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回地面,两人也没有马上分开。
右腿支撑在身后,江安老老实实地抱住像是站立不稳的萧薰儿,安静地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
萧薰儿暗中调整了一下位置,整个人都依偎在江安身上,头靠在她的侧脸。两人以极其亲密的姿势贴合在一起,萧薰儿的背后是柔软的触感,她脸微微地红。
抬手反握住江安的小臂,稍微有点乏力的薰儿,偷懒一般,赖在这个拥抱里不想离开。她下意识地歪头轻蹭了蹭,似乎是蹭到了江安的脸颊。
环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她没有回头,于是也没有看到江安脸上那抹异样的潮红。
雨水隔着气幕从萧薰儿脸上滑落,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俏挺的鼻梁,以及如花朵一样娇艳的唇瓣,在破碎的雨滴中充满朦胧的美感。
萧薰儿无意中做出的亲昵举动,就像是蹭来蹭去撒娇的小奶猫。
真是神奇……
明明是在如此不合时宜的场合,明明她们刚刚经历了剧烈的战斗,就在这见缝插针的一时片刻,江安却突然好想……亲吻她。
雨水太密集,饶是萧炎视力再好,也无法透过漫天雨幕看清两人相处的细节。他只知道在瓢泼大雨的另一端,那两人紧紧贴合,宛如一体。
风豹兽凄厉的嚎叫不知在何时停止,萧炎本以为这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他前往魔兽砸落的地方查看时,却只看到两丈多深的大坑。焦黑的土壤混着雨水已经蓄出了一汪泥洼,料想中的兽尸,并没有出现。
萧炎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他猛地回头,心脏重重一跳。那边天空,江安背后,隐约浮现出了一抹青色,而浓情蜜意的两人,看起来毫无所觉。
“糟了!”
再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也无法细想他的声音能否穿透雨幕传递到那里,他窜行着,只凭本能大叫道:“小心!”
凛冽的杀意像刀刺破了两人间的甜蜜,她们的脸色齐齐一变。
受过多年训练的战斗神经发挥完美的作用,江安原地屈膝,双腿发力,一个鹞子翻身划出绝妙的抛物线,同时还不忘把怀里的女孩丟出去。闪着寒光的爪尖蹭过她左臂,斜斜划拉开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血流如注。被抛出去的萧薰儿在半空中转身,单手撑着,做了一个漂亮地俯身落地。由于无暇顾及到避雨,一时间两人都被浇了个透。
兽掌啪地拍击到地面,又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雨水刺激得伤口生疼,被稀释的血液染红了江安的衣袖,再落入泥土。
但是相比起来,风豹兽的模样要惨烈得多。它此前光鲜亮丽的皮毛上全是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焦痕,面目狰狞。血珠不断渗出,染红了它大半个身子,又很快被雨水洗净,有些外翻的肌肉甚至已经被冲刷得泛白。血的腥气蔓延开来,伤势如此严重,它却像是要鱼死网破一样,兽瞳里全是暴虐的红。偷袭落了空,它张开血盆大口向江安扑去。
那柄银枪突兀地出现在江安手中,她握紧银枪伸直双臂,金色光芒从她身上蔓延至长/枪,然后与利齿狠狠相撞。
嘭!
江安背后的羽翼在相撞的瞬间几乎变得透明,强烈的冲击顿时把她砸落到地面,饱受摧残的长/枪“咔擦”断作两截。她扔下断枪,忍着剧烈的疼痛弹起升空,两道风刃“唰唰”击打到了她砸出的坑里。后背疼得她头脑发懵,连维持紫云翼都有些勉强。她吸着凉气,往嘴里塞了一颗回气丹,再运转功法回复斗气。
雨中失去了风豹兽的踪迹。
没想到以死相拼的魔兽,会这么难缠……
江安目光转冷,等疼劲儿缓过去了,她咬咬牙,祭出了一柄硕大的浅灰色大刀。
这武器要比普通大刀厚上不少,说是长得像刀的巨斧都不为过。从刀尖往下三分之一处,刀口弯曲如月牙,刀背的曲线更加平直。刀柄不似寻常砍刀那样与刀身笔直相连,而是顺着刀身弯曲的弧度折了一个小小的角。整把刀厚钝无锋,竖起来几乎到江安肩膀。浅灰色的刀身上隐隐有着光华流转,和谐雅正,浑然天成,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生机的活物一般。
这便是叶冉离去之前,为她炼制的最后一件礼物。
为了与她属性相合,叶冉兜兜转转,花费了大半年的功夫,才淘来满意的材料。器成之时,五行调和,阴阳相融,天降黑魔器雷淬炼在弯刀之上,将原本的瑕疵一一化去,最终造就了一把堪称完美的武器。
叶冉问她想给武器取一个什么名字时,系统还抹了一把汗,担心按照她一贯的风格,会给起个“小剑”,“小刀”之类的名字。结果江安怔怔望着远方出神了半晌,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离梦。”
“就叫……离梦吧。”
离梦看似极有分量,刚取出来时,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往下沉了沉。稍后,她凌空左行一步,肉眼可见的,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倏忽泛起了金属光泽,随着皮肤的金属质感越来越深,她驾驭离梦显得也越来越轻松,握刀的姿势先是从双手换到单手,到最后仅凭单手便已能将那柄大刀举过头顶。她随意舞动了一下,虎虎生风。
在确定炼制离梦之前,江安尝试过多种兵器,包括刀、枪、剑、棍等等,但用起来都不太顺手。她更喜欢大开大合的攻击方式,金属性斗气恰好能极大地增加她的力量与防御,因此,像离梦这样的重型武器,最衬她心意。
就这么取出离梦的眨眼间功夫,空中环绕着她生成了密密麻麻的风刃阵,圆球一样把她完全包裹着,天罗地网,无处可避。风刃同时从四面八方劈砍过来,她抡起刀“唰唰”挥舞,快得几乎留下残影。靠着离梦形成的“盾”,她看准方向,硬生生把密不透风的风刃阵撞开一个口子,冲了出去。身上却不可避免的挂了彩,被割出不少伤口。剩下的风刃在她原来的位置“轰”地撞在一起,巨大的能量冲击波将她推离了数十米。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风豹兽的巨掌又豁然出现在眼前。她架起大刀挡了一挡,差点又被拍到地面去。一瞬间,战况急转直下,江安看上去只剩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灰暗的天空,凄凉的雨势,辽远的天地,少女单薄的身形是那么孤独弱小,她却一下又一下,一次又一次,撑过巨兽凶猛的攻击,为了保护她身后的自己。
萧炎鼻头陡然一酸,声音有点瓮:“我一个大男人……龟缩在女孩子身后,还要靠她们保护,我还算个男人吗。”一边说,他一边往前走着,“老师,助我一臂之力吧。”
只不过刚刚跨出一步,面前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秘法只能维持一定的时间,拖得越久,局面越是不利。萧薰儿心道不妙,暗暗埋怨自己托大。她手中印决一变,整片天地间的能量陡然化为实质被强行吸掠而来。
天阶功法:金焱圣典!
这等吸纳能量的霸道途径,也只有天阶功法能够做到了。消耗一空的斗气几乎是在眨眼间回满,萧薰儿脚下轻点,几个辗转腾跃间,就到了江安坠下的地点,一把兜住她,抱了起来。
江阿姨猛地被小姑娘公主抱了个满怀,老脸登时就红了,挣扎着从萧薰儿怀里滚了下来。她一身血迹斑驳,好像受了极重的伤,颓靡而力竭。萧薰儿把她放好,也不说话,俏脸冰寒,盯着天空,眸中金焰险些喷涌而出。
挡在萧炎面前的凌影正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先替薰儿小姐和江安小姐谢过萧炎少爷的好意,不过这战斗的事,就不劳烦萧炎少爷费心了。借来的力量,终归不是自己的。萧炎少爷下次在帮忙之前,不如先想想这麻烦是谁……”
萧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找不到立场反驳。
雨中绿色幻影以诡谲的行迹离江安越来越近。
“轰!轰!轰!”
一股恐怖的气势霎时从薰儿那边爆发,凌影面色一凛。对萧薰儿极为熟悉的他,自然是知道,除非是在薰儿极为愤怒或者是真的动了杀意的情况下,那隐藏在她灵魂深处的东西,才会破体而出。此时的薰儿,脚掌离地三尺,璀璨的金色火焰,宛如液体般在她周身流转,而火焰流动间,周围的山石、水幕,竟然诡异地逐渐虚化,那模样,就犹如被什么无形巨兽,一口吞噬了般……[注1]
身后响起和煦轻松的语调,让薰儿喷发的怒火忽然一滞,“安啦。”气幕包裹住两人,把雨势隔绝在外。金焰收敛下来,她缓缓转过脸,眼里隐约有泪花闪烁。江安没忍住,笑着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又摸摸脸,替她拭去还没来得及流下的,温热的泪水。
“乖啦。”
女孩呆呆地看着她,江安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长发垂下一缕,干燥温暖的指尖在她侧脸摩挲,不一会儿就沾染了湿气。尽管模样有些狼狈,但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恬静美好,温婉可人。而她的眼睛里,传递出来炽热又难得直白的情绪,似乎全都是……
江安心里又酸又软,压抑许久的感情,在看见女孩泪水的那一刻再也无法忍住。
她眼里全都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意啊。
“不要哭。”
她好心疼。
居然……有点不敢与那样的眼神对视。
薰儿低下头,微微红了脸,轻轻“嗯”了一声[注2]。
围观众人齐齐吐血: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情骂俏啊喂!
“你看,”江安在女孩面前转个圈,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都是小伤。”薰儿仔细扫视过她,那些血迹看起来吓人,其实伤口都不深,有很多小口子已经结了痂。可江安看起来为什么这么虚弱?
“刚刚跟风豹兽纠缠的时候,趁机在弄这个。”江安解释到,把萧薰儿拉到身旁,左手一翻,右手双指并拢从掌心虚划至小臂,再握了个半实。
差一点就要到她面前的风豹兽,突然再怎么挣扎,都无法再往前移动一步了。无数细小却坚韧的黑色触须拔地而起,将风豹兽的四肢、身躯死死捆缚住,冰凉阴暗的气流缭绕在触须之上,宛如深渊之下,索命恶鬼的低语。
地阶低级斗技:森罗律!
江安扛着刀,看向风豹兽的眼神直叫人遍体生寒。
“这样就能……轻松一点搞定了。”
一大团的黑气弥漫着,几乎将碧绿色完全掩盖。风豹兽拼命咆哮挣扎,一些触须被风刃割断,很快又有更多的触须冒出,将风豹兽死死按在地上,仿佛要把它拽往地底深处。它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这场漫天大雨,终于有了落下帷幕的趋势。
江安脚底银芒闪烁,瞬移一般出现在魔兽正上方,她举起大刀,金色火焰“噗”地冒出。金焰之下,充满血腥杀伐之意的红芒在刀身上流转,刀尖飞快转过奇特的轨迹,一下又一下,顿在她正前方的某一处,就像是在积蓄力道。刀上亮起的光芒越来越刺眼,六道不同的轨迹划过之后,响起轻微的铮鸣之声,离梦开始颤抖,其上蕴含的能量仿佛快要超过江安所能掌控的极限,再多一分,离梦就会脱手而出。
她高高举起长刀,对准下方那团黑气,当头一刀斩下。与此同时,江安内心暴喝一声:“混元焰九变:第六变!”
汹涌的热浪,瞬间驱散雨水带来的凉意,耀眼夺目的光芒从长刀上震天撼地般急掠而出,所过之处,黑气如冰雪般消融。片刻后,金芒与只能坐以待毙的风豹兽,悍然相撞。
“轰!”
爆炸声响如闷雷炸开,恐怖的冲击波所过之处,方圆百米内的树木被摧枯拉朽般拦腰折断,密林中无数低阶魔兽纷纷逃窜,连天边雨势,都骤然一歇。
萧炎大张着嘴望着这记攻击造成的声势,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地面足足深陷下去十余米,裂缝呈放射状向周围蔓延开,混进雨水,很快变得混浊不堪。风豹兽瘫软在原地,只有出气的份,没有进气的份了。
金色的火焰光束在江安眼前闪过,细微的噗嗤声藏于风雨声中,难以捕捉。萧薰儿右手轻抬,一个半指宽的血洞,出现在风豹兽头颅正中间,洞壁之上焦黑一片,没有血迹。穿过孔洞,能直接看到魔兽头颅背后的风景。风豹兽眼中的生机渐渐流逝,到彻底消失不见,曾经存在过的生灵,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不过是一声呜咽。
江安紧绷的神经一松,两眼发黑,从半空直直栽了下去。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听到了萧薰儿的惊呼。
醒来之后,大雨已经停了。
帐篷外的人在四处走动,火光忽明忽暗,映照出的剪影投射在帐幕上。
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润泽她干涸的双唇,鼻尖嗅到的馨香淡雅,身下的触感也柔软而舒适,她甚至有一点沉溺其中,舍不得睁眼。
天人交战了好久,她暗叹一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
“醒了?”女孩如释重负,声音空灵而欣悦。
“嗯。”视线还有些模糊,江安用力闭上眼再睁开,萧薰儿的脸清晰了起来。
……好近。
她动了动头,发现自己正枕在萧薰儿的大腿上。
“噗……咳咳咳……”
她吓得赶紧又闭上双眼,脸上全是不自然的红,在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萧薰儿小脸红扑扑的,默不作声扶她起来,给她顺背。
总感觉……像是占了别人便宜啊。江安困窘地想到,还没等她想明白,萧薰儿把她一推,淡然道:“去换衣服。”
“诶?”江安低头一看,一身衣衫破破烂烂,有几处差点春光乍泄,确实很不像样子。
萧薰儿又留下一句,“在外面等你。”,就掀开帐帘走了出去,背影从容挺拔,一如往常——如果忽略,那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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