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奔流,跨年倒计时一结束,新的一年就到了。
吴晓言联系杨文:“你又把你老板带去哪里了?”
杨文:“什么叫又啊。”
吴晓言听到他那边谈话的背景音,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是不是在打高尔夫?何云远怎么想的?猫不找了?什么天大的商务活动非得元旦就去参加?”
杨文忙捂住话筒,小声说:“你听错了。”在她发火前果断挂了电话。
不远处,何云远正持杆和一个财经周刊的主编谈话,杨文只能看到他敛神说着什么,对方偶尔点头。
过去的两天其他媒体已联系妥当,只剩这家老牌周刊避而不见,他辗转找人,最后得了消息直接来高尔夫球场堵人。
杨文很想为自己辩驳两句,要不是明天人家要复工了,自己也不会把老板送过来,做这种送上门给她骂的事。
一场球打完,那位主编已经和悦地同何云远聊着了。
就这样应酬从球场转移到饭桌上。推杯换盏,明确了赞助意向后,那个打太极的负责人终于同意撤稿。
最后杨文将人送回来的途中,何云远已经昏昏沉沉,杨文不得不停车去药店买体温计和退烧药。
药店问他要什么样的体温计,杨文指一指高处放着的耳温枪,又改了主意,“水银温度计吧,最普通那种。”
他没将车开回酒店,而是直接开回了何云远家。
车停下来,何云远转醒,意识到在哪里,对杨文说:“等一等,我在车里歇一歇。”
杨文一秒不停地将人搀上楼去。
何云远原本眼皮都要耷拉下来,进了电梯咳嗽了一阵,平缓后就着反光的镜面把歪了的衣领扶正。
杨文看他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不让人担心,虽然知道没用还是说了一句:“您能利用一下客观情况就利用一下呗。”
吴晓言来开的门,看到他们俩这幅样子,没再说什么。她朝里面喊:“溪溪。”
杨文把人和药交到了,同吴晓言对个眼神,将大门关上回去了。
这回吴晓言异常安静,杨文倒是不习惯了,主动说:“这回真没骗人,真发烧了,这几天几乎就没休息过,刚刚又吹风又空腹喝酒。”
吴晓言不再呛他,她说:“不管你们在做什么,有什么苦衷,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和亲近的人度过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女朋友还在坚持找猫,他倒是不见了。溪溪的父母白天就喊她去吃饭了,她等到了现在为什么?还不是舍不得他。”
杨文看着她全心全意地为好朋友难过和不平,忽然就脑子一热,说道:“你都说了新年第一天,别气了。请你去吃烤串。”
吴晓言呆愣地看过来,他皮肤白,很轻易就叫人看出来脸红了。
孟溪架着何云远回屋,杨文已经把吴晓言都叫走了,没有人搭把手,她走得吃力,但她能感觉到他在尽力不把重量负担到她身上。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她托着他的肩膀帮他躺下来,他的额头贴到她的颈部,些微发烫。
何云远叫她:“溪溪。”因为休息不足,他的眼眶都微微凹陷下去。
“你可能有一点发烧,先量体温。”
他们形成了临时的默契,她不责难他,也不问他去了哪里。他生病了,她照顾他,亲密如常。
孟溪解开他几颗扣子,冰凉的温度计探到他腋下,他的手搭在胸前,小指触碰到她的掌心。
将体温计放好,她可以把手收回来的,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动,维持着一点点的触碰。
几分钟后,她看结果,“低烧。你喝了酒,先多喝水。”
何云远才发现自己的紧张,怕她伤心,怕她说自己不爱惜身体。
而会紧张,会担心被一个人说,本身就是幸福的。
但她没有说他。
何云远就着她拿杯子的手喝水。
他重新躺下来。
孟溪说:“你休息吧。”
她想把手伸回来,被他攥紧几分,贴在自己胸口说:“溪溪,我很爱你。”
没有一丝的不诚恳。她还是把手抽出来,抓住被角给他盖好。
短暂的默契被打破,她攥着被角,看着自己的手说:“你不用这样的,不用因为我说了那些话,就觉得需要对等。”
“不是这样,你听我说。”何云远说的急,又猛烈咳嗽起来。
孟溪克制着自己不去触碰他的脸颊,在他咳嗽停顿的间隙说:
“你听我说。你回来住,我住我妈妈那里去了,来这里找小扇子很方便,你不要担心。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小扇子找到了,我一定会后悔对你的苛责。可它还没有踪迹,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上一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温情得无以复加。
这一回,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开,说“不要走”的时候,她终于轻轻触碰他咳得通红的眼角,说:
“不要因为我变得疲惫不堪。我给你时间。你也给我一点时间。”
何云远醒来时,睡衣被汗湿透了,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给他换的睡衣。
床头柜放着一杯水、体温计和退烧药。
他去衣柜拿衣服,才发现衣柜空了一些。他去书房,才放到书架上不久的几本字典也不见了。
他记不起来最后他们还说了什么,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说很多话去挽留。
只有厨房温着一小锅粥。
腾炎亚洲一派新气象,总监的正式任命通知在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下达,同时伴随多个业务部门的人员调整。杨文和新进的数据团队开始系统核查归档所有业务记录。
相比之下,庞大的组织机构里一个临时助理的辞职信显得无足轻重。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正式上任的何总变得凌厉,私下也很少和人谈笑了。他总是很忙,人看上去瘦了一圈。
反常的是开会时如果碰到陌生来电,他不挂断,而是会走出去接听。
保洁阿姨听到过一次,他在追问电话那边一只猫的前脚上有没有花纹。
周芳终于在孟溪晚出早归一周后问女儿:“跟小何吵架了?”
孟溪没回答,问:“我打扰您跟郑叔叔约会了?”
“没个正形,你跟妈妈说,小何给你气受了?”
“没有。是我给他气受了。”
周芳见她说完只是埋头吃饭,一直到把饭吃完,也没有再抬头夹菜。
收拾时周芳嘀咕,“那个孟志清也是,女儿一周迟到早退了,他也不管?”
孟溪没告诉妈妈自己和何云远工作上的关系,也就没法为父亲辩解。
一月的江城终于不再下雨,老孟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知道了周芳的抱怨。带上女儿驱车去郊外溪谷钓鱼。
孟溪坐在小马扎上,盯着浮漂看。以前爸爸有时候去给她做鱼吃,小扇子就很喜欢趴在桶边伸出小爪子捞一捞,再捞一捞。
老孟钓起第一尾鱼时,她提桶帮父亲接着。
老孟说:“瘦了。从腾炎辞职了?”
她点一点头。桶里的鱼扑腾尾巴,溅出水花来。
老孟递速干毛巾给她,“爸爸可以去找姓何的那小子算账吗?”
孟溪接毛巾的手一顿,倒是笑着看着父亲,“跟他没关系。”
老孟看女儿这笑,哪儿像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倒像历尽沧桑的小老太太。
老孟索性帮她外套上的水滴擦干,才揉揉她的头发说:“这么喜欢他?”
女儿顾左右言他:“越南的货款收回来了吗?您有闲心出来钓鱼了。”
“在收了在收了。”老孟说。
孟溪告诉父亲,过了一月份就回去报道。
老孟把鱼竿架在地上,马扎换个方向,对着她说:“溪溪,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
孟溪这才注意到老孟是呈现给人一种豁然又不尽然的状态。她不放心,说:“爸爸?”
老孟说:“小梁的母亲监测情况不大好。不一定能撑过春节了。”
梁咏月昏迷后,她陪父亲去过两次,她的容貌比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形象柔和许多。时间停摆,像是在日复一日的无回应中等待被遗忘。
父亲的视线转向远方的水面,风吹皱一池溪水,深深印刻在父亲眉间眼角的纹路上。
“福星是爸爸的心血,因为太看重它,自动会觉得别人也应该对它倾注热血。可能是年纪大了,爸爸也开始回忆过去,其实小梁的妈妈不一定是真的喜欢在福星的工作,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奔波,福星的待遇对于她只是一个数字,并没能真正去享受。”
“爸爸,您不需要我去冲锋陷阵,在福星工作不是我的负担,我愿意去的。”孟溪搭在他的手背上。
老孟在她手上安慰地拍两下,说:“爸爸不止不需要你冲锋陷阵,也不需要你这么懂事。要是真那么喜欢他,想再去试试就去。要是他让你伤心了,想出去散心就去散心。爸爸和公司总归一直都在的,我女儿的二十几岁,只有一次。”
老孟觉得气氛被自己搞凝重了,又笑说:“爸爸倒是很乐意见到你对那小子发发脾气,咱们就这么晾着他。你要是什么都顺着他,爸爸反而要看不过去了。”
十几岁以后,她和父亲最亲近的时候,不过是父亲揉一揉她的头发。
老孟正要转过身去重新拿起鱼竿,忽然就感觉到肩膀上一重,对面小马扎上坐着的女儿靠过来。老孟愣着不动,最后还是只轻轻地揉一揉她的发顶。
孟溪回到家,妈妈正在阳台收衣服,她走过去轻轻抱住妈妈。
周芳问:“你爸说你了?”
她贴着妈妈的背摇头。梁阿姨、父亲、母亲,她说不清他们是在对自己和解,还是对往事和解。
周芳当她是为感情的事多愁善感,牵着女儿的手贴着窗户,指着楼下一辆黑色小车说:“刚刚陈阿姨来家里吃饭提了一句,说这辆车好像每天晚上都在这个位置停一会儿。”
她看看女儿神色,说:“下去吧,多大的事要这么一直僵着。”
孟溪下楼去,越走越快,全然没有想好该对他说什么,他会说什么。
唯一清楚的是,如果这个人变成了她四五十岁时候的释然,没有比这更让她难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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