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讷敏承受不住地扶在桌上,打落了茶盏。
容歆站在她身侧,手轻轻覆在她背上,低声道:“娘娘,请节哀。”
讷敏无力的趴伏在桌子上,低低的呜咽,十分压抑。
绿沈拿着扫把和畚箕轻手轻脚的扫掉碎瓷,又在容歆的眼神示意下带着小宫女们出去。
此时屋内再无旁人,容歆摸着她的头,道:“想哭便哭吧,没人看见。”
她话音刚落,讷敏脸上大颗大颗的泪滴滑落,痛哭:“玛法……玛法……讷敏不孝……”
“娘娘……”容歆弯腰抱住讷敏,“您已经做了您能做的,没有不孝。”
讷敏回身紧紧搂着她的腰,大声哭泣,释放着心中的悲痛。
容歆对索尼没什么感情,可听讷敏哭声中满是悲恸,引得她也鼻子一酸,深呼吸几次才控制住,未掉下眼泪。
没多久,容歆就感觉到腰腹间被泪水浸湿,而讷敏已经哭到浑身颤抖不止,赶忙劝道:“娘娘,稍哭一哭便止住泪吧,莫要太过悲伤,伤了身体得不偿失。”
讷敏已经哭到不能自抑,如何是她一说,悲伤便能像控制机括那般收放由人?
容歆叹了一口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柔声对讷敏说:“亲人逝世,难过是人之常情,咱们换个思路,老大人近年屡屡卧病在床,强撑着身体为皇上为赫舍里家谋划,他老人家已经很累了,该歇歇了……”
讷敏的哭声低了些许,容歆听到,又道:“老大人或许已经往生,那许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备受期待而生,备受宠爱而长……”
“可是真的?”讷敏抬起头,哽咽着问。
容歆掏出帕子,轻轻地擦拭她的脸颊,温柔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讷敏抽抽搭搭的说:“小时候你骗我猪会飞。”
“额……”当场打脸。
容歆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狡辩道:“您又不曾见过,如何就知道是奴婢骗您的。”
“我虽不曾见过,却读过农书。”
“您没事儿看那个作甚?”
讷敏红通通的眼睛浮现些许嫌弃,“我也奇怪,为何我书房里会有农书。容姐姐真的不知吗?”
“……”容歆还真知道。
她趁着讷敏小不懂事,哄她的时候总是胡诌八扯,事后想起来又担心误导孩子,就找了一本儿农书放在书房里,算是找补。
当时容歆也没想着讷敏会看,毕竟这种事儿对一个大家小姐也不会有什么妨碍,没想到她还真的看了……
容歆:“也……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儿,不必记在心上。”
不过讷敏经她这么一打岔,倒确实是止了哭。
容歆拍拍讷敏的手臂,待她松开,便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手心里,“喝点儿水,哭了这么久,口不干吗?”
讷敏乖乖的捧着杯子喝,喝完一杯,又将杯子送到容歆面前,“容姐姐,还要。”
容歆笑起来,又给她倒了一杯,然后才开门出去,对守在殿外的绿沈道:“让人打盆水来为娘娘洗脸,再请太医过来。”
绿沈应了。
容歆重新回到殿中,发现讷敏眼睛又朦胧起来,连忙道:“娘娘,可别再想了,不然我才刚不是白哄您许久吗?”
讷敏垂首望着杯中清水,喃喃:“我的名字是玛法为我起得。幼时阿玛都未曾抱过我,但玛法每次下职,都会将我举得高高地,问我,讷敏今日玩儿了什么,学了什么,开不开心……”
讷敏眼中氤氲,“玛法还送了我一匹小马驹,可惜我不爱骑马,白白浪费了他老人家一片慈爱之心……”
“老大人最疼爱您,我都知道的。”
讷敏所说的这些,容歆全都看在眼里,索尼对这个嫡长孙女,确实宠爱有加。谁又能想到,在外头精明强干的首辅大人,会将孙女擎在肩头逗她开心呢?
可惜……
“玛法缠绵病榻多时,我竟不孝到连他老人家最后一面都看不到……”讷敏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滑落。
容歆又温声劝了几句,听门外绿沈的声音,叫她们进来伺候。
宫女们服侍皇后梳洗好,太医又为她请了脉,开了个安神的方子交给容歆,便告退。
容歆让人去抓药熬药,然后扶着讷敏回床榻上躺下,“您休息,我就在这儿陪您。”
讷敏点点头,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
她许是真的累了,没多久便入睡,容歆怕她惊醒,便闭目轻轻靠在床上,一直握着讷敏的手陪着她。
过了不知多久,容歆听到耳边有人低声唤她,睁开眼便见绿沈站在身旁。
“女史,苏麻喇姑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前来探望皇后娘娘。”
容歆听后,领着她走得远些,“娘娘这才刚睡下……”
“我刚刚与苏麻喇姑陈明娘娘的情况,她老人家让我只叫你出去与她说几句话。”
容歆微微颔首,道:“那你在这儿听着点儿娘娘动静。”
“是。”
容歆从讷敏寝殿出来,径直走进偏殿,一见了苏麻喇姑便抱歉道:“劳您特意跑这一趟,娘娘哭了一气儿,太医看过,才睡下。”
苏麻喇姑摇摇头表示不在意,然后担忧地问:“皇后娘娘无事吧?”
“娘娘痛哭一阵儿将心中悲郁发泄出来,总好过一直憋在心中。”容歆叹道,“太医请过脉了,也给开了方子。”
“无事便好。”苏麻喇姑手指转动佛珠,念了句佛,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得知首辅大人故去,惋惜不止,又担忧皇后娘娘悲伤太过,本想亲自过来看看的。”
容歆忙道:“怎好劳累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娘娘若是知道因她惹得两位忧虑,必定要自责的。”
“主子们后来也是考虑,皇后娘娘失去亲人正悲痛,若是她们两位过来,反倒还逼着皇后娘娘强撑见礼,便只着我走一趟。”
“劳烦您了,皇后娘娘无大碍。”
苏麻喇姑听她这般说,起身道:“如此,我便回慈宁宫了。”
“您不再坐会儿?”容歆抬手指向桌上的茶点,“您难得来坤宁宫,也尝尝坤宁宫的茶点。”
苏麻喇姑在她手臂轻拍了两下,笑道:“不了,我还得回去与主子们复命,倒是你,若是得了闲,便去慈宁宫找我,我看你十分投缘。”
“一定。”
容歆扶着她的手臂一路送人出了坤宁宫。她回到寝殿时,讷敏还在睡着,容歆将耽搁下来的事情吩咐下去,重又坐到讷敏床边。
晚膳前,讷敏醒过来,却并无食欲。
容歆劝道:“不用饭身子扛不住,我特地嘱咐了膳房,为您准备的素食,多少吃些。”
讷敏坐起身也觉得浑身无力,便点点头,由容歆扶着坐到桌前。
容歆见她仍然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从布菜的宫女手中接过筷子,为她夹了一块儿豆腐,道:“才乾清宫的小太监过来,说是皇上晚间宿在坤宁宫,不能陪您用膳,您也得多用些,皇上的一片心意,您总不能浪费吧?”
一旁的绿沈抬眼望了一眼容歆,她记得小太监过来时不是这么说的,只是见皇后娘娘果真拿起筷子,便又低下头,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好容易哄着讷敏吃了小半碗饭,小半个时辰后,容歆又让宫女将汤药端上来,看着讷敏喝下去。
康熙说晚间要来,讷敏便一直坐等着,只是都日暮了,也不见有人过来通报。
她喝了安神的汤药,扛不住,便在宫女们的伺候下躺到床上,只是未熄灯。
容歆守在殿外继续等,直到月亮升得很高,这才远远地见到一排灯笼渐渐靠近坤宁宫。
她直接迎到宫门口,康熙一靠近,便行礼道:“皇上吉祥。”
康熙问:“容女史为何出来了?可是皇后有事?”
容歆一边跟在康熙身后往寝殿走,一边恭敬答道:“皇后娘娘喝了安神汤不久便昏昏欲睡,没能等皇上到来,特遣奴婢向您请罪。”
“如此小事,不必请罪。”康熙关心道,“皇后可有悲伤过度?”
“回皇上,确实泪流不止,胃口也不大好。”容歆顿了顿,请罪道,“晚膳求娘娘用膳,奴才情急之下,假托您意,嘱咐娘娘好生用膳,求皇上恕罪。”
康熙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无妨,你也是一心为皇后。”
容歆谢恩,她自然知道这点小事不会惹康熙不满,只是未免有人借题发挥引来麻烦,谨慎而已。
而现下康熙明言不追究,容歆请示了一下,便招呼人准备水伺候他梳洗就寝。
讷敏一直未有醒意,第二日容歆过来伺候,从她口中得知,康熙准备过几日带着她一同出宫祭拜索尼。
一应事宜皆有皇上的人安排,容歆这里只顾着安慰讷敏。
出殡前一日,帝后二人低调前往宫外,不能跪祭,两人便一同给索尼上了两炷香。
临走时,讷敏哭得几欲昏厥,康熙拥着她,言语行动间疼惜不已。
当晚,讷敏私下里对容歆道:“不止为了皇上,为了祖父和赫舍里家,我也得做好这个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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