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是被一阵刺耳的嘎嘎声与扑楞翅膀的声音闹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前方不远处是一处亮着灯火的小院,院中三间小小的茅屋,竹篱围墙,绿树合抱,一条泥泞小路弯弯曲曲通到篱笆门。路口处,一只大白鹅雄赳赳,气昂昂,正扑腾着翅膀,对着他们的方向使劲叫唤着。
聂轻寒和大白鹅相距一丈,戒备地望着它,一动不动。
年年迷迷糊糊的搞不清状况:“这是哪里,我们不回城吗?”
聂轻寒的声音有些紧绷:“现在已经是宵禁时刻,城门关了。”
年年急了:“那寿哥儿那边……”他们俩被百夷人逼得不能上岸时,常卓他们还在和百夷人争斗。她一直以为聂轻寒会带她回静江城搬救兵的。
聂轻寒道:“世子不会有事。我出城时,知会了邱长史。很快会有护卫赶去增援。”
说到这个,年年不免奇怪:“你怎么知道会出事?”若他没有及时赶到,她的小命只怕就交代在东江了。
聂轻寒淡淡反问:“郡主确定要在雨中和我讨论这个?”
年年无法反驳,夜雨阴寒,两人本就穿得单薄,又都湿透了,再不想办法,都得冻坏。她看向前面的竹篱茅舍,看来聂轻寒是打算去哪里求救,不由奇怪道:“你不过去敲门吗?”站在这儿不动搞什么?
聂轻寒迟疑了下,慢慢向前跨了一步。
大白鹅嘎嘎叫着扑了过来。聂轻寒立刻向后退了两步。
年年:“……”指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仿若钢铁,她愣了愣,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怕鹅?”
聂轻寒不吭声。
年年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向行事从容,冷静自持,在她面前从未失态过的男主,居然怕只鹅?虽然大白鹅的战斗力确实不足,可以他的身手,应该不至于吧?
年年勇敢地道:“我去吧。”
聂轻寒立刻道:“不必。”重新慢慢向前挪去。
大白鹅发现了,立刻又扯着脖子叫了起来。聂轻寒身子一僵,再度站住。
年年忍俊不禁:“交给我吧。”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踮着脚弯腰采了些路边的野菜叶子,正要上前。聂轻寒叫住她:“等等。”
年年诧异地看向他。
聂轻寒拉住自己的中衣用力一扯,将下摆撕了下来。
中衣短了一截,露出少年劲瘦好看的腰部线条和半截块垒分明的腹肌,年年好奇地打量了几眼,疑惑道:“你做什么呢?”
聂轻寒被她毫不避讳的目光看得僵了僵,低头将撕下的布料分作两半,走到她面前半跪下,开口道:“抬脚。”
年年一头雾水,依言抬起一只脚。聂轻寒伸手捉住她脚,将刚刚撕下的衣料一层层裹上她的玉足。
“你……”年年呆在那里。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湿漉漉的乌发,白皙的脖颈,动作认真而仔细。
他是怕她走伤了脚吗?这也太细心温柔了吧。
聂轻寒又将她另一只脚裹好,站起来道:“去吧。”从头到尾,神情都十分平静,仿佛他在做的是天下再平常不过之事。
年年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转身往前走去。
脚上裹得厚厚的,她走得笨拙,粗粝路面带来的疼痛感却大大减少了。
她慢慢走近大白鹅,大白鹅疑惑地看着她,似在判断她是不是敌人。年年早有准备,动作从容地将手中的野菜叶子丢给了它。大白鹅迟疑了下,低头啄食。
年年顺利地走到了篱笆前,推开虚掩的篱笆门走进,敲了敲门:“有人吗?”
“谁啊?”苍老的声音响起,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探出一个老婆婆的脑袋,见到她的一愣,“你是?”
年年道:“婆婆,我们想借你这里避雨,不知方不方便?”
老婆婆这才注意到她凄惨的模样,露出惊疑之色:“这是怎么了?”
年年垂下脑袋,低低道:“我和哥哥运气不好,遇到了劫道贼,跳到东江里才侥幸逃了一命,求婆婆帮帮我们。”
小姑娘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狼狈异常,偏偏模样好看之极,修眉杏眼,翘鼻樱唇,雪白的肌肤宛若上等白瓷。
老婆婆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看得呆了,听她说完,不由心疼不已,同情地道:“可怜的闺女,快进来吧。”又看向她身后,“你哥哥呢?”
年年对聂轻寒招招手。
聂轻寒学着她的样子,摘了许多野菜叶子,远远地扔给大白鹅,又绕了一个大圈,总算顺利地走了过来。
茅屋并不大,只有三间半,中间作为厅堂,两边为卧室,在东屋墙边,搭了半间屋子,用作厨房。老婆婆将他们让进屋中,将儿女的旧衣服翻了出来,招呼两人去换。
年年望着劳婆婆找出来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大红花袄,翠绿袄裙,嘴角抽搐了下,老老实实地换上了。衣服的花色再怎么辣眼睛,总比当落汤鸡好。
她走出卧室,劳婆婆眼睛一亮:“好看,像个仙女似的。”
年年汗颜,可看劳婆婆诚恳的表情,老人家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没一会,年年就被她夸得觉得自己真是个小仙女了。
闲聊中,年年才知道,老婆婆姓劳,是土生土长的静江府人,老伴早亡,女儿出嫁,唯一的儿子在静江城中的米铺做学徒,难得回来,家中常年只有她一人,十分孤单。所以见到两人,才会热心异常。
年年聊了一会儿,也没见到聂轻寒出现,不由问道:“我哥哥呢?”换衣服不用这么久吧?
劳婆婆笑眯眯地道:“他说怕你着凉,去厨房帮你煮姜汤去了。”
年年没想到,聂轻寒这般周到妥帖。和他在一起,简直什么都不用操心,怪不得常卓对他越来越倚重。
她想了想,摘下耳上的赤金珍珠鸾鸟耳坠,递给劳婆婆道:“麻烦婆婆了。这个婆婆拿着,聊表谢意。”她一头簪环在江中挣命时都散落了,还好耳坠还在,不至于白白占人家的好处。
劳婆婆不肯要:“不用不用,你哥哥给过我银钱了,还答应代笔,替我给我家那小子写家书。这些旧衣服,哪值这么多。”
年年讶异,随即叹服:这小子也太会把握人心了。对于一个孤独的老人来说,能为她与儿女传音信,这份谢礼比什么都熨帖。
她道:“我去看看他。”
劳婆婆给年年指了位置,打了个呵欠道:“老婆子先去睡了,你们收拾好了,就在东间歇息吧。”
年年应下:“婆婆只管自便。”自己去了厨房。
雨兀自未停,星月无辉,四周一片漆黑,厨房中没有点灯,灶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灶膛中一片火光,将坐在那里添柴的少年半边脸照得红彤彤的。
他换了件褐衣,乌发束起,布帕包头,露出了满是少年英气的俊朗面容,修眉凤眼,鼻梁高挺,眼尾的泪痣却奇异地柔和了他锐利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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