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替清河县的李长平家而来”
当日从清河县回来, 容歆本着做事要有始有终的原则,便命人去驿馆知会一声,如果有与清河县李家相关的人找来, 便去他们住的宅子通报。
而此时真的有人找来, 容歆若命人带着少年过来,便会暴露身份, 于是, 她一个人带着几个护卫,出现在驿馆内。
少年深躬行礼拜见, 答道“回夫人,小子正是替三奶奶而来。”
容歆瞧这少年年纪不大举止有礼, 忽而问了几个不甚相干的问题“你这孩子年岁几何一个人来的府城如何来的”
他身上的衣服十分陈旧, 衣摆有些破损之处被人仔细的缝补起来,且绣了花纹,按理该是整洁利索之人, 如今布鞋和衣服上却皆有泥土污渍
少年站在驿站大堂中,并未因自身形容自惭, 不卑不亢道“回夫人, 小子李南, 今年十一, 因不想族人知道我来府城,是以一人步行前来。”
“同族”
李南答道“是。”
容歆大概能猜到他的偷偷前来的原因, 点点头,问道, “徐老太太家中发生何事”
“昨日, 李二爷爷到李三奶奶家中表示, 族里准三奶奶家两位婶婶回娘家改嫁, 但不准带走李家一文一物”
容歆微微挑眉,面色如常地问“从前的嫁妆也不许吗”
“夫人有所不知,我们乡下人家,女子嫁妆不多,两位婶婶成婚多年,恐怕早已消耗一空。”
“便是不多,外人又从何而知”容歆右手臂支在太师椅扶手上,微微借力,面上则随意道,“我见徐老太太待家中儿媳孙女甚是不错,想必也不会太过吝啬,可是还有其他事”
李南神情中有几分难堪,垂下头沉默一瞬,方才道“三奶奶家中无男人顶门立户,族里有权对孤寡进行安置,李二爷爷说要为满月定一门亲事,是二奶奶娘家的一户人家,且要的嫁妆颇高。”
容歆皱眉,她记得徐老太太那两个孙女,一个十岁大小,一个才四岁,这么早便谈婚论嫁,没有坏心谁都不信。
这李南不就因此来寻她了吗
而且
“热孝未过便如此逼迫,置家族名声于不顾,你口中所说的李二爷爷是何人,族长不约束他吗你们族里没人反对吗”
李南一个少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李二爷爷一家处事一向一向不好惹,普通族人们恨不得远远避开,自不敢随意多嘴。”
“族长,是李二爷爷的亲侄子,老族长在世时,还能约束一二,如今”
容歆轻轻抿了一口茶,问他“徐老太太瞧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婚假一事,她不愿意,难道还能强逼不成”
“若是满月妹妹寻得一户好人家也罢了,只是二奶奶娘家的亲戚人品堪忧,便是拒绝,难保不会再使些龌龊手段,因而”李南深深一拜,诚恳请求道,“三奶奶家的两位婶婶,娘家也不过是寻常人,无力帮扶,只得求夫人,帮帮三奶奶她们。”
宗族便是如此,宗族大过天,长辈不可轻易违逆。
而徐老太太娘几个在宗族不支持的情况下,自然无法应对,如果小姑娘的名声坏了,这一辈子很大可能便彻底毁掉。
这事儿,还真有人帮忙,否则徐老太太一家,恐怕毫无办法。
遂,容歆便对李南道“既是如此,我便再去清河县走一趟。”
李南一听,感激不已,边鞠躬边道“小子代妹妹们谢过夫人,夫人心善,定会有福报。”
容歆倒是不求福报,只是既然碰到,且于她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帮一帮也无妨。
“天色已晚,你乘夜赶路不安全,便暂且留在驿馆吧。”
李南却婉拒道“夫人好意,小子本不该推辞,只是家中只母亲一人,小子若不回去,她定会担忧。”
容歆一听他如此孝顺,便又改口道“那也不能走回去,我给你找一辆马车还是骑马送你回去吧,脚程快些,不可再推辞。”
李南极不好意思,却也知情识趣地没再推辞。
容歆又招来驿馆的小吏,命驿馆的厨房准备一份简单的吃食给李南。
李南连忙摆手推辞,“怎敢劳烦夫人和驿馆的大人们,小子进来时吃过干粮”
“长者赐不可辞,便是吃过,也得再吃些。”容歆没有直白地戳穿他的窘迫,借口道,“正好我还有些事,趁着马准备好之前,问一问你。”
“夫人请问,小子定知无不言。”
容歆端起茶杯,示意他也喝茶,等到他肉眼可见地放松许多,这才闲聊地问“可是读过书”
“是,在县里一位秀才先生处求学。”
“未曾参加考试”
李南羞愧道“今年的县试,小子落榜了。”
容歆颔首,安慰他“十一岁,年纪尚轻,只要勤奋刻苦,总有一日会过。”
李南摇头,黯然道“小子母亲为供养我读书,没日没夜地做绣活,身体越熬越差,小子只想早些考上功名教母亲不必如此辛苦,可惜我资质平庸”
容歆便顺势考教了几句,见他多数能够正确对答,肯定道“以你目前的进度,再用心些,明年县试,想必是能过的。”
李南惊喜不已,“真的谢谢夫人”
“自然是真的,我常陪着家中孩子读书,只是县试而已,不会说错。”
容歆承认她有鼓励李南的成分。
但从太子和其他皇子们,到现在的皇长孙,几乎七八岁甚至更早时便已有通过县试的能力,容歆见得多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也不是骗李南。
而后,驿馆端上一碗牛肉面给李南,容歆不想他拘谨,便起身道“我便不在此多留,稍后你吃完,自会有人送你回去。”
李南立即起身行礼,道谢。
容歆点头还礼,临离开驿馆前,命护卫跟驿馆结了面钱,并未以权谋私。
她回到宅子时,大阿哥已处理好事务,听闻她明日还要去一趟清河县,便在女儿们期待的眼神中,道“我们随姑姑同往。”
容歆没反对,带着几个小姑娘也好,多见识一些,省得不通人情世故。
第二日,依旧一早便出发,他们到达清河县,敲响徐老太太家门后,大阿哥一面命人去叫李家族长和一干族人聚集,一面又等待身份对寻常百姓更有震慑力的人出现。
李家老少皆是一副得见救星的神情,徐老太太更是感激涕零道“这么麻烦夫人,老妇人实在羞愧。”
容歆喝着乡间的普通茶水,淡笑,“我既允诺老姐姐,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夫人的大恩大德,老妇人一家老小,绝对不会忘。”徐老太太说着,叫儿媳孙女到跟前,招呼道,“还不向夫人跪恩。”
容歆示意侍女一同扶起几人,然后道“咱们也尽早去李家族长家中如何早些解决,老姐姐一家也能安下心来。”
徐老太太一家人有了依靠,面上不再那般愁苦,随着容歆一道,前往李家族长家。
这个村子是清河县最近也最为富庶的村子,村子人口众多,其中李家又是村中大姓,而另一大姓,则是村长所在的洪姓。
其余还有些旁的姓氏,势力比不得钱李二姓。
容歆他们上一次出现,已在这个村子造成震荡,这一次再一次出现,村民们见他们与徐老太太一家在一处,纷纷猜测是为替徐老太太做主的。
一行人到达李家族长李长河家,李长河摸不准容歆等人的身份,但只看他们的气势,便毕恭毕敬地迎人进门。
大阿哥前次便一副以容歆为首的姿态,此次仍然坐于下首,东珠三个姑娘亦是如此。
李族长态度十分谦卑地立于一侧,小心翼翼道“这位夫人,不知光临寒舍,又如此大的阵仗是为何”
容歆笑道“当然是为徐家老姐姐的事。”
“这”李族长眼神闪烁,强撑道,“此乃我们李家族中事务,外人也不便插手吧”
“外人自是不该插手旁人族中的事务,但我”容歆笑着拉起徐老太太的手,笑容满面道,“算是老姐姐娘家的亲友,路遇此事,怎能眼瞅着老姐姐一家女人们受欺辱”
“这,族里怎么会让三婶一家受欺,这位夫人定是误会了。”
李族长冲徐老太太使眼色,徐老太太面无表情,视而不见,徐老太太的两个儿媳妇则是一脸怒意。
容歆把玩着李族长家女眷端过来的茶杯,淡淡道“是否误会皆无妨,正好趁此机会达成共识,彻底解决此事。”
而她话音落下,李家的族人们陆陆续续来到李族长家中,年长的人被请到屋里,其余男丁皆立在院中。
容歆还瞧见李南站在其中,不过她并未表现出与他熟识。
至于欺负徐老太太一家没有男人的一家人,最后才出现在族长家中,他们家男人皆唯唯诺诺,唯独一同前来的一个面向尖酸的老太太包氏,指着徐老太太啐道“你也忒不知好歹了,一家子丧门星,我给你孙女介绍人家,那是大恩大德,你这是什么做派”
徐老太太的二儿媳不是个软脾气,顿时便气道“你说谁丧门星”
“白瞎长平兄弟俩,你们怎么不是丧门星”那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忽然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好心没好报,还有没有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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