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轻卷过枯草, 落花无声坠地,四周一时静可闻针。
黑甲卫乃天子亲卫, 护卫天子, 精锐无比, 所到之处, 代表着天子的威严与权势,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黑甲卫恭敬相迎的年轻男子身上, 越发惊讶。男子竹簪布衣,身无佩饰,纵容貌清俊,气度从容, 分明能看出不过是一介清寒布衣。
他是谁, 为何黑甲卫会护卫他出现?
梁季婉从愤怒中恢复几分,美目灼灼,瞬也不瞬地看着来人,目中异彩涟涟。
来人的目光却只落到年年身上, 不疾不徐走到她身边, 温言唤道:“郡主。”
年年微讶:“聂小乙, 你怎么来了?”竟然还带来了黑甲卫,难道他和延平帝相认了?
不可能吧。
聂轻寒容貌与聂氏和延平帝都有几分相似, 在聂氏废宅与延平帝相遇, 延平帝当即就起了疑心。很快便查出他是聂氏为自己生的儿子。延平帝激动不已:他当初是真心喜爱聂氏的,想将她带回宫之际,恰逢北蛮入侵, 当时还是皇子的他主动请缨,北上御敌,虽立下不世之功,却不幸在战场上受了伤,自此子嗣艰难。
五年前,先皇后所出太子,他唯一的子嗣不幸病逝。群臣忧心,纷纷劝他过继宗室为嗣,他终究不甘心,一直强行拖延着。如今,知道聂氏还为他留了一个儿子,他怎么能不喜出望外?
然而,聂氏至死都不知延平帝的身份,聂轻寒心痛聂氏的遭遇,心中怀恨,也介怀袁家庄的那场大火,不愿认他。延平帝对他母子有愧,没有勉强他,任由他沿着原定的科举之路前行,为官历练,为聂家复仇,只在暗中保驾护航。
在原文中,直到故事最后,延平帝重病,聂轻寒才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认了祖父。延平帝欣喜若狂,当即下旨立了孙儿为皇太孙。
既然如此,延平帝为什么现在会派黑甲卫护卫他?
聂轻寒见她粉雕玉琢的脸儿愠怒未消,一对黑白分明的杏眼中却满是迷茫,模样可爱之极,藏于袖下的手忍不住动了动,温言道:“我来接你。”顿了顿,问道,“谁又惹我们小郡主生气了?”
年年回过神来,目光飞快掠过气势森严的黑甲卫,眨了眨眼,瞬间底气十足,扬了扬下巴道:“聂小乙,有人欺负我,你帮我找她们算账。”反正都没任务压力了,她才不管这些黑甲卫怎么来的呢,先借她用用再说。
蒋氏、梁季婉心中愤愤:刚刚是谁扇了梁季婉一巴掌?这会儿,她们的人还没碰到她一根指头呢,只是想抓她两个丫鬟,她也好意思说她们欺负她。
就不知这人究竟和福襄郡主是什么关系,听福襄郡主连名带姓地叫他,显然不是什么出身高贵之人,怎么会有黑甲卫为他护卫?
聂轻寒不动声色,“嗯”了声道:“好。”
年年告状道:“你要再来迟一些,她们就要将我绑起来了。”
聂轻寒抬起眼,幽黑的凤眸冷冰冰地看向梁季婉方向。
梁季婉心头一跳,脸儿瞬间红得如煮熟了的虾一般,刚刚的凶恶愤怒全然不见,低下头,羞涩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年年:“……”梁季婉这神态,这动作——剧情的力量这么强大吗?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对聂小乙一见倾心?自己和聂小乙态度亲昵,明显是一伙的,她不可能眼瞎看不到吧?
年年心里生起些许古怪的感觉,忍不住看向聂轻寒:也不知他对梁六姑娘是什么反应,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聂轻寒目光冷漠,神情淡淡,看不出丝毫端倪,淡淡开口道:“道歉。”
蒋氏变了色,想要说什么,看看垂手肃立的黑甲卫,又没胆子。她头痛欲裂:六姑娘向来心高气傲,被公公和婆母宠得目中无人,怎么可能愿意道歉?可要不道歉,对方显然不肯善罢甘休。她知该怎么说服六姑娘暂忍一时之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梁季婉的身上。
梁季婉浑然不觉,抬眼看向聂轻寒,红着脸大胆问道:“不知聂公子可是京城人士,居于何处?”
这下连蒋氏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心里一个咯噔,略带警告地喊道:“六姑娘。”
梁季婉充耳不闻,美目亮晶晶地看着聂轻寒。
可惜对面却是个木头,无动于衷,不带感情地又说了一遍:“道歉。”
梁季婉心头跳得厉害,目光柔如春波,面带委屈:“明明是郡主打了我一巴掌,可既然公子这么说了,好吧、”她向年年福了福,干脆利落地道歉道,“民女放肆,冒犯了郡主,请郡主降罪。”说罢,笑盈盈地看向聂轻寒,“我已照公子说的做了,公子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年年叹为观止:京城的贵女,这么奔放的吗?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这么热情的美人,对旁人都是眼高于顶,不屑一顾,偏偏对自己言听计从,甘受委屈,这份心意,这份柔情,谁顶得住啊?难怪连聂小乙这种冷心冷肺的人,也会被她打动,收了她入后宫。
只是,她这个原配还在呢。她死了,随便聂小乙这个混蛋收多少人,她还活着,就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的,梁季婉也太不把她放眼里了吧。
年年有点不爽,冷哼道:“你问他做什么,还不如问我。”
梁季婉眼睛一亮:“郡主若愿告知,民女感激不尽。”
瞧瞧,这谦卑的态度,就为了个臭男人。年年更不爽了:“他和我住一道。”
梁季婉一怔,脸色变了,目光不敢置信地在两人面上游移:“你们……是夫妻?”这个让她怦然心动,气质卓然的年轻男人,居然就是福襄郡主那个出身低微的举人丈夫?
这位聂公子也太可怜了。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前途无量,长得也好看,若在其他人家,哪个不将他看作金龟婿?偏偏娶了个郡主。
齐大非偶。就因为他出身低微,就被福襄郡主轻视,对他直呼其名,态度傲慢。他却依然胸怀宽广,始终对福襄郡主这般温和有礼。
梁季婉心痛不已。福襄郡主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男人?她不珍惜就放过他,有人珍惜啊。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聂公子,你真是郡主的夫君?”说不定是她猜错了,这位聂公子也许只是福襄郡主的幕僚或下属呢?
珍珠忍不住了,冷着脸道:“公子自然是我们郡主的夫君,还请梁六姑娘自重。”
“你!”梁季婉柳眉倒竖,刚要发作,看了眼聂轻寒,又压抑下怒气,一脸委屈地看向聂轻寒,“聂公子,你家的婢子也忒无礼了。”
聂轻寒恍若未闻,理也不理她,看向年年道:“我们走吧,有人想见你。”
梁季婉受到冷落,面露难堪。
年年问:“谁?”
聂轻寒道:“你不看这前来接你的阵势吗?”
年年一愣,看向四周黑甲卫:聂轻寒的意思,这些黑甲卫是来接她去见那位的?她讶道:“他们不是给你护卫的啊?”
聂轻寒道:“不是。陛下听说你到了京,特意叫他们跟我来接你。”
梁家姑嫂两个脸色变了:不是说福襄郡主是被家中放弃的吗,怎么这么大的面子,陛下居然要召见她?
蒋氏一阵后怕:幸亏黑甲卫出现得及时,否则,真依了梁季婉的主意,将对方的丫鬟绑起来,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年年点了点头,向外走去,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去。梁季婉目光盈盈,落到聂轻寒身上,满是依依不舍。
对一个有妇之夫露出这种神情,这梁六姑娘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名声吗?还是剧情的力量太过强大,叫她情不自禁?年年撇了撇嘴,忍不住戳了戳聂轻寒:“聂小乙,你要不要去和人家道个别?”
聂轻寒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接她话头。
年年不高兴地道:“我在和你说话呢。”
聂轻寒叹一口气,伸手握住她手:“不闹脾气,嗯?”
年年:“……”为什么,她感觉他在哄小孩子?
*
出了戏园子,年年终于知道延平帝为什么会让聂轻寒带着黑甲卫来接她了。延平帝并不在宫中,而是到了他们家中做客。
年年到家时,便见一穿着紫袍,气势尊贵的男子正拿着鸟食,给她新得的那只黄鹂喂食。小小的宅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年年上前行礼。
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片刻后,陌生的声音响起:“平身吧。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年年抬头,对上了一对锐利的眼眸。
延平帝已不再年轻,威严的面目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高鼻薄唇与聂轻寒几乎一模一样。
延平帝打量了她几眼,露出笑来:“胆子很大,不错。”寻常女儿家,见到他早就战战兢兢了,她却敢落落大方地和他对视,到底是顺宁郡王府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他的儿子,能娶到她,也不算辱没了。
他和颜悦色地问年年道:“你父亲可好?他上一次进京觐见,还是十……”他一时想不起来,旁边一个内侍小声提醒道:“十三年前。”
延平帝露出唏嘘之色:“十三年前,那时你还是个小娃娃吧?”
年年道:“回陛下,臣女那会儿才三岁,哭着喊着想跟父王来京玩。母妃舍不得,硬是拦了下来。”
延平帝笑道:“你母妃应该让你过来的,朕就可以赏你了。”
年年道:“陛下赏了啊,郡主的封号就是那时赏下来的。臣女那时虽小,却也知道是大喜事,高兴得连最爱吃的松子糖都不稀罕了。”
延平帝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这么开心吗?看来朕还得再赏你些什么,好叫你再高兴高兴。”他想了想,吩咐跟着他的内侍道,“郭直,回去拟旨,赏福襄郡主封邑五百户。”
这个跟着延平帝寸步不离,相貌平平的内侍居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郭直。
郭直应下,笑着恭喜年年道:“郡主大喜。”又对聂轻寒态度恭敬地道,“聂公子大喜。”同样是郡主,有实封和没有实封,可谓是天差地别。
聂轻寒神色淡淡。
年年心知,延平帝是借着封赏她赏赐聂轻寒,聂轻寒不肯认他,他只能借着这样的方式迂回补偿几分。可惜聂轻寒并不领情,她的封邑到手还未热乎,就被他推下了悬崖,他很快上表退了回去。
想到这里,她也没那么高兴了:仇恨值降为零,到时候他不肯推她,她想要脱离小世界只怕还有得麻烦。
而留下来也是不可能的,原主按剧情本该死亡,若强行改命留下,按照世界法则,她必须付出生命值为代价。等到生命值扣光,她的生命也就走向了终点。
延平帝将小夫妻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暗叹,对聂轻寒道:“朕难得来做客,带朕四处走走吧。”
聂轻寒恭声应是。
延平帝神情黯下:这孩子对自己,就如普通臣民一般,只有恭敬,没有亲昵。他是铁了心,只把自己当君王看待。
一圈转下来,延平帝皱起了眉:“这院子也太小了些,也偏远了些。郭直,”他关照道,“你留心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院子,离禁宫近一些的。”
聂轻寒道:“陛下,不必叫郭公公费心,我在这里住得很好。”
“胡说,”延平帝不赞同地看向他,“你住得很好,福襄呢?福襄自幼锦衣玉食,你忍心叫她跟着你吃这种苦?”
聂轻寒微怔,忍不住看向年年的方向。他陪着延平帝在宅子中转一圈,年年先回了内室。琉璃去厨房提了热水,大概是香露没了,琥珀去库房找出了一瓶。
他沉默了一瞬。
延平帝将他这一瞬的犹豫看在眼里,心中一动:“朕不是为你,为的是福襄。她父祖为朕镇守西南,世代有功,朕就是赏她一个宅子也是应该。”
聂轻寒沉默了。
临走前,延平帝笑眯眯地赏了年年一块玉牌,告诉她若有解决不了的事,可让聂轻寒带着玉牌直接进宫找他。
年年茫然:给聂轻寒的玉牌,他直接给了就是,干嘛还要交给她转手?待人走了,年年立刻把玉牌丢给了聂轻寒:“呶,陛下给你的。”
聂轻寒接过玉牌,露出苦笑:皇帝终究是皇帝,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软肋。
见年年丢了玉牌给她,转身就走,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他抿了抿唇,蓦地跨前一步,从后搂住了她。
年年身子一僵,想起他胳膊上伤还没好,没有挣扎,不悦地道:“聂小乙,你……”
他低头蹭了蹭她后颈,声音低沉:“坏丫头,我一夜未归,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年年:担心是不可能担心的,永远不可能。
后来:脸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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