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意反复刺激神经,周绾绾硬着头皮下了地,拿起那根蜡烛,撑开一把破烂得快退休的伞,独自走向茅房。
唐德才睡在外间,她不可避免的路过他身边。为了不吵醒对方,特地放轻脚步。
说来奇怪,出去后雨势便小了许多,稀稀拉拉的下着。
周绾绾小心翼翼地端着蜡烛,借助光芒看清茅房内的景象,确定双脚踩踏实后才蹲下去,一边上厕所一边祈求千万不要脚滑。
万一不小心掉下去……呕,她宁愿去死。
整个过程变得无比漫长,她好不容易熬过去,一结束立马穿裤子想回去。
谁知这时背后传来一阵男人的轻笑声,仿佛有人在盯着她,令她身体僵住,头皮发麻。
雨还在下,周绾绾鼓起勇气回头看——木板后面什么都没有,漆黑一片。
难道是她听错了?
她揉揉耳朵,打算出去,忽听外面炸开两声怒喝。
“你们几个在干吗?要不要脸?找打是不是?”
这声音……是唐德才的!
周绾绾意识到什么,惊讶地跑出去,果然看见唐德才拿着一把柴刀站在外面,冲着远处破口大骂。
他一直很文雅,此时却显得气势汹汹,仿佛真的要追上去揍人。
雨变大了,他没带伞,从头到脚很快湿透,雨水顺着鬓角往下流,看起来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
“唐主任!”
周绾绾喊了他一声,跑到他身边,把伞分给他一半。
“你怎么出来了?在跟谁说话?”
“刚才有几个小年轻偷看你上厕所!”唐德才气得咬牙切齿,愤愤地挥了挥柴刀,骂道:“一群不要脸的东西,亏我们还是来扶贫的,居然做这种事!”
周绾绾回想之前的情形,有些后怕,可是看对方激动成这样,又忍不住先去安慰他。
“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你身上都湿透了,快点回去换衣服吧,小心感冒。”
唐德才不肯,拿着柴刀在周边探查一圈,确定那些人已经走了,才回到办公室。
他去换衣服,周绾绾用煤炉给他烧了点热水,倒进一包板蓝根,送到他手上。
“唐主任,真谢谢你。”
要是她一个人遇到这种事,恐怕会吓得整夜都睡不着。
唐德才喝了口热水,眼神歉意。
“当初是我劝你留下来的,要是你发生什么事,我真的没法对你家人交代啊。”
周绾绾看着他慈祥的脸,忍不住想起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
如果他就是唐德才该多好。
有正经工作,有文化,性格好。
最重要的是,在她遇到危险时,会在她身边保护她。
两人聊了两句,各自睡下。
雨下了一整夜,翌日又是个大晴天。
周绾绾起床先去桂花嫂子家里喝了碗白粥,准备找杨云霄,却有个村里的小孩儿跑来找她,说:
“小周姐姐,周老师在扶贫办等你呢。”
周老师?是上次她联系过的周老师吗?
他怎么突然来了?
周绾绾连忙回办公室,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站在门外,身边放着辆黑色自行车,轮胎上全是泥。
他鞋上裤腿上也有泥,唯独衬衫很干净。
个子高,身体瘦削,皮肤苍白。
明媚的阳光照着他,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柔顺的短发折射着亚麻色的光。
周绾绾正要张嘴打招呼,心脏莫名其妙抽搐了一下,令她停在原地,按住胸口。
就这一秒的功夫,对方率先发现了她,眼睛弯弯的笑起来,走到她面前。
“你是扶贫办的周小姐吗?我是杨云霄的班主任,之前在电话里跟你聊过的。”
他从山外来,骑了几十里的山路,带着清新的水雾气息。
周绾绾看着他白净的脸,慢慢皱起眉。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周老师努力回想,摇头。
“应该没有吧。”
“你全名叫什么?”
“周天河。”
周绾绾搜索了一下记忆,从来没有这么个人,的确是没见过。
大概是错觉。
她扬起笑容,跟他谈正经事。
“真没想到您会这么早到村子里来,路上很辛苦吧?进来喝杯茶,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必了,待会儿还要赶回去上课。我主要是想跟你说说杨云霄的情况,上次打电话给你没人接,所以特地过来一趟。”
周绾绾猛然想起之前唐德才跟她说过的话,不禁拍了下额头,连连道歉。
“真是对不起,我忙起来给忘了……”
“没关系。”
两人站在扶贫办门口,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周天河很耐心地跟她讲自己这些天了解到的信息。
“我听班里学生说,之前一直有个隔壁班的女孩子暗恋他,为了他茶饭不思,学习成绩都下降了。他倒是没有跟女孩子交往,但对方家长误以为是他害自己女儿不好好学习的,于是私底下找他谈话,威胁他不许再靠近自己的女儿,同时还说些一些不太好的话……”
“什么话?”周绾绾好奇地看着他。
他看看周边,确认杨云霄不可能听到,低声说:
“你知道他父母的事吗?”
“知道一点,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出车祸死了对不对?”
“是,但他们出车祸的原因,是杨云霄升初中,希望他们回来看看自己和妹妹。两人为了请假回家,连续在厂里工作几天几夜,火车上又舍不得买坐票,一路站回来。下车后实在太疲惫,过马路没注意,闯红灯被私家车撞了。”
“由于责任主要是夫妻俩的,车主只象征性赔了一点钱,根本没用,杨家反而损失了最重要的两个劳动力。
杨云霄因为这件事特别自责,一度不打算读初中的,是你们扶贫办的人为他做工作,又申请了贫困户的名额有所补贴,才去了学校。
当时有人路过听见女孩的家长说,他是扫把星,靠近他的人都会丧命,要他最好连学校都别去,不要害死大家。”
周绾绾吸了口冷气,难以置信。
“这人怎么这么过分?无中生有就算了,还对一个小孩说这种话!”
周天河扫了眼她情不自禁握紧的拳头。
“没办法,说这种话虽然过分,但毕竟不犯法,我们管不着他。我已经跟隔壁班的班主任说好了,改天让那家长来学校一趟,我们把误会给他解释清楚,也尽量叫他不要再找杨云霄的麻烦。不过杨云霄这边我恐怕没有太多精力来劝,毕竟班上还有四十多个学生,来回不方便,需要你们费点心思。”
周绾绾闻言忙道:
“这叫什么话,本来就是我们找你帮忙,你不嫌烦我已经很高兴了。周老师放心吧,我一定会让杨云霄回去念书的。”
两人年纪差不多大,都是二十出头,模样又漂亮,性格好,三两句就聊得如同好友一般。
时间不早了,周天河得回去上课,周绾绾送他到村口,不放心地问:
“你记得到出去的路吗?这里的山路可难走了,要不我叫个人帮你带路?”
周天河忍俊不禁。
“你不知道吧,我也是这儿的人。还带什么路啊,闭着眼睛都能摸出去。”
“真的假的?”
“不信你去问别人,忠叔家后面的房子就是我家老宅。走啦,再见!”
周天河跨上自行车,背对着她挥挥手,白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苍翠山林间。
周绾绾被他勾起好奇心,特地跑到忠叔家后面看。
那里果然有栋老房子,年久失修没人住,半边都塌了。
她之前就看见过,以为是没人要的。
忠叔老婆提着衣服从旁边经过,她拉住对方问:
“婶儿,你认识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家吗?”
“认识啊,他就村口老周的侄子。亲爹死得早,跟妈一块儿住这的。后来他去县城上高中,妈过去陪读,两人就再没回来过了。他读完高中被学校留下来当老师,听说他妈去年也生病死了吧,挺晦气的。”
周绾绾脑中闪过周天河好看的笑容,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惨,不禁叹了口气。
忠叔老婆洗衣服去了,她继续向前走,不一会儿来到杨家院门口。
家里没米吃,杨云霄一大早就山下村里剥米,这时正好回来。
他推着辆独轮车,一边放一袋60斤的陈米,加起来比他人都重。压得他身体摇摇晃晃,随时要摔倒。
周绾绾赶紧上前帮忙,他明明累得满头大汗,双臂发抖,却特意避开她。
“你别过来,小心弄脏衣服。”
“我的衣服又不值钱,弄脏洗不就是了。”
“那也不要,这是我的事。”
她叹了口气,按住他的手。
“杨云霄,我知道你很能干,可说到底你也才十四,还是个小孩。以前没人帮你,那是没办法,现在我这个大人既然看见了,就不会袖手旁观,否则我良心过不去,知道吗?”
杨云霄呆呆地看着她,总感觉自己今天是不是没睡醒。
不然的话,怎么会有人对他说这种话呢?
他还是个小孩吗?害死自己父母的人,有资格做小孩吗?
现在家里最好的劳动力就是他,三张嘴等着吃饭,自打父母死后囡囡再没穿过新衣服,他恨不得立刻长到二十四岁,用最强壮的身体养活一家人。
他从来不敢妄想有人会帮他,尤其是看起来如此柔弱文静的女人。
周绾绾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傻了吗?怎么不动了?过去点,让个位置给我。”
说完她用双手抓住独轮车的握把,很生疏地往前推。
杨云霄感受到那股力度,鼻根酸酸的,闷头推车不说话。
二人齐心协力把米倒进米缸里,周绾绾很少做这种体力活,累得靠在大缸上休息,望着门外的风景忍不住感叹。
“还是城市里生活方便多了,没米吃直接在网上买,快递员给你送到家门口,哪儿用得着这么辛苦。
杨云霄,听姐姐一句劝,你要是有机会真的得读书,考大学,在外面找工作,努力赚钱。你长得这么好看,估计也会有不少女孩喜欢吧。到时找个情投意合的,成家立业,真的没必要留在这山村耗一辈子,不值得。”
杨云霄出神地看着她,听着那些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话,心里动摇,充满向往地问:
“我真的应该去外面的世界吗?”
城市真的有那么好?愿意接受他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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