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溪听清了这个字,用船桨使劲往后泼水,全无章法,然后又继续往前划。
如果她回头看一眼,就会看见何云远发梢上的水珠在初冬暖阳的照耀下清清亮亮的,一如他的眼眸和笑容。
等教练喊集合,孟溪才慢慢划回来。
教练颇有仪式感地吹哨挥旗,接力赛开始。
两只小艇走着歪歪扭扭的曲线向前行进,到了旗标处掉头,艇上两个久坐办公室的经理露出久违的少年意气,奋力往回划。
起点处等待的两队队员和围观家属也是扯着嗓子喊加油。
等到老刘接力的时候,他们这一队已领先了半程,只是他一出发就没掌握方向,直往岸边走。另一队接力的是孟溪,在老刘的“助攻”下,很快就后来居上。
好多人喊:“孟助加油。”
吴晓言跳起来喊:“溪溪,冲冲冲!”
何云远想,小姑娘晨跑还真不是白跑的。
等老刘从偏离的轨道回来,孟溪已经比他领先了一个身位。
两只艇离起点越来越近,何云远看清她咬着下唇用力摆臂的认真模样,他忽然察觉她做任何事,都是这样一心一意。于是忍不住也鼓劲:“孟助,加油。”
行政提醒他:“何总,孟助不是咱们队的。”
……
老刘被个小姑娘比下去,自觉面子上挂不住,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离起点越来越近,几乎是擦着到达。
还没停稳,老刘急着跳下来,一只脚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打滑,慌乱中忙用手挥打着抓支撑物。
堪堪抓到旁边孟溪的皮划艇,正在下艇的孟溪被晃得一个踉跄。
何云远心里一惊,脱口而出:“松手老刘!”
随着何云远的一声喝,老刘彻底跌坐到水里,手却一下子没松开,随着剧烈的晃荡,扑通一声。
吴晓言急着拨开人群,眼瞅着何云远在此起彼伏的“哎呦”声中纵身入水,很快将人捞起来,抱着上了岸。效率比赶来帮忙的教练都高,教练只好转而去把罪魁祸首拉了起来。
悬着的心放下来,吴晓言默默给何师兄打了个高分。
孟溪坐地上呛了两口水,水滴沿着头发和救生衣的带子往下滴,没什么大碍,只是冷得打颤。何云远立在她身边,也是一身狼狈。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吴晓言忙上去搂着孟溪给她取暖,一边说:“多谢了何总,幸亏您离溪溪落水的地方近。”
何云远嘴唇有些发青,对她点点头。然后对行政说:“下回安排活动再仔细些,安全第一。腾炎的人,在内在外都不能受伤。”
他见孟溪没有问题,才又说:“孟助和刘经理回去换衣服,如果有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老刘蔫蔫的嗯了一声。
行政忙领错,众人让何云远也回去换衣休息。
孟溪回屋洗了热水澡,披着浴袍散着头发出来,却见何云远已经换了衬衫坐在沙发上。吴晓言不在。
窗帘露出一条缝,室内昏暗,孟溪把灯打开。
何云远看着她,专注异常。
方芷刚刚才指责他缺少激情,某种程度上他无法反驳,他从小不需要人操心,世俗意义上乖觉沉稳的另一面,必然伴随着无趣。
可是女孩子落水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自己心脏一声冰凉而剧烈的跳动。
孟溪看见他的眼神明暗不定,她觉得,自己溺的不是水。
她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直接走过去,正要在他身边坐下,腰突然被他环住,转个圈,人就落座在了这人的腿上。
何云远把她箍得紧紧的,两人身上皆是沐浴后的清香。
他吻她,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虔诚。
轻柔的、纯粹的吻,让人想起几月前在南方城市的那个雨天,那是她第一次把天长地久这个词和这个人真切联系起来。
孟溪闭上眼睛,微不可查的一声叹息,圈住他的脖子回应。
何云远贴着她问:“还躲不躲我了?”
孟溪睁开眼睛,笑着:“谁躲你了?”
“你,你从发布会后就躲我。”清晰明了的指控。
“是你太‘忙’了。”她小声地隐晦地指控回去。
“忙不忙你可以来问我。”他抵着她的额头说,意有所指。
“何云远。”
“嗯?”何云远一下一下拨开她肩上半湿的头发,仿佛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孟溪低头看见他仍旧没怎么有血色的唇,心软下来,心里想着,我们慢慢来。
“嗯?”何云远再次询问她。
“你刚才这一跳要惹人联想了。”水不深,她会游泳,还穿着救生衣。
何云远停下手,目光一点点抬高,看着她漂亮又安静的眉眼,他捉过她的手,交叠着贴近自己的心脏,“溪溪,你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懂事。你会为朋友着想,为家人着想,为我着想,可是你难过的时候,该怎么办?”
莹的水滴毫无征兆地透过衬衣领子蜿蜒而下,更多的水滴接连落下。
怀里的女孩子受委屈时没有闹,落水时没有哭,却因他一句话,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在他身上发疼。
何云远揽过她靠在自己肩上,沉沉低语:“有我在。”
她哭也没有发出声音,手掌重重擦过眼眶,可是更多的眼泪从缝隙中弥漫出来。
掩藏得很好的难过找到一个豁口,无力感层层涌起,牵出更多没有具象的悲伤。
许久,她才感觉到背上何云远掌心的温度,这温度足以帮她抵御寒冷。
哭过平静下来后,整个人似乎被抽去了力气,她所有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
她再说话的时候,嘴唇刚好贴着他的耳后。
“我其实,没那么难过的,我没想哭的。”嗡嗡地,带着久哭后的颤音。
“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孟溪任性拍他一下。
“我知道。”有些无奈,有些宠溺。
孟溪直起身,看着他的眉心,双手抓皱了他的衬衫,说:“我上一次因为一句话这样哭,过了十年了。”
十年,何云远想到她的那位青梅竹马,笑着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了。”
这会儿隔开了一些距离,才发现她浴袍的领口有些松,加上刚哭完红中透着迷离的眼睛,如桃花半熏。
何云远低头用手遮住额头掩饰住一个笑,压下不合时宜的念头,把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说:“不说了,先去换衣服。”
孟溪找出衣服,看看他,去了洗手间换。
何云远听着关门的声音有些好笑,踱步到门口,隔着门说:“对了,你朋友去泡温泉了,或许你需要换件泳衣去找她。”
孟溪探出头来瞪他一眼。
何云远举手投降,往后退一步,“不打扰你们姐妹情深,占用了你这么久,这就把你还给吴小姐。”
孟溪抓住他的袖子,“你去哪儿?”
何云远走近一步,再近一步。
孟溪慌忙松开手,“你去忙吧,我要去找晓言了。”
何云远摸摸她的头发,“嗯,我去处理几个邮件,你如果想我了,我就在隔壁。”
“自恋。”
“那这样,你要是感受到我想你了,可以来隔壁探望我。”
作出轻浮模样,变着法儿地要人轻松起来才能放心。
孟溪关上门,把一个未展开的笑偷偷留给自己,“去吧去吧,没人想你。”
何云远走去床头柜找了纸笔,过一会儿才走出去,轻轻把门关上。
孟溪打开洗手间的门,发现把手上挂着一张抠了个洞的酒店意见反馈纸,她取下来,忽地眉眼弯弯。
统一印刷的“意见或建议”后面,跟着笔锋遒劲,偏偏是小气吧啦的一行字,与何云远的语言风格极不匹配:泳衣外面罩一件罩衫,勿恃靓行凶,望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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