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快吃完饭的时候许时熙接到了余准的电话。
“卧槽,熙哥, 真的有警车过去了, 不过进的旁边那条巷子, ”余准有点儿慌,大概还叼着烟, 说话声音略有些模糊, “这大晚上的, 不知道抓谁去啊。”
“没抓你不就行了, ”这家店里有沏好的苦荞茶,许时熙去接了一杯, “陈家明呢?”
“那个怂蛋早跑了, ”余准骂了一句, “我本来也不想跟他去, 以前欠他一回这次算是补上了, 以后再没这事儿。”
许时熙听他絮叨了一会儿,又表示自己现在很安全,马上就要回家了,余准才挂掉电话。
看许时熙放下了手机, 裴沨才开口问:“你今晚不去酒吧?”
其实去不去都行, 许时熙跟楚宁舟说了之后隔天来, 要是有空的话会过去多待两个小时, “你一会儿过去?”
“嗯,”裴沨点了下头,“今天要值班。”
“那我也去吧。”许时熙犹豫了一下说。
反正他回家也是写作业, 在酒吧还有顾琮能稍微讨论一下题,上回临走前顾琮还加了他的好友,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许时熙感觉他差不多快忘了之前被抢的钱包了,暂时可以和平相处一下。
楚宁舟还问过他们要不要去包间里写,毕竟那边比较安静,但他俩都没答应,在外面占两个沙发还好,这个角落几乎没什么人过来,周围经常是空的,去包间就有点影响做生意了。
其实许时熙还挺喜欢这个地方,以前在喧闹的环境里待惯了,他能自己屏蔽掉周围嘈杂的音乐和人声,剩下的就是这个角落里柔软的沙发,几盏暖黄小灯还有一摞卷子,挡在身侧的隔扇也很有安全感,如果能忽略掉在旁边摸鱼打游戏的顾琮,就几乎完美。
开学前许时熙整理出一叠资料,是最近几年真题和各种模拟里的函数题,加起来二三十页,这段时间零零碎碎已经做了一多半,想今天晚上抽空写完。
他专心写他的题,没怎么注意时间,手机收到一条垃圾短信响了一下,余光去看亮起的屏幕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
今晚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许时熙捏了捏发酸的手指,才想起来好像来酒吧以后就没怎么看见裴沨。
他回头朝酒吧里面看了看,顾琮纳闷地问他:“找什么呢?”
“裴沨下班了?”许时熙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影。
“没啊,他大概跟楚哥去练车了吧。”顾琮低头写着卷子说。
“……练车?”许时熙还没反应过来。
“这周末晚上得去赛车场,这两天正好抽空练练,他没跟你说过?”顾琮还以为裴沨会告诉许时熙,没想到许时熙什么也不知道,忽然感觉自己说漏嘴了,默默拿起水杯喝水没再说话。
差不多十二点半裴沨才从酒吧外面进来,许时熙已经写完了作业,靠在沙发上稍微睡了小一会儿,清醒后看到他过来了就搭伴回家。
一路上裴沨没提起赛车的事,许时熙也没有问他。
裴沨到家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没有开灯,借着外面的光隐约能看到客厅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形,地上都是酒瓶和凌乱的烟头,餐桌上摆着七八副碗筷,大概是裴念忠带着他那帮工友到家里喝酒了。
他拎着书包绕开那堆破烂,轻轻推开裴诺诺房门看了一眼,床上小棉被拱起一块,外面垂着一只穿了半截袜子的小脚丫,似乎是已经睡着了,裴沨走过去把袜子往上拉了一下,就给她重新关好了门,回自己房间。
作业在学校的时候已经写完,他打开台灯从书架上拿了一个笔记本开始整理这两天的笔记,那个本子差不多就是一个索引,把书上的内容和所有做过的有用的题分门别类按页码记下来,翻开后上面都是各种缩写和数字,除了他自己可能没人能看懂。
每次从赛车场回来都很疲累,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要调动起来配合座下的摩托,精神也高度紧绷,但几趟下来心里却痛快很多。
他不太担心会在赛场上出什么事,众目睽睽,想动什么手脚几乎不可能,除非谭冬以后都不打算再来这个地方,但私下里谭冬想怎么跟他解决是另一回事,肯定不会像场上那么规矩。
把笔记整完后裴沨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旧相册,里面夹着上次无意间被许时熙看到的那张老照片。
他拿着照片推门走到阳台上,对着月光看了看,角落里“Galaxy”那个单词笔墨清晰,他想过很多次最坏的结果,但想过之后发现最坏也只是这样,甚至在心里起不了半点波澜。
许时熙拿给他的药膏稍微有些效果,手腕上的疤痕不再那么狰狞,但依然很显眼,像落下过滚烫的烙印。
之后几天陈家明没再来过六班,但许时熙隐约听到了很多传言,是陈家鹤进过少管所的事,甚至还有人说他是杀了人才进去的。
大课间的时候许时熙去操场练跑步,偶尔还在半路上碰到几次陈家鹤,看到几个可能是他们班的男生,跟在他旁边学他说话走路,拧着嗓子怪声怪气。
因为一开始陈家鹤跟他们一个班,虽然没待几天,但班里大部分人还记得他,知道原来陈家鹤跟方小椿关系还挺好,看到了有样学样,早上许时熙进班的时候方小椿还在靠窗那排收作业,被一个男生从身后推了一把撞在桌角上。
那一下撞得有点狠,大腿上疼得厉害,教室里还没几个人,方小椿被几个男生围着也没敢说话,抱着作业本从侧面挤出去。
等他回座位的时候许时熙看到他眼睛红红的,低着头也没像平常那样凑过来跟他说话。
许时熙从方小椿书包里翻了块奶糖出来,拿着轻轻戳了戳方小椿的脸,然后看他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转过去对着墙抬起袖子擦了擦。
他平时闹着玩总是装哭,这还是头一次许时熙看到他真哭了,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后面给他递了一包纸巾。
陈旭刚才也在那边围着凑热闹,回座位的时候从旁边路过,看着笑得肩膀发抖,掰了半截粉笔头砸方小椿桌子,正想说话,没来得及开口被许时熙提着衣领往后掼了一把,摔下去差点撞翻后面的那张桌子。
前一秒还乱哄哄的教室忽然间安静下来,陈旭手掌心怼在桌角磕破了,刚想骂人,抬头对上许时熙冷漠的视线最后也没能骂出来,低低地不干不净骂了几句,回自己座位坐下。
许时熙过去把那两张桌子摆回原位,心里憋得发闷,方小椿也被吓到了,倒是没哭了,等他坐下后一只手揣他校服外套兜里趴在桌上没出声。
班里同学陆陆续续来了,路萍萍拿了自己家里做的饼干过去给他们分,看到方小椿红肿的眼睛,什么也没问,回座位拿了一包凉牛奶给他贴眼睛敷着。
一整天许时熙在座位上除了上厕所没挪过地方,也没人再凑过来瞎起哄,晚上快到放学时间,他低头问方小椿:“要送你去学校门口么?”
方小椿摇摇头,给他塞了一把糖,朝他笑了一下背着书包走了。
这学期周六晚上放学时间也调整得跟平常一样,本来下午要去打篮球,现在也没法去打,就约了放学一起去吃烧烤,许时熙现在没什么心情再去应付那群人,还不如去酒吧多唱一会儿。
走到车棚附近的时候被余准他们拦住,沈昼川也在旁边,陈旭看上去不太情愿,但还是过去给许时熙道了个歉,“我上午冲动了,对不住。”
“我犯不着生气,你想道歉去找方小椿。”许时熙推了车打算出去。
“操,我跟他说话都犯恶心,”陈旭一下子火了,“你吃错药了吧,谁他妈不知道他是个同性恋,有病他不赶紧去看,待在学校里膈应谁?还是你跟他一样,你别是跟他搞上了吧……”
他话说得太难听,沈昼川蹙眉看他一眼,说:“说够了没?”
陈旭还是忍不下那口气,自己掉头走了,许时熙才开口说:“你们吃饭去吧,我今天有事去不了。”
说完他推着车往校门外走,过了马路刚想骑上去,后座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沈昼川。
许时熙现在不太想说话,更想自己待一会儿,但毕竟沈昼川也没有做什么,不能迁怒他,稍微缓了一下,问他:“有事儿吗?”
“……刚才陈旭说的话,你不生气么?”他其实更想问许时熙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最后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方式问出口。
许时熙心里清楚有些地方只是表面光鲜,内里说不定乱得一塌糊涂,但自己真的待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还是难免动火。
“气一会儿就没事了,我如果喜欢谁,都是我自己的事,别人说什么都跟我无关。”许时熙觉得自己大概这一天下来确实憋坏了,待在这个被树影覆盖的地方,周围没什么人经过,突然想多说两句。
他拿了根烟点上,把车贴着路边挪了挪,“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本来应该是件很坦荡的事,我天生就是这样,我也不觉得我不正常。”
“……你说得对。”沈昼川过了半晌说。
把那根烟抽完,许时熙那股火也压下去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得先走了,你怎么回去?坐公交?要不我送你到前面站牌。”
“不用,”沈昼川说,“有车来接。”
“那我先走了。”
“好。”
裴沨请了一天假没去学校,许时熙进酒吧也没看到他,坐下问顾琮:“裴沨呢?不是周末才去赛车场?”
“跟楚哥去试车了吧,他说晚上会过来。”顾琮拉着许时熙问了他几个单词。
许时熙有点心不在焉,顾琮给了他一杯水,说:“你今天跟人打架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也不算打架吧。”许时熙说。
“有杀气。”顾琮指了指他说。
许时熙拿着手机照了一下也没看出来什么杀气,不过脸色确实冷了点儿,他少有情绪挂在脸上的时候,喝了杯水往下压了压,说:“我这么爱好和平的人。”
“拉倒吧,我还记得你踹我的那脚,肠子都给我踹麻了。”顾琮说。
许时熙没忍住笑了笑,顾琮很哥俩好地顺手就想拍他后背,胳膊刚抬起来沙发被人往后一按,整个人仰倒了下去,连许时熙袖子也没碰到。
裴沨松手让沙发落回去,然后踢了一脚他的小腿,说:“给我让个地方。”
顾琮还想问他一句最后挑了个什么车,但是想起来裴沨好像没告诉许时熙赛车的事儿,就没现在问。
许时熙拿了吉他去台上唱歌,裴沨去吧台上拿了几瓶酒和几个空杯子坐在他刚才的地方,顾琮看不懂他倒来倒去怎么调的酒,拿着卷子问他:“谭冬怎么说?”
“明天晚上赛场出来,去上弦路。”裴沨往杯里放了一片柠檬。
顾琮愣了一下,手里的东西都掉了,赶紧捡起来,说:“卧槽,我是不是得提前给你叫救护车。”
上弦路是开野车的地方,中间一段碎石土路,曲折盘旋,靠近道路末尾有几条断带,隔着几道上弦月形状的弯沟,上个月还有人在那附近翻车。
不过这确实是谭冬解决问题的办法,裴沨到这边赛场之后他已经输过好几次,就算不管奖金,这个面子得挣回来,不然以后就算裴沨离开,他也还是万年老二,敢去一趟上弦路就不一样了,就算输在那里也没人会说什么,当然赢了更好。
裴沨没说话,调好一杯酒递给顾琮。
“你有几成把握?”顾琮犹豫了一下问他。
裴沨也不清楚,他以前也没去过,今天跟着楚宁舟过去看了一眼,大概熟悉了一下环境。
许时熙下来的时候裴沨递给他一杯深蓝色的酒,上面泛着泡沫,他接过去喝了一口,口感微甜,没太多酒味。
一直等到从酒吧出去,裴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推着车从台阶下去,许时熙一把拉住他,说:“你带我一块儿去吧。”
“去哪儿?”裴沨回过头问他。
“别装傻。”许时熙说。
他从顾琮的只言片语和之前听楚宁舟说过的赛车场的事里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想要什么总是得付出代价的,不管有没有道理,断了对方财路很难善罢甘休。
“我就是想去看看,不拦你,随便你去干什么。”许时熙心里有些烦闷,也不明白自己在烦些什么。
“万一我输了呢?”裴沨说。
许时熙坐在路边石墩上抬眼看他,指间的烟火光晦暗。
“不知道。”许时熙静静地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大概会难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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