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国被公安给带走了。
村民们想到昨晚差点发生的事,对他仍是恨之入骨,聚集在扶贫办门口破口大骂,唐德才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安抚他们。
周绾绾本来也要加入,无意中瞥见周天河独自朝巷子里走去,便跟在他身后,想专门对他道谢。
周天河左拐右拐,停在了自家破败的祖屋前。
祖屋倒塌了半边,立着的另外半边也只剩下几根大梁柱,瓦片稀疏得好比老人的门牙,密集的透进光来。
他走进荒芜的庭院里,从野草中捡起一只破碗,低头凝视。
斑驳光点落在他身上,宛如一张时间编织的大网,笼罩住这个既新又旧的年轻人。
“周老师。”
周绾绾叫了他一声,走到他身后。
他从回忆中抽身,对她笑了笑,“小周姑娘。”
“昨晚真是太感谢你了,连夜带警察进村来抓人,要不是有周老师配合,他们还不知道要嚣张多久呢。”
周天河说:“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反正今天上午我没课。而且张振国这几个人一直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好事不干干坏事,早就让大家不爽了。如今他们被抓走,是众望所归。”
周绾绾问:“那杨云霄呢?他回学校去了,表现还好吗?”
“好着呢,这小子是块读书的料。这么久没去上课,却能轻松跟上进度,连最新一节课的英语课文都背得出来。我估计他在家里也没闲着,肯定偷偷摸摸自习过。还好你们劝他回去上学了,不然真是浪费一个好学生。”
周绾绾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周天河看着她真诚的脸,有感而发,“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杨云霄。”
“嗯?”
“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遇到你这种人的,这片大山里有许多大舟山村这样的小村子,村子里有许多像他这样,因家庭条件不允许而被迫退学的孩子。他们只能跟父辈一样,一辈子在山中劳作,靠贫瘠的土地供养全家。当年我也差点……”
他忽然停下,周绾绾好奇地问:“你也什么?”
周天河不肯说,摇着头笑了笑,“没什么。”
他看着祖屋转移话题,“回到老家的感觉真是不一样,我妈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回来看看。可惜她病情恶化得太快,又行动不便,没法带她回来。”
周绾绾对他的家事略有耳闻,问:“阿姨得的什么病?那么严重吗?”
周天河垂着眼帘,看一株将死的枯草。
“大概这就是命吧,人是无法和命运斗争的……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学校上课。过段时间秋收我会帮杨云霄请假,让他回家帮老人的忙。”
“好,谢谢周老师,我送你?”
周天河说不用,骑着自行车离开了村子。
几天后,对周振国等人的处罚结果下来了——拘留十五日,罚款三千元。
半个月的时间其实不算长,不过回到家后,这些人再也不敢像从前一样张扬,整日夹着尾巴做人,躲在家中屋都不出。
没过多久,田里的稻子可以收割了。
这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时刻,一旦出差错很有可能前功尽弃。村民们放下所有杂事,全身心的投入到收割大业当中。
杨家的水稻也成熟了。
他家总共有三亩地,分散在大山各个角落里。从最南边的田到最北边的田,光走路都得走半个多小时。
杨猎户只有一只手,工作效率比别人慢得不止一半。杨奶奶眼睛又不好,连镰刀在哪儿都看不清。
两人正为田里金黄的稻子无法收割而愁翻天时,杨云霄背着他的行李包,从山外回来了。
他赶在凌晨出发的,走了好几小时的山路,抵达家中时刚好八点,喝了碗粥,拿起镰刀就去田里了。
周绾绾来上班,听说他回来,便也换上胶鞋去田里。
山间一派繁忙景象,村民们戴草帽打赤脚,顶着烈日抢收。
或弯着腰在田里割稻子,或扛着麻布袋往家走。老人与小孩干不动活,便在旁边捡稻穗、放牛,黄灿灿的稻子映着他们被晒得红里透黑的脸,传递出丰收的喜悦。
周绾绾被这股气氛感染,也挺高兴。她站在田埂上,对不远处的少年喊:
“杨云霄!”
对方直起腰,汗津津的脸转向她,涌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喜悦。
她跑了过去,查看他的成果。
“不错嘛,已经收了这么多?看来今天下午就能把这块地收完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我还打算去接你呢。”
杨云霄累得直喘气,想说话,一张嘴汗就滚进嘴里了,又咸又涩。
周绾绾掏出纸巾给他擦汗,越擦越觉得他模样端正。
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个子似乎又往上蹿了点,已经高过她了。
假以时日,彻底长成熟,定然是个帅气的青年。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
“你脸怎么红了?”
杨云霄很不好意思地撇开脸,“晒红的,太热了。你不上班么?跑田里来做什么?”
“全村人都在田里忙,我们当然也得来帮忙啊。不过我不会干农活,怕给别人家添乱,不如就来帮你吧。有没有镰刀?给我一把。”
杨云霄将她往外推,“不用了,你回去。”
“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我也嫌你添乱。”
周绾绾被他激起斗志,双手往腰上一叉,在田里扎起了马步,死活不走。
“别小瞧人,有本事你教我,搞不好最后我比你都厉害。”
杨云霄不想让她留,一来她确实什么都不会,二来稻杆粗糙,虫蚁又多,怕弄伤她白嫩的皮肤。
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走,他又不可能把她抱起来扔出去,只好问别人借了把旧镰刀,递给她说:
“看着我做。”
周绾绾握住镰刀,照着他的样子,弯腰蹲在一排排的水稻前。
水稻是一株株生长的,一株大约几十根,顶端有几百粒谷子。
杨云霄用左手握住根部十公分处,镰刀落在手下方,距离约莫三四公分,干脆利落地割过去,只听刷拉一声,稻子便一分为二。
割下来的部分他堆在身后,留着待会儿一起用打谷机打成谷,装袋扛回家,然后头也不抬地割下一株。
周绾绾认真地看了两分钟,自觉已经学会了,像模像样地割起来。
她成功割下第一株,拿在手里冲他炫耀。
“你看,不错吧,哈哈。”
他低着头轻笑,“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活,不需要技术,需要的是体力。割一棵当然简单,你割一百棵试试。”
“试就试,哪儿有你说得那么难。”
周绾绾非让他刮目相看不可,牟足了劲儿干。谁知别说一百棵,割了顶多三十棵,她就已经累得头晕眼花,腰都直不起来。
动作全是重复性的,一遍又一遍,缺乏锻炼的四肢很快酸软。
温度又高,阳光晒得人脑袋嗡嗡的,汗水小河一般往下流,衣服湿透黏在身上,与稻灰泥灰混在一起,令皮肤又痒又疼。
周绾绾不得不停下来,抽了张纸巾到处擦。
杨云霄回头看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拿走她的镰刀。
“你回去吧,小心中暑。”
她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只是不好意思就这么打道回府,便问:
“你渴不渴?我给你弄点水喝?”
杨云霄看着她被晒得通红的脸,很坚决地摇头。
“我什么都不要,你现在就回去。”
“好吧……”
周绾绾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农活上毫无天赋,认命回到田埂上。
“那我先回去陪囡囡玩,你中午也早点回家吃饭,吃完休息一下,别太累了。”
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小男孩,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上学读书,跟妈妈撒娇,攒零花钱买新裙子。
穷归穷,从来没辛苦过。
周绾绾回到村子里,陪着囡囡玩了一上午,给她洗头发,教她说话。
她已经五岁了,个子太矮,看起来像三四岁。
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是营养不良。
周绾绾观察过,杨家的菜单非常单调,青菜萝卜土豆,肉类极少,水果也只有山里的野梨。
囡囡一半时间跟着大人吃,一半时间喝米糊,这点营养能长高才怪了。
要不自己从城市里带点奶粉过来给她?
可是一罐奶粉好几百,一个月至少两罐,她月薪才两千多,只够养活自己而已。
之前倒是在网上看见过有好心人资助山区女童,给她们捐款捐物,不如她拍几张囡囡的照片发到网上,向别人寻求帮助?
周绾绾当即拿来手机,对蹲在地上,跟小羊羔玩的囡囡说:
“囡囡,笑一个。”
小姑娘抬起头,不认识手机,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与一排洁白的小乳牙。
周绾绾非常满意,连拍好几张,又将杨家和大舟山村的环境也拍下来。
吃完午饭,她坐在办公室编辑照片,顺便在手机上编写求助内容,打算回家就发到网上。
外界对大舟山村的了解很少,如果网友们知道这里的情况,肯定会有好心人愿意帮忙的。
说不定还有人过来支教,教这些小孩读书认字,省得他们只能去县城上学。
上午割那几十棵水稻累得周绾绾腰都快断了,编写完后,她趴在办公桌上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大叫。
“不好了!着火了!救命啊!”
周绾绾下意识以为是张振国来报复,条件反射地往外冲,可扶贫办安安静静,一切正常,哪里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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