平台。
那一块凸出去的部分,不止是地板尤为光滑,地势在明显的往下倾斜,就像一个恶意存在那里的陷阱。
他抓着栏杆,回头往楼下的观众望去。
欢呼雀跃的黑色人潮,面目模糊,千人一面。
但他还是看到了,人群中无数面目狰狞惨白,皮肤上缝合着蜈蚣一样粗线的鬼。
和他在二年一班看到的一样。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不寒而栗。
很快,学校的负责人和其他老师接到消息,也上来了。
“六楼这里本来就是关闭了的,特别演出时候才开放,为什么有学生上来”
“是啊,哪里知道她会有钥匙,怎么想都是她自己的责任吧。”
“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就这么摔下去,是不是有什么精神异常的疾病”
“楼下很多人说,本来是不会掉下去的,她跳了好久了,最后像是有人推了她。”
“这个学生你是怎么回事,野川薰是吧,你为什么在这里”
代课老师恼火地说“是我让他上去的,野川薰你最后在干什么,她掉下去的时候,你在发什么呆,为什么没有拉住她”
叶尊站在那里,看着陌生的舞台,陌生的阳台边缘,那里现在一片平坦,普普通通,根本没有他之前所见那种倾斜。
他微微恍惚“我看到了两个跳舞的女生,我拉住了其中一个”
“你在胡说什么,大家都看着呢,就只有一个人,一个”
叶尊看着手里的樱花发卡“那个女生,她怎么样”
“已经送去医院了,具体还要等医院通知,但这可是六楼,你觉得会怎么样”
那些人还在说话,叶尊耳朵却一阵嗡鸣,周遭的声音渐远,意识逐渐不清。
他看着他们,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人的皮肤上也好像开始出现黑线了。
他们虽然脸色沉重皱着眉,他却觉得,这些人冷漠地强忍着窃笑,和空地上那些面目模糊欢呼雀跃的观众重合。
是二年一班的鬼开始蔓延失控了吗它们感染了全校
为什么我会看到两个跳舞的女生另一个是谁就是她引诱了樱花发卡的女孩跳楼吗
他低着头看着那枚粉色的樱花发卡,眼前却出现了早上女孩将日记交到他手里后,两个人在教学楼前告别的情景。
她笑容烂漫,看着他的眼里却隐着几分欲言又止“薰,我真的没有看过日记。”
所以,其实是看过了吗
是那本日记,引来了杀死她的鬼。
日记里,到底写了什么
“你去哪里作为目击证人要等警方录口供啊。”
“说起来虽然是意外,但很可能就是他推下去的吧”
叶尊没有理会那些人,失魂落魄面无表情地往楼道走去。
走出六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沈渊,沈渊眼眸微敛,表情平静,带着似有若无的关切“没事吧”
“嗯。”叶尊心神不在,从他身边走过,往楼下走去。
他把日记本留在教室了,必须立刻回去拿到,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再看到。
在教室里,叶尊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桌前的神父。
叶尊回神,立刻上前抢先拿过神父手里的日记“不可以”
凛抬眸静静地看着他,半响唇角略微扬了扬,带出些微安抚“你看起来不太好,跟我去办公室坐一会儿吗”
坐在神父的办公室里,和上次一样的位置。
叶尊微微低下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看着手中的樱花发卡。
“事情就是这样的,这本日记有问题。她很可能是看了日记里的内容,鬼引诱了她跳楼。”
和上次一样,凛递给他一杯热咖啡暖手,靠在办公桌上注视着他“确定是日记的缘故吗”
“我在现场看到了两个女孩,但其他人只看见了一个。不仅如此,我也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对我说,这里真可怕,跟我一起跳下去逃生吗”
只是重复一遍当时的情景,就打从骨头缝里渗出冷意,不管他心里有多冷静,生理层面上都抑制不住颤栗的本能。
鬼是不是,也对那个女孩子说了同样的话
凛的眸光清润“日记给我吧,我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叶尊抬头平静地看着神父,摇头“不行的,我很想知道这本日记到底写了什么,但我不敢让神父看。我害怕神父会死掉,神父绝对不可以出事。”
明明是吓坏了,脸色和嘴唇一样苍白,但却只是很没精神的平静,这样认真地对自己说担心的话。
凛的脸上露出一点不明显的柔软,清凌的眸光静谧不动“没关系的,我不会死。你忘了,教会的工作就是这个。”
他缓缓走近,拿起叶尊放在膝上的日记,但日记的另一头被叶尊捏在手里,对方的力气比他想的要大,就算勉强用些力也不能顺利拿走日记。
但叶尊只是安静温顺地望着他,神情没有任何固执强硬,只是平静地眨了下眼“真的不可以。”
那种无法形容和说出的感觉。做过的噩梦都是真的,并且开始侵入到了现实。无论怎么说都像是被吓坏后的胡言乱语,但这是真的。
叶尊并不真的多恐惧,他只是知道和确定,日记的确有问题,藏着潘多拉的恐怖之源。
凛垂眸俯视着他,眉眼沉静眸光温和,另一只手轻轻摸摸他的头“很担心吗那么,一起看吧。就像你说的,我跟你一起直面你的恐惧。”
叶尊的眉睫轻轻垂了一下,喉结滚动,捏着日记的手指用力到微微发白。
凛的声音愈发温柔呢喃“我是教会的人,魔神的游戏并不针对于我,有危险的只有被邀请的身为玩家的你,这样也要一起看吗”
这次,叶尊点了头“嗯,我要看。”
他重新仰头望着凛,茶色的眼眸宁静“神父,我自己其实并不真的害怕鬼,我只是害怕,那种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的感觉。”
这个副本和之前的新手试炼不一样,他没有一次直面遇见鬼的袭击,但那种黑暗潮湿无孔不入的噩梦阴影,在一点一点侵蚀迫近,从梦境到现实的界限在逐渐消融,像是不知不觉要将他淹没窒息。
不是真真切切的危险,却是无处不在,一步步窒息紧逼,想要扼紧他的喉咙,逐渐喘不过气来的冷意。
连挣扎,都不知道该向何处使力。
他开始有些明白野川薰日记里写出的话剧了,那种荒诞的,整个世界没有边界,现实和梦境混淆的荒芜恍惚感。
如果不是认识了凛,如果不是这个世界有凛在他身边,让他短暂的逃出来,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或许早就已经被恐惧污染理智,崩坏而不自知。
那个沉缓的声音呢喃“没关系的,还有我呢,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叶尊轻轻闭了闭眼。
我现在开始知道,为何有些人会沉迷虚幻的信仰了。
因为仅仅是存在着,就太好了,就已经觉得被温暖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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