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
婉悦转过一架十二扇楠木嵌象牙万紫千红屏风,走到太后的面前,屈身行了礼。
“好孩子,快过来。让皇祖母好好瞧瞧你。”
太后拉住婉悦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怎地几天不见你,又瘦了许多。感觉恹恹的,也没有精神。”
“有吗……我都觉得自己胖了两斤呢。”
婉悦笑着反握太后的手,轻声说道:“倒是您,要保养好身子。最近还咳嗽的厉害吗?”
皇祖母有咳疾,一换季就会咳嗽一段时间,一般都是宮里的御医开几剂方子,熬些汤药喝。老毛病了,也治疗不透彻。
“夜间咳嗽的多一些,白日里还好。”
太后叹一口气,“哀家老了,能多活一天便赚了一天。”
她原姓王,一生也过得跌宕起伏。靠着生了两个儿子,二个女儿被先皇由答应一步步的封为皇后。大儿子朱凌德做太子,做皇帝。她就封为了太后。日子眼瞅着风调雨顺的,谁能料到,二儿子却战死在疆场!一想起此事,心肝就绞着痛。
“太后安心吧,您是要活到千岁的人。您要是不信,奴婢这就喊几个奴才过来,一准儿都称您‘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端了大漆方盘的中年嚒嚒笑着走过来,放在紫檀木的茶几上,又和婉悦说话:“杏仁酥,梅花饼、芝麻糖一早就备下了,都是郡主爱吃的。”她又亲自倒了一盏茶递过去:“是春上的碧螺春,皇帝昨儿才派人送来的。太后惦记着您爱喝碧螺春,也是一早就嘱咐奴婢了。”
“谢谢许姑姑。”
婉悦双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很香。”
许嚒嚒是贴身伺候皇祖母的老人了,也是寿安宮的掌事嚒嚒。
“千岁就算了,哀家可不想成为老妖精。”
太后伸手摸了摸婉悦的头发,还当她是个孩子一样,宠溺地很,“哀家有二十多个孙子、孙女,就悦儿是留在身边养大的。她秉性又弱,哀家总要多疼爱些。”
老二和老二媳妇的丧事一办完,她就着人接了婉悦进宫。一直养在寿安宫,直到十六岁那年过完生辰才搬回去宁王府。
“太后顾虑的对。”
许嚒嚒也是看着婉悦长大的,和她说话的态度十分亲密。
“你们都太宠爱我了。”
婉悦伸手拿了一块杏仁酥,就着茶水咬了一口,“香松可口,很好吃。”面对着许嚒嚒和皇祖母,她笑的调皮又温和,眼神里的淡漠都少了许多。
这种下意识里就感觉安全,完全是属于心理和精神层面的,她知道她们永远都不会伤害自己,所以也最坦然和满足。
“傻孩子。”
太后说道:“哪里会有人认为‘宠爱’是多余的?”她想起昨夜的梦,又往下说:“要不,你还是搬回来寿安宮住吧?平日里还能陪我唠唠嗑。你在宫外,一个月也就进宫几次,哀家还怕王府的奴才们照看的不周到……”
“一切都挺好的。”
婉悦由着她说完了,才开口:“没有人对我不尽心。”父王和母妃的灵牌在宁王府摆着,她若是真的答应了皇祖母,赶到初一、十五就连一个上香的人都没有了。
太后若有所思,还要再说话时,外头却传来宫女清脆的禀报声,“太子爷和乔大人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乔大人?”婉悦一愣。
太后解释道:“是状元郎乔正则,他今儿在礼部参加琼林宴。礼部离皇城近,我恰好有些事情要当面和他说,索性就让他过来了。你不用躲避,在一旁听着就是。”这些年,乔正则和悦儿的纠葛她都看在眼里的,也该有个了断。
皇祖母说的随意,不过是为着照顾她的情绪。婉悦心里明镜似的,却觉得苦涩。
“就是这良儿……他怎么也来了?”太后疑惑地看向许嚒嚒。她口中的良儿全名朱资良,为张皇后所生。
“太子爷孝顺,想必是来探望您的。”许嚒嚒笑眯眯地:“奴婢去迎太子爷和乔大人进来。”
太后“嗯”了一声,点头答应了。又拍了拍婉悦的手,让她放松些。这孩子一听到乔正则过来,手心里都冒汗了。
很快,朱资良和乔正则跨进了偏殿。朱资良穿着随性的宝蓝色圆领衫,腰间挂了一块羊脂玉麒麟,仪表不凡。他的脸上挂着笑意,一进门便拱手行礼:“给皇祖母请安。”然后又和婉悦说话:“堂妹也来了。”
婉悦应了一声,抬头去看乔正则。他穿着细棉布直裾,眉目如画,秀雅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微臣见过太后。”乔正则双膝跪地行了礼。
太后摆摆手:“都坐下说话吧。”
宫女搬了锦绣缎面的杌子,俩人道过谢,坐在了太后的左下首。乔正则又拱手给婉悦行礼:“郡主。”
他低着头,一眼都没有看婉悦。
太后皱了皱眉,心里带了气。几年过去了,乔正则对婉悦的态度还是冷冷淡淡的。她开口道:“听闻你中了状元,哀家的心里也很喜欢。”说着话,又让宫女拿来一对儿碧玉如意,“是哀家的一点小意思,算是恭贺了,留着赏玩吧。”
乔正则起身谢恩,双手接过来。
太后又转头和婉悦说话:“乔大人才华出众,是京师年轻一辈里的翘楚,家世也清白。哀家很中意他,配你也合适,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悦儿是皇家人,生来尊贵,还轮不到乔正则来挑三拣四。
太后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都震住了,婉悦突然间明白皇祖母为何会在自己过来寿安宫请安的时候,又让乔正则过来了,还特意交待让她在一旁听着……
这是要指婚了?
乔正则嘴唇一抿,终于抬眼看向了婉悦,眸中泛寒。
她终于忍不住了,要拿皇权来强逼他!
乔正则在看婉悦的同时。婉悦也在看他。明眸若水,慢慢的暗淡下来,又转过脸去。
乔正则怔了怔。一个人的演技再好,即使舌灿莲花,眼睛却骗不得人……这件事情,她的撼动似乎并不比他少,满是不可置信。
难道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乔大人,哀家问你话呢?”
太后语气严厉:“你一直不吭声是什么意思,默认了不成?”
朱资良咳嗽一声,对好友的遭遇颇为不忍,“皇祖母,您总要问一下堂妹的意见?”灵犀是乔正则的字,他们俩人素来亲厚。虽然一个是太子,一个是臣下。却有同窗的情谊。
堂妹喜欢乔正则不假,但乔正则不喜欢堂妹也是真的。天下人皆知的事情了,没有什么稀罕的。他作为乔正则的好友,对于皇祖母的强迫娶亲觉得很不公平。不仅对乔正则不公平,对堂妹也不公平。
乔正则若真的在不喜欢堂妹的情况下娶了堂妹,堂妹会过得幸福吗?
这样子,也算是毁了一辈子吧。
而且,看堂妹的意思,也是想乔正则心甘情愿的。不然,又何必一直等着他?还没有请一道旨意来得痛快。
自己的嫡亲孙女,太后自然不会委屈了。悦儿就是心里有乔正则,她才要指婚呢,这也叫快刀斩乱麻。能娶到她的悦儿,乔家是祖上烧高香了。他乔正则也别太把自己当个人物。
太子爷还在等示下,太后平复下心情,想着他一贯的恭敬有孝心,便给了个面子,问婉悦:“悦儿,你要嫁给乔正则吗?”
婉悦闭了闭眼。她喜欢他七年,如何不想呢?
是他不想娶自己。
乔正则一直沉默不语,他也在等婉悦的答案。
“乔大人,你想娶我吗?”
婉悦并没有回答太后的话,起身走到了乔正则面前。她问的生疏又老练,一句话仿佛默念了千万遍。
却又有断绝一切的决然。
她第一次称呼自己为乔大人。
乔正则的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她常称呼他——乔公子,高兴的时候也会羞涩地喊“灵犀公子”。在他面前一贯的小心翼翼,笨拙的讨好。
他是不喜欢,也觉得她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更讨厌她明目张胆的爱慕。但是却习惯了。
这一声“乔大人”,生疏之极。好像以往的种种都不存在了。
乔正则也站了起来,他比婉悦高出很多。看她的眼光就带着审视和压迫。
他很少去真正的注意婉悦,竟然发现她长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像小鹿一般,很圆。温润又清澈,灵气十足。
她很专注,一点也不畏惧。带着倔强,迎上他的眼睛,里面满满地都是他的倒影。
乔正则一生下来就模样出众,也是听着各式各样的夸奖长大成人。这反而让他对人的相貌看得很淡了,长成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是那个人便好。
他第一次觉得婉悦郡主很美。
“乔大人?”
婉悦看他直盯着自己,却不吭声,便出言提醒道:“你想娶我吗?”右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下,抖得拳头都握不住了。
她紧张极了,面上却云淡风轻,努力地不让任何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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