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保庆的果园位于大舟山村旁边群山中,最为平整的一块山坡上。
面积差不多十亩,种得全是最易存活无需特别照料的梨树。现在已经快到收获的季节,放眼望去黄橙橙的一大片。
为了确保后续出货万无一失,张振国听张保庆的吩咐,带着他那几个兄弟,有事没事就来果园巡逻。
一来驱赶野兽,二来防范偷窃。
不过这果园许多村民都有份,不会特地过来添乱。大多在抓紧时间忙田里的事,希望赶紧弄完腾出下个月的时间,帮着张保庆一家摘梨。
周绾绾跟随张振国来到后山,一路上都没遇见别人。
她尽量放轻脚步,利用地势和树木隐藏身形,因此直到进入果园,张振国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天赋……
她停在一棵树后,回想路上的情形,简直不可思议。
张振国仍在向前,很快深入果园,视野里出现一个用塑料布和枯树枝搭起来的小窝棚,窝棚里有几张小凳子,与散在地上的扑克牌,便是他们这些“守园人”的根据地。
窝棚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低骂了句,踹飞几根树枝,弯腰坐在小凳上,掏出烟惬意地抽起来。
周绾绾距离他约有六棵树的距离,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看着那张让人讨厌至极的脸,恨不得现在就摘个马蜂窝丢过去。
只是她自己也没有对付马蜂的本事,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正琢磨着该如何教训张振国时,果园外传来脚步声,她连忙退到树后,彻底躲藏起来。
来人没有发现她,从五米开外跑过去,径直来到张振国面前,兴奋地喊道:
“国哥,我们抓到了!”
张振国翻了个白眼,“抓到什么了?我就是回家拿包烟的功夫,回来一看一个人都没了,你们是想翻天啊?”
那人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一点都不恼怒,依旧开心地说:
“我们把二黄给你抓来了!”
“啥?”
“哎呀,就是忠叔家的狗啊!一身肥膘还贼机灵,油头滑脑的。上次你带我们去抓没抓着,刚才狗剩看见它在田埂上撒尿,我们一伙人就都冲上去了。嘿,抓个正着!”
张振国闻言精神一振,起身道:“干得漂亮!咱们今天可以打牙祭了,狗呢?”
“狗剩他们抬去宰了,我过来捡柴火,待会儿就放窝棚这里煮,反正除了我们没人会进来。”
“行,你捡完柴火再回家拿口锅,葱姜蒜和辣椒也多弄点。”
那人领命而去,张振国回到凳子上,想到即将到手的美味,忍不住咂了咂嘴。
周绾绾清楚地听完了这一切,不敢相信他们的所作所为。
忠叔她认识,是个黑瘦黑瘦的村民,性格温和老实。
忠叔家的二黄她也见过,因为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见皮毛那么油光水滑的纯种田园犬,所以记忆格外深刻。
这些人居然偷别人家狗吃?还有良心吗?
她没有走,抱着一丝希望留在那里等。
过了一会儿,几个男青年抬着一只已经被开膛破肚扒光皮毛的狗尸过来,柴火和锅碗瓢盆也已就位,众人齐心协力地生起火来。
周绾绾遥遥地瞥见一张血肉模糊的狗脸,黑眼珠子死不瞑目地瞪着她,吓得浑身打哆嗦,险些叫出声。
她不能被发现,不然就完了。
周绾绾强行定了定心神,最后看他们一眼,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果园。
张振国带着手下们生好火,架起锅,将狗尸剁成几大块丢进去,加入许多油盐酱醋和辣椒,流着口水在旁边等。
有人胆子小,闻见肉香忍不住担心。
“这味道要是飘出去,被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啊?忠叔也是果园的股东,当初种梨树就属他最出力,闹起来不好收场啊。”
张振国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
“你怕个鬼啊,吃条狗也瞻前顾后的,这辈子都没机会干大事。他发现又怎样?敢来叽叽歪歪,今年年底的分红一毛都别想要了!”
另一人怕他们吵起来,连忙转移话题。
“说起来忠叔也是有意思,自己瘦得跟猴儿一样,一条狗倒是养成了祖宗,从头到脚全是肉,你瞧瞧这煮出来的油,恐怕吃完这顿,要腻得好几天都见不得肉,哈哈。”
气氛缓和了许多,众人天南海北溜须拍马地聊了起来。
过了半个多小时,狗肉煮烂了,张振国第一个伸出筷子,夹住据说能温肾壮阳,补益精髓的狗鞭,准备送入口中时,果园外传来忠叔的呼唤,与许多人的脚步声。
“二黄!二黄,你听见了快回家来啊!”
他喊破了音,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厉,仿佛是来索命的。
张振国筷子夹着的狗鞭啪地一下掉在地上,低声骂道:“卧槽,他这么快就来了?”
其他人也慌了,手足无措地问:“怎么办啊?这里一大锅狗肉,一看就是我们打死的。”
张振国到底是村长儿子,见过世面,决定稳定军心。
“先别慌,狗剩,你跑得快,过去看看来了多少人。”
狗剩哎了声,拔脚就跑,两分钟后回来,气喘吁吁道:
“不得了,得有二三十人,忠叔杨树保贵和振兴大哥都来了!对了,还有你爹!”
“啥?”
张振国脸色大变,想了想,一脚踹翻还在咕噜不停的锅,底下的火焰被汤浇灭,发出撕拉的声音和滚滚浓烟。
他一言不发,朝相反方向跑去。
其他人见老大都跑了,谁也不敢多留,赶紧跟着他跑。
不出半分钟,忠叔等人浩浩荡荡地赶到窝棚前。
他看见洒了一地的狗肉汤,与依旧能辨认出部位的肉块,黑瘦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有人翻了翻还未熄灭的柴火,捡到一个沾满泥灰和枯叶的狗头,拿到忠叔面前。
“你认认,这是不是你家二黄?”
忠叔接过那个煮得皮肉稀烂的狗头,捧在手里,眼睛通红地爆发出一句怒骂。
“是哪个狗日的吃了我的二黄?我非杀了他不可!”
狗尸出现在这里,是谁杀的显而易见。
村里的狗都是用来看家的,二黄被忠叔当儿子似的养了五六年,珍贵程度无需多说。
偷狗贼的确该死,但是为了条狗闹起来,还是有些不划算。
旁人央劝道:
“最近县里猪肉涨价了,差不多三块钱一斤,大家都舍不得吃。应该是小孩们嘴馋了,又没认出是你家的狗,所以才一时糊涂做出这种事来。你就别放在心上了,看谁家母狗下崽了再养一条嘛。”
忠叔也是在村里住了一辈子的,怎会不知道其中奥妙?
只是二黄是他的心肝宝贝,又聪明,握手打滚坐下都会,还在农忙时给他送饭,几乎等同于半个家人了。
家人莫名被杀,还煮成一锅汤,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大家看他不肯让步,便将目光转向张保庆。
张保庆是被人强行拉来的,进果园前就料到了结果,知道自己今天必须给个交代,于是走向忠叔,拍了拍他的肩。
“你别难过,大家都是同村人,不至于为了条狗闹别扭,再说你家狗以后老死了,你自己就不吃了吗?这样吧,我代表全村帮你再找一条狗,行不行?”
忠叔撇开脸,不愿与他对视。
“我家二黄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狗,别的狗怎么能跟它比?不要。”
张保庆深吸一口气,脸部肌肉抽搐,忍着发火的冲动说:
“今年年底分红,你家多分一成,怎么样?”
忠叔诧异地转过头来,不敢相信他的话。
“你是说真的?”
“我保证我说得是真的,这么多人都听着呢,你怕什么?你要是答应了,狗的事以后就别再提,当做从来没发生过。”
一边是钱,一边是狗。
忠叔沉吟许久,点了头。
张保庆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吩咐人把这里收拾干净,率先离开果园。
走时板着一张脸,显然心情很不好。
忠叔将狗肉收集起来,用锅装好,打算回家埋在院子里。
几个人跟他一起下山,纷纷夸他运气好,居然能让张保庆那种铁公鸡拔毛。
也有人感到好奇。
“诶,你怎么知道狗被抓到果园来了?我之前不还看见你在家补院墙吗?”
忠叔本来要说,忽然想起对方的叮嘱,干笑一声。
“我哪儿会知道,就是到处找,运气好找到了而已。”
那人将信将疑。
所有人都下了山,果园恢复宁静,只偶尔听得到几声鸟叫。
山的另一边,周绾绾站在坡上,俯瞰已经走进村庄的人们,心底的恶气总算抒发完毕,扯了扯嘴角,打算回办公室。
转过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陡然映入眼帘,杨云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背上背着竹篓和镰刀。
“是你告诉忠叔的,对不对?”
周绾绾没吱声。
杨云霄忽然浅浅地笑了一下,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你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还挺小心眼,这么记仇。”
他肤色很深,牙齿却特别白,而且长得整整齐齐的,笑起来左脸颊还有个小酒窝,将身上的冷漠气质冲淡了不少,宛如一个淳朴的少年。
周绾绾耸耸肩,“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大概很快就要走了。”
“走?”他不解地问:“去哪儿?你不上班了吗?”
她似笑非笑,“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走你应该开心才对。你不是很讨厌我,觉得我烦么?以后我不会再烦你了。”
杨云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又沉默下来,冷冷地看着她。
周绾绾忽然感到烦躁,不愿再交谈,朝山下走去。
“喂,等等。”
少年腿长,速度快,几乎是踏风而行,两步就追上了她,短发的发梢在风中飞扬。
“我没有讨厌你,只是……”
杨云霄挠挠头,抬起头来,双眸清亮地看着她,脸颊因不好意思而染上一抹红晕。
“我不希望你在我身上做无用功。”
微风轻轻吹拂着二人,送来山梨的清香。
周绾绾看着沐浴阳光的少年,莫名想拉住他的手,带他离开这个偏僻落后的山村,去外面看看世界的广阔与繁华。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