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建立至今,不过才三十余年,前期平定政权,各处多沿袭汉制,并不周详。
前朝且不说,后宫中,妃子们位份的晋升以何为凭,尚且很模糊,更不要说选秀之制自顺治帝时起,只举行过几次,能参照的旧例也屈指可数。
选秀初期,秀女在宫外的一切事宜由户部主办,进宫之后则理应由皇后负责。
讷敏翻遍了所有选秀的记载,容歆又帮着她理顺,在仅有的旧例基础上重新完善,使秀女在宫中应选各环更加规范,因此此次阅选秀女照比从前,效率更高。
原本太皇太后还有些担忧皇后年轻,初次经历这样的大事情无法应对自如,可随着选秀一点点进行,每一环皆无纰漏,她是真的极欣慰的。
私下里,太皇太后还与康熙和苏麻喇姑道:“可见我当初承受巨大压力,一力支持赫舍里氏成为皇后,是极正确的决定。”
康熙附和的点头,“皇祖母远见,皇后确实是孙儿的‘贤内助’。”
“不过我听说,皇后身边那个女史,在宫中常为人所称道,似乎十分能干?”孝庄随意的问道。
康熙微微颔首,“皇后十分信重于她。”
孝庄看向苏麻喇,问,“你与她接触地多些,与我说说?”
“回太皇太后,是个忠心的丫头。”苏麻喇姑笑着答完,又补充道,“因着容歆常伴在皇后娘娘身边,又是个脾气好爱笑的,宫人们提起她说‘好’的便多些。”
康熙则是平静道:“皇后陪嫁中还有一老嬷嬷,替皇后管着坤宁宫的不少杂事,若说能干,也不逊色。但主子立得住,下头的人如何也张狂不起来。”
孝庄听后,欣慰道:“选秀这般意义重大的,皇后能操办地好,有如此中宫之主,我也能安居慈宁宫了……”
选秀使妃子进宫,并非单纯为皇上充盈后宫,还涉及八旗,涉及满蒙汉……
孝庄并不恋权,皇后能稳定后宫又不会被人左右,如此,皇上便能毫无后顾之忧。因此有一个贤后,她是真心实意替皇上替大清高兴。
而此时的讷敏,正在考量留于宫中的秀女们的位份。
指婚皇室王公或宗室之家的秀女,皇上已有打算,只要下旨赐婚便可;唯独随侍皇上的秀女们,牵扯甚广,按理说,就算皇上不打算给高位,讷敏作为皇后也应该劝谏,可这如何劝谏,她也得心中有数才是……
“娘娘,该歇了。”
讷敏回过神,反过来关心地问:“怎未回去?我这儿有雪青呢。”
“奴婢纵是想偷懒,也得等您躺下啊。”容歆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坚持。
讷敏摇摇头,躺在床上,无奈道:“便是躺下,也思绪万千,如何睡得着?”
“思虑过重,否则您怎会养不出肉来?”容歆为她盖上被子,道,“奴婢的身份,原不该说后妃之事,只是见您烦恼,便多一句嘴:一切照规矩行事,总是挑不出错的。”
“正是因为规矩不足以参照。”
“怎会?常言道,论功行赏,您以理服人,秉持合情合理公正之道,谁人敢有怨言?更何况——”容歆弯腰凑近讷敏耳边,低声道,“皇上尚且越不过‘礼法’二字……”
讷敏沉思,只是一时也理不出头绪,便道:“我这便睡下了,你也回吧。”
容歆这次倒是未推辞,点点头便退下。
第二日,讷敏仔细斟酌之后,写了一封折子,待康熙来慈宁宫,便呈给他——
“臣妾自统御中宫以来,深恐有负圣恩。观历代治内之道,觉,若欲内帷不乱,必以礼以法论功行赏。
遂依臣妾之见,妃嫔晋升受罚亦宜订归约法:
尽心伺候上者晋位,生子有功者晋位,家中父兄于事有功者晋位……
伺候不尽心者罚,谋害皇嗣者罚,御族人不严者罚……
诸如此类,请皇上指正,御批。”
康熙仔细将折子看完,抬头才发现皇后竟一直静立于前,立即笑道:“你我夫妻,何必如此?坐。”
讷敏顺势坐在他身旁,问道:“皇上认为如何?臣妾也知其中必然有疏漏之处,只是现下臣妾只能想到这里了。”
“甚是详密,皇后不必自谦。”康熙又仔细看了一遍举例,道,“朕也希望后宫井然有序,纵有些不够妥当之处,日后定然也能完善。”
而关于新进秀女进宫的位份问题,康熙再次明确表示,暂时不必给予高位。
因此,
佟国维之女佟氏封为贵人,赐住长春宫西配殿;
科尔沁三等公吉阿郁锡之女博尔济吉特氏封为贵人,赐住延禧宫西配殿;
纳喇氏封为贵人,赐住延禧宫东配殿,另有其余几位庶妃,分配于各宫后殿。
以皇上和佟家的关系,自然是第一个点佟氏侍寝。
讷敏丝毫不意外,甚至在皇上宠幸新人的时候,还有闲心找了一本书来看。
容歆从储秀宫回来,见她如此,微微一笑,回道:“娘娘,奴婢看过大皇子和张庶妃了。”
“如何?”讷敏看得正入迷,头也不抬随意地问。
“大皇子年幼体弱,纵是苦夏也受不得冰,奴婢已经代您警告马佳庶妃,一切以太医所言为准,莫要胡思乱想。”
“到底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看重些也能理解,只是不能越了规矩。”讷敏轻轻翻了一页,又问:“张氏呢?”
“张庶妃整日里待在屋中养胎,奴婢看着,脸都苍白了,不过太医检查,倒是无其他不妥。”
依容歆一直以来的观念,怀孕也不能不动,可庶妃们拿皇嗣为重,皇后免了请安之后,马佳氏和张氏几乎都待在屋中养胎,生怕出什么差错。
然而太医都没说什么,她更不可能多嘴。
讷敏从书中抬起头,问道:“这几日其他人没闹腾吧?”
皇上就一个,又有这么些来分宠的,明日新进宫的庶妃便要来坤宁宫请安,容歆特意注意了一下各宫。
此时讷敏一问,便答道:“庶妃们只言语上有些小争执,往常也有,倒是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便好,其实她们位份低,倒是方便了我。”讷敏将书轻轻放在旁边,道,“不过也能理解,若是佟氏一进宫便给了高位,钮祜禄氏那头便有些说不过去,也得一同晋位。”
可是皇上此时虽看着对钮祜禄氏扭转了些观感,因着鳌拜和遏必隆,他这芥蒂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的。
容歆赞同地点头,并未妄议此时,转而道:“奴婢回来时从御花园走得,恰巧碰到钮祜禄庶妃,还说了几句话……”
她当时从储秀宫出来,没走夹道,反而在御花园稍稍绕了个路,没想到都傍晚了,钮祜禄氏貌似颇为悠闲的在亭中赏景。
容歆碰到人自然不可能不上前问礼,而钮祜禄氏见她,语气极为温和道:“容女史是从哪儿过来?”
“回小主,刚从储秀宫探望大皇子和张答应,正要回坤宁宫复命。”
钮祜禄氏感叹道:“皇后娘娘着实辛苦。”
若是旁人,还不得加一句“恨不得替皇后娘娘分忧”,可她竟像是真的觉得皇后“辛苦”,只是单纯感慨一句而已。
不过容歆低头看了看石桌上的一小壶酒和几盘小菜,再看钮祜禄氏悠然自得之态,这么一对比,讷敏好像确实惨了些。
明明讷敏在闺中时也是个有闲情逸致的姑娘,而此时钮祜禄氏能够如此悠闲,其中难道没有讷敏为后有方吗……
容歆不知为何有点儿看不下去,便有礼道:“日头渐沉,天凉露重,小主早些回去,注意脚下。”
“劳女史挂心,我会注意的。”
而此时讷敏听了容歆的讲述,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烛火影子,喃喃:“闺中时,我与她并不好,那时听说她常与几个贵女在马场纵情骑马,我还道这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现下看来,果然不是一道……”
容歆听她话语,却有些心酸,自责道:“都是奴婢的不是,竟然说这些惹得您如此,该罚。”
讷敏笑着看向她,摇头道:“哪里就要罚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上次您吃那蜜饯吃得好,不若明日奴婢再出宫给您买一些回来?”其实容歆出宫一趟也不甚容易,可她现下想要逗讷敏开心,一时间只想到这么一件能做的事儿。
讷敏却笑道:“我都是皇后了,若是教人知道贪嘴,岂不是惹人笑话?”
“皇后就什么都做不得了吗?”容歆笑容淡了一瞬,又笑道,“那奴婢抽了空学一学如何做,日后娘娘的蜜饯,奴婢都包了。”
“果真?”讷敏眼神中有喜色,却并不是为几颗蜜饯,“你做的,我定然是极喜欢的。不过……”
容歆不解:“不过什么?”
讷敏有些调皮的眨眨眼睛,道:“我既与钮祜禄氏一向不和,自然是见不得她好的……”
容歆顿时忍俊不禁,“那可不能教旁人知道是因奴婢多嘴,不然可不是得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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