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一楼咖啡吧里,柔暗的灯光下,咖啡勺放在碟子里碰出轻轻的声响。
梁知一终于开口说话:“沈晋之说你在这里。”
孟溪瞥见他的黑色行李箱上来不及揭掉的托运标签。
梁知一顺着她的目光,补充说:“跑了一趟东南亚,没来得及联系你。”
梁知一体会到如坐针毡的感觉。孟溪除了给他叫了两份甜点,一言不发,只是不带温度地看着他。
他讪讪,“你发的消息,我是下飞机后才看到的。采购的钱……我是同可靠的朋友借的,你安心。”
孟溪听出他嗓音的沙哑,也看见他因缺乏休息而通红的双眼。
她的叹气微不可查,“老孟当时说让你放手去做,你就是这么做的?”
梁知一的朋友开销都很大,孟溪想不到谁能一下子周转这么多给他。
梁知一垂眸:“大环境不好,孟叔压力也不小。”小心斟酌的语气,全然不是她认知中意气风发玩世不恭的样子。
她缓了语气道:“老孟把你当自家子侄,你这样子操作,他安心不了。”
梁知一忽然问:“你呢?”
孟溪说:“我也担心你。”
只是这份担心,不沾染他期待的情愫。
梁知一垂下手臂,整个人往椅背上靠,说:“你放心,没有借高利贷,是初中就认识的哥们儿借的。”
孟溪仍是不言语看着他。
梁知一烦闷地松松领带,说:“你不一定记得了,李乾亮。”
咖啡杯跌落在碟子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是他全然没有预料到的反应。
梁知一原本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手忙脚乱站起来,带倒了侧边的椅子。
他蹲到她面前,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抬眼只看到她瞬间泛红的眼眶。
“我错了溪溪,我错了好吗,你别哭。”
孟溪手心合拢,她问他话,声音愈发冰冷克制:“他为什么借你钱?”
“他只是当投资,我给的利息比理财产品高。”
支吾的话未说完,手被重重甩开。
“梁知一,我最后问你一遍,一个十年没联系的人,凭什么借你钱?”
她的眼中水汽迷蒙,因愤怒而绷紧了下颚线。
等梁知一大脑短暂的空白过去,孟溪已经起身。他忙站起来,在她转身前死死捉住她的手。
他用力把她抱进自己怀里,祈求:“别对我失望,再怎么生气都可以,我受不了你对我失望。”
“李乾亮参与了腾炎的物流招标,他知道你在腾炎的职务。”梁知一终于松开她,艰难开口,“他似乎,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梁知一手机开机后的屏保是和孟溪的合照,确切的说,是福星一行人的合照,只是他有意把照片放大了。
李乾亮回国后,一堆认识的人叙旧。觥筹交错间,李乾亮看着他的手机暗下去,若有所思,随意问他:“你与孟溪这么久都还好?”
梁知一出于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无意解释,笑笑继续与他碰杯。
很快李乾亮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资金紧张的事,主动提供帮助。
作为回报,他只说小时候与孟溪有误会,希望梁知一帮忙说几句,在物流招标问题上,孟溪可以对事不对人。
“我知道以前你不待见他,但我们毕竟都长大了。他的要求,也算不上是寻租活动。”
初中时候的少年,梁知一有很混的时候,李乾亮比他更混。
梁知一没打算让孟溪知道这一桩事,他虽看不惯何云远,但对他工作上的行事风格,到底是不怀疑的。
至于李乾亮哪来的自信,只要没人干预就能拿下招标,他亦不打算去了解。
他的设定里,没有人有损失。
可他现在分明看到了孟溪眼中的失望,以及别的情绪。
她质问他:“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帮他说好话?”
梁知一急忙解释:“我从没打算烦扰你,不过顺势应了。他以为何云远是好色之徒,做的决策可能会受你影响。”
孟溪怒极反笑:“你就没想过,他哪来的自信,只要我不干预就能拿下招标?既然他觉得我能影响决策,那我如他所愿。”
梁知一苦涩:“你一定要事事为何云远考虑?”
孟溪摇头,表明与何云远无关。她闭了闭眼睛,说话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初三那年,人人传阅的我给你的‘情书’,是李乾亮丢在教室门口的。”
她转身不再看他,“回去找我爸爸,和李乾亮清算清楚。你说的不对,我不是不喜欢他,我是厌恶他。”
梁知一怔在当场,怎么也没有办法抬起手来再留住她。
他站在原地,挪不动步子,身上一阵热一阵冷,慢慢攥紧了拳。
孟溪回到房间,浴缸里放满了水,将人包裹起来,整个人才慢慢恢复暖意。
她闭着眼,记忆深处的一些片段在脑海中撞击,年少时的难以承受之重,纵然许多年过去,如伤口结痂,面目丑陋。
孟溪把整个人没到浴缸里,记忆潮湿而混乱,再度露出水面后,她需要大口大口喘气。
洗手台上的电话响起来,她起身披上浴袍,低头看清手机,是何云远。
她急忙去划开,可是手指是湿的,任她着急,手机界面纹丝不动。
温和的铃声仍在歌唱,转身时脚指甲磕到了浴缸,疼痛感一直蔓延到发丝。
铃声停下了,她的泪水终于毫无征兆地溢出眼眶,悄无声息。
她机械地把擦头发的毛巾覆在眼眶上,重重地揉了两下。
手机铃声复又响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来由地又要哭了。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控制呼吸。
“嗯。”嗓音暗哑。
那边顿了顿,问道:“哭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声比一声问得急切。
孟溪看看镜子,里面的人又哭又笑的。
“我着急接电话,可是电话滑不开,地砖上有水,脚踢到了浴缸,然后,就很委屈,想哭。”
听声音就委委屈屈的,何云远放下心来,哄道:“以后别着急,我总归会打到你接为止。”
“可是我很想你,特别特别想。”
听筒里有呼吸出的风声,是他在笑。
“去开一开门,我让服务生给你送了夜宵。”
外面适时响起轻柔的敲门声。
孟溪走出去,只是站在门后,闷声说:“请放在门口吧,待会儿我自己拿。”
电话仍未挂断,传来何云远无奈的声音,“乖,开门,是我。”
门砰地一声打开,孟溪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身休闲装扮的男人。
何云远蹙眉,果然是哭过了,她皮肤白,眼周的一圈红色愈发明显,他上下打量一圈,问:“还有没有撞到哪里?”
人就被紧紧地抱住了,她踮着脚,手臂箍在他的颈后,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摇摇头。
甜柔的气息喷在她颈侧的脉搏上,转化为长长的叹息,“我好想你。”
何云远收紧手臂,忽地托起她的身子,将她抱回屋内,抬脚关上了门。
四目相对,孟溪开始回想,刚刚自己说了几个想字了?
她生硬地岔开话题:“不是说有服务生送吃的吗?”
何云远摸摸她的脸,再检查一遍,确认她没有哪里磕碰以后,才后知后觉发现,女朋友只罩了一件浴袍。
他俯身,咬着她的耳朵,轻描淡写地说:“哦,送我。”
逗完人,他才恢复了正经语调,侧一侧身,一边弯腰换鞋一边说:“小扇子一切都好啊,明天我接它去我那儿。江城还是一直下雨,所以我得来见见我的小太阳。“
孟溪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何云远笑着起身,正要再说什么,人一个踉跄被抓住了领口,他一愣,被这股力道抓着微微俯身。
柔软的唇贴上来,他能数清她微微颤抖的漂亮的睫毛。
她一心一意,仿佛世上只剩下吻他这一桩事。她吻过他的眉眼,鼻尖。
何云远用尚有的几丝清明说:“头发还湿着,我先给你吹干。”
被人以吻封唇。
何云远眸色暗了暗,贴着她已然半敞的浴袍,心猿意马地站着,任君采撷。
直到孟溪的手搭在他的皮带扣上,他压抑急促的呼吸,意识被打散前,唯一一个念头是,自己当真做了一回千里送上门的夜宵。
窗外,青城开始降雪,零散的雪花贴在窗上,慢慢融化。
何云远在混沌中听见了雪落的声音,雪融在心尖上,随着时间推移,整颗心脏都滚烫起来。
身上附着一只小怪兽,小怪兽有点凶,放肆得几乎要拆了他的骨头嵌进自己身体里。
何云远将小怪兽托起来一些,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喃喃低语:“溪溪,我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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