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 林深没有回乔星霖的住处, 而是发了一条信息, 他奶奶因为病情加重, 又被送进了医院，今晚估计要在医院守夜。
乔星霖很想关心一下他奶奶的病情，又怕打扰到他，早早地洗澡, 上床睡觉了。
她明明很累了，却又没有睡意，心里在想林深的事。快十二点的时候, 林深终于打电话给她。
“睡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力，又有点沙哑。
乔星霖立刻坐了起来, “没有。你奶奶的病情严重吗？”
“明天, 你方便到医院来一趟吗？我奶奶想要见你。医生说，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方便，明天我让小江开车送我过去。你奶奶住在哪个病房？我过去的话, 你爸爸……我是说林董事长, 不会介意吧？”乔星霖小心地问道。
林深沉默了一下才说, “不会。你快到的时候, 给我打电话，我去停车场接你。Vip病房这边人比较少, 应该没有狗仔偷拍。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这么说。”乔星霖知道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就对他说, “你别胡思乱想。”
“嗯，早点休息。”林深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他坐在医院走道的长椅上，仰头靠着墙。他不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更不喜欢这种空荡荡的苍凉。这会让他一下子想起那年的车祸，他惊慌无措地看着妈妈的尸体被推进了太平间。因为身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医生为了他着想，没有让他看。
他觉得呼吸困难，那种像被狠狠按进水里，窒息的感觉，又排山倒海一般地袭来。
老人家很乐观，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病情，上次出院的时候，医生就说了，寿命有可能剩几个月，也有可能剩几年。所以再不喜欢那个家，他也经常回去，陪陪老人。
梁叔买了宵夜提到林深的面前，“小深，你晚饭都没吃，赶紧吃点东西吧。”
林深摇了摇头。
梁叔坐在他旁边，“你也别太担心了。协和的医生是最好的。”
林深沉默地看着地面，没有说话。梁叔知道当年赵毓发生车祸的时候，林深就在现场，还因此患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实在不应该让他再一次直面失去亲人的痛苦，也许那会加重他的病情。可是，他又不得不通知林深这个消息。
这时候，林世恒从病房里出来，梁叔立刻站起来。
林世恒看了林深一眼，“你奶奶已经睡了，今晚你要留在这里守夜？”
林深点了下头，林世恒仰头叹了口气，“也好，我明天再过来。老梁你也留在这里，照应一下。”
“是，董事长。”
林世恒交代完，就离开了。就算他留下，很多事情也无法改变。生老病死，是人力无法扭转的。这些年在商场纵横，看得多了，自然也能看得开。
Vip病房有专供亲人休息的小间，林深走到病床前，看到奶奶安详的睡容。这个病其实非常消磨人的意志，但老太太总是乐观，体面。
林深上前去，把她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
老太太好像睡眠很轻，微微睁开眼睛，笑道：“小深，你回来了？”
林深知道她在说胡话，应道：“嗯，我回来了，奶奶。”
老夫人握着他的手，眼眶微微湿润，声音微弱，“孩子，对不起啊。当年是奶奶没有护住你。如果那个时候，我不跟你爸爸一起逼你妈妈留在家里，也许他们就不会离婚。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年，我们全家去看你的表演。你在舞台上啦小提琴的样子，台下所有人都在鼓掌，我们都很骄傲。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奶奶，你好好休息……”
老夫人摇了摇头，“小深，不要怪你爸爸。奶奶最后的心愿，就是想看你们父子俩重归于好，像你小时候那样。”
林深知道那不可能，这么多年的隔阂，那些无法愈合的伤痛，不是说消弭就可以消弭的。但他无法说出来。这个时候，太伤老人的心。
林老夫人说着说着就累了，拉着林深的手睡了过去。窗外柔和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的轮廓都轻飘飘的。
林深帮她盖好被子，回到自己的休息间。
他一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起来，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林老夫人就醒来了。
她好像不记得昨夜说过什么，精神还可以，林深扶着她坐起来，她问：“乔小姐来了吗？”
“还没有，她说到的时候会给我发信息。”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是，现在还这么早，年轻人一般都要赖床的吧？她是明星，到医院来要不要紧？”
“我会安排好的，不用担心。”
林老夫人大概说话吃力，也没有再说什么。梁叔带了粥过来，林深喂给她吃，但她吃了两口，就摆手表示不吃了。林深又给她削苹果，削到一半，林蕴杰和卢巧玲来了。
卢巧玲一进病房，就奔到床前，“妈，您不要紧吧？”
林老夫人微笑摇头，“都是老毛病了。”
卢巧玲直接坐在床边，“昨夜大哥告诉我的时候，我们马上就想过来了。可是他说你睡了，我们来也是打扰你消息。我看那么晚了，就没有过来。妈，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
林老夫人点头，又看向林蕴杰。
林蕴杰双手插在裤袋里，没什么好说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平常再玩世不恭，遇到这样生死的大事，也没办法轻松。虽然他这个奶奶明显更偏心大伯家，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奶奶，林蕴杰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至于他妈妈，忽然变得这么殷勤，大概是看中了奶奶手里的那点股份。他们都不清楚奶奶有没有立遗嘱，所以他妈想来试探。
林深退到旁边，乔星霖给他发消息，说快到了。他就离开病房，直接去了停车场。
小江先在停车场周围转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乔星霖才全副武装地从车上下来，迅速地走向电梯间。她刚站在电梯前面站定，电梯打开，林深从里面走出来。
乔星霖回过头说：“小江，你去一楼等我，等结束了，我给你发信息。然后你直接到停车场来。”
小江跟林深打完招呼，就说：“好的乔姐，你自己小心点。”
林深拉着乔星霖的手，走进电梯里，按了vip的楼层。
乔星霖把口罩拿下来，侧头看着他，“你奶奶还好吗？”
林深摇头。
乔星霖情不自禁地握紧他的手，林深说：“我没事，上次出院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告诉过我们最坏的情况，所以我有心理准备。”
电梯到了楼层，一走出去就是服务台。护士已经认识林深了，倒是看到林深身边的乔星霖，惊了一下。她们最近都在追《全球加速》，里面的几个属乔星霖最有人气，要不是职业操守，她真的想过来要签名。
乔星霖跟着林深往病房走，林深让她在门口等一下，进去告诉林老夫人一声。
卢巧玲说：“林深，你也真是的，随便什么人都能往这里带吗？”
林老夫人说：“是我要求乔小姐来的。巧玲，我这儿没什么事，你跟小杰先回去吧。”
“妈……”卢巧玲有点不甘心，她今天的目的还没达到。她想知道老太太把那百分之八的股份留给谁了。按照恒通如今的股价，那百分之八可值不少钱呢。
“先回去吧。”林老夫人又说了一遍，卢巧玲才带着林蕴杰离开病房。他们在走道上跟乔星霖打了个照面，卢巧玲自然是认识她，下巴一扬，连招呼都不打就过去了。林蕴杰倒是跟乔星霖点了点头，“妈，你别走那么快，等我下。”
卢巧玲的声音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长得就一副狐狸精的样子。谁知道她这时候来，是不是来分家产的？”
乔星霖没有在意，所谓的豪门，总会有一些人担心外人来分家产。
林深开门出来，对乔星霖说：“进去吧。奶奶想跟你单独谈谈。”
乔星霖忽然有点紧张，单独？但她毕竟是常年泡在剧组里的，常常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严厉的老人家或者是难搞的前辈也遇到过，所以并不怯场。她把帽子，眼镜和口罩一股脑儿地都塞给林深，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衣装，才走进去。
躺在床上的老人家，银发输得一丝不乱。虽然很瘦，面色也有点苍白，一看就是病人。但她笑容和蔼，精神奕奕，倒是并没让人往不好的方面想。
“林奶奶，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乔星霖，是林深的女朋友。”乔星霖笑着说。
林老夫人看着她，招了招手，“来，孩子，到奶奶这儿来。”
乔星霖走到老人家的床边坐下来，老人身上有种古朴的香味，像是常年吃斋念佛的人。
“你跟小深一样，喊我奶奶吧？”
“好，奶奶。”乔星霖干脆地喊道，“您也别叫我乔小姐，叫我星霖吧。”
林老夫人很高兴，“小深推荐我看了你演的电视剧，非常精彩。我反复看了几遍，就在想，难怪小深喜欢这个姑娘。真是太好看了，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今天见到真人，比电视里的还要漂亮。”
乔星霖虽然被夸了很多次，但是头一次被一个老人这样当面夸，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您过奖了。”
老夫人言归正传，“我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今天冒昧把你叫过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
“小深和他的爸爸关系不好。我虽有心，但已经无力。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他们，解开父子之间的心结。”
乔星霖有些为难，小心地说：“奶奶，不是我不肯答应你。但我毕竟是一个外人，这件事涉及到林董事长和林深的私事，如果我贸然插手，会不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唐突了。”林老夫人咳嗽了两声，乔星霖连忙起身，轻轻地顺她的背。老夫人就顺势抓着她的手，抓在胸前，“小深跟这个家的隔阂太深，勉强还能听我这个老太婆几句。可是我走了以后，谁还能再维系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这天底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只是林深的妈妈，当年伤我儿子伤得太深了。”
这件事，乔星霖从周立群那边听到了一点，但并不知道全部。而且听周立群说的，好像也不是林深妈妈的问题吧？
老夫人又虚弱地说：“其实我也知道，不能全怪林深的妈妈。她的性情，不适合在家里相夫教子。我很早就告诉过世恒，他们俩在一起不会长久。可那个时候，他们爱得轰轰烈烈，根本不肯听我的话。在那段婚姻里，我的确不能算一个好的婆婆，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有人支持她，才让她做出那样的事。”
乔星霖认真听着，林老夫人又说：“林深的妈妈跟那个男人一直有往来，小深几岁的时候，她就常常出去，还拿家里的钱，去支持那个男人。后来再也藏不住，才导致离婚。那个时候，世恒气坏了，甚至怀疑林深不是他亲生的，亲口对林深说，不要喊他爸爸。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林深就再也不愿意喊他爸爸了。”
“这些，林深都知道吗？”
林老夫人平复了一下才说：“我们谁都没有在他面前提起。一来，世恒也觉得自己对林深妈妈确实缺少关心，二来，林深不愿意提这些，在他心里妈妈是完美无瑕的。这十几年，世恒虽然从来不说，但他并没有真的不管林深。林深在国外的一举一动，其实他心里都清楚，梁叔也会定期跟林深的姨妈联系。”
大概说了太多话，林老夫人不得不躺在床上，看着乔星霖。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你就当是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心愿。如果能够达成，我就死而无憾了。如果不能，只要你跟小深好好地在一起，不要让他父母的遗憾重演，我也感激你。”
乔星霖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老人家是真的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乔星霖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林深一直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奶奶睡着了。”乔星霖在他身边坐下来，“很累吗？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林深把头靠在乔星霖的肩膀上，没有说话。他也没问，她们到底说了什么。
乔星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侧，现在这个情形，静静陪伴他应该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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