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威的船上生活变得像是多养了两个儿子般吵闹。
早先迪奥还没摸清情况时, 跟杰洛井水不犯河水。而在离开那不勒斯前刚刚拥有了第一个弟弟的杰洛, 还对迪奥有那么点移情，他不仅没对保姆的儿子和自己享用同等条件产生什么不悦, 偶尔还会把自己的东西主动分享给迪奥。
等迪奥在乔威面前故意贬低杰洛之后, 完全不笨、甚至比一般孩子还要聪明些的杰洛，便感受到了迪奥之前隐藏起来的恶意。
迪奥是那种一定要让别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性格，他的表现欲十分强，在得到了乔威给出的承诺后更是时时刻刻想用杰洛的“无能”来衬托自己, 一直被以长子和大哥身份培养着的杰洛自然无法容忍自己比不上这个对自己不恭敬的小弟弟, 要不是乔威阻止, 两个人很可能已经经历过无数场互相朝对方吐口水的大战了。
两个小孩鸡飞狗跳的日常让乔威忍不住感慨起来，自己的大儿子虽然长大后不怎么聪明，小时候更像个憨憨, 总让自己唉声叹气、后继无人，但比起面前的这两个来说，实在是省心多了。
乔威是那种会在晚上去看杰洛、给他盖被子的男人, 很快便注意到在白天活力四射和迪奥互怼的起劲的杰洛，常常会把脸埋在枕头里偷偷的流眼泪，在被乔威发现后还死活不承认。
“我没有，我是男子汉, 不会哭！”
乔威脱下了手套, 用被血管加热过的温暖拇指抹去了杰洛的眼泪，“想家了吗？我向你爸爸保证过会照顾好你，要我晚上陪你睡觉吗？”
“不用。”杰洛没反驳自己想家的那句话, 在乔威的注视下翻身坐了起来，“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迪奥那么讨厌我？”
也许小杰洛短暂的人生中还未遭受过像迪奥这种毫无由来又过于直白的恶意，“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有，你是一个很好的哥哥，你对迪奥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乔威笃定的说，“迪奥只是想把我的注意力从你这里抢走，希望我能给他提供更好的照顾。但我不会的。”
迪奥这死小孩就是喜欢在大人面前争宠。
“骗人。”杰洛一脸的不信，“你不是还阻止我对他……”
“吐口水是一个坏习惯，我当然得制止你们俩。”乔威在“你们俩”上加重了语气，“迪奥和你生长的环境不一样，虽然他的妈妈还陪在他身边，但他已经习惯了不哭闹、不表现、就得不到糖果的生活，而你不必纵容他。”
“听着，杰洛，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乔威认真的说，“你不用非得让迪奥喜欢你，而是需要学会如何跟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和平共处。”
“迪奥也是同样。”他把小杰洛推回了被子里，“他需要习惯分享，这是你该教给他的。你不一定要做一个照顾迪奥的好大哥，也不一定要跟他做朋友，但不理他、又或是欺负他、把他打到哭出来也不太好，毕竟布兰度夫人是一个好人，还在很用心的照顾你……”
“那我该怎么做？”杰洛有些迷茫的看着正在重新戴上手套的乔威。
“这就是你的额外作业了。”乔威笑了笑，“好了，乖乖睡觉吧，明天你还有很多单词要背。”
“唔……”杰洛发出哀嚎，又把脸埋回了枕头里。
当乔威准备推门离开时，他听到杰洛小声的问他，“你还要去喝酒吗？”
“放心，我会回来看你有没有踢被子的。”乔威向杰洛比了个开木.仓的手势，看着杰洛笑嘻嘻的假装被击倒，恢复了原来的活泼，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虽然要用接连不断的宴会为自己昼夜颠倒的作息找借口，但基金会的员工也撑不住天天陪他一起熬夜，乔威每隔几天就会停了宴会，把时间用在巡视中下层船舱的状况中。
被路易斯召集来的人实在太多，又素质不一，常常发生冲突，而在船员不会介入的情况下，底层船舱便成了路易斯一家独大。根据和路易斯关系的高地远近，他们很快便划分出了不同的阶级。
这艘船上的乘客除了乔威借路易斯之后送出去的那些船票，还有一些人是通过未来科技基金会故意放开的其他渠道购买到上船资格的。
这些人因为和路易斯毫无关系，又大多住在二等舱，基本上和他们相安无事、互不干涉，少数不幸买到三等舱船票的人则比较倒霉，很容易成为某些品行不好的混混在无聊的航行中发泄旺盛精力的出气筒。
乔威偶尔的巡视便是提醒他们事情不要做得太过分，也想借着他们发生冲突的机会，看看自己能不能从这些试探着去西进开拓的素材里发现一些有用人才。
船员对乔威这个雇主的古怪行为倒不敢多说什么。他们大多看出来了底层舱的路易斯跟包下这艘船的乔威先生有什么关系，自然会给予方便。
在安抚好杰洛后，乔威便按照惯例，在船员们恭敬的眼神中进入了三等舱。
上等舱的乘客们可以参加舞会社交，底层舱的乘客自然也有打发时间的娱乐，原本他们便会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打牌、闲聊、喝酒，兴致起来了就拉着身旁的朋友一起唱歌跳舞，但今天的底层舱却比以往还要喧闹。
乔威注意到在他走近时，有几个年轻男人眼神不对的离开了，很明显是去给路易斯报信。他对此倒是不怎么介意，反而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试图走到围观的人群前方。
因为已经来过多次，甚至还和他们打过几次牌，底层舱的人都眼熟了这位乔威先生，很快便有人低声向他解释起发生的事情来。
“先生，有一个混进厨房偷东西的小鬼被抓住了，他们打算把那孩子丢到海里去喂鲨鱼，被偷的厨子反而在劝阻……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谢谢你。”乔威笑着致谢，从人群为他让开的通道走到了厨房门口。
“……我没有！明明是你们在偷马丁大叔的酒！唔！”
乔威先是听到了孩子发出的闷哼，又很快看到了矮胖厨子使劲甩开之前拦着他的混混的身影。
“罗伯特，你没事吧？”厨子马丁蹲在地上，像一座小山般把孩子遮住了。他很快转身过来，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山猪、冲着面前的豺狼露出了獠牙。
“你们这些混蛋！就知道欺负孩子，我跟你们拼了！”
“啪啪啪！”沉闷的鼓掌声从乔威的手套间传出，包括举起拳头的厨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着和周围人衣着格格不入的年轻绅士。
“我听说就是几瓶酒的问题？不如让我来请所有人喝一轮吧？还有好几天才会靠岸，别为这种小事伤了大家的感情。”
“先生，这不能算了，这小子诬赖我们出老千！”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混混蛮横的说，“这是荣誉、没错，是荣誉问题。”
“你是想说名誉对吧？”乔威脸上的笑容不变，“没人会把孩子话当真的，不如我来坐庄、再开牌局……大家也别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还有不到一小时可就得熄灯了。”
“他们出老千时还偷偷的……唔！”那个小孩被厨子马丁捂住了嘴，但乔威注意到他探出来的头上满是鲜血，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伤了似得。
“我劝老爷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旁边一个年轻些的混混说，“现在这里都是我们的人，我们偷偷把你丢下船都没人知道，何必为了这小鬼跟我们争？”
“哦？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路易斯。”乔威偏头看了看被人群让出来的路易斯。
“你们偷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乔威笑着说，“还是把什么我不喜欢的东西藏到酒里了？”
“当然没有，乔威先生。”路易斯阴阳怪气的说道，“都是这小鬼胡说……既然先生你发了善心想庇护这小鬼，就把他带到上等舱去吧，反正布兰度那小子也去了，多一个也不多。”
“但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偷厨子的酒呢？”乔威脱下手套，解了解自己的衣领，做好了准备。
“我给你的钱，应该不至于让你们连酒都买不起吧？”
路易斯先前还能对乔威挤出笑脸，但随着乔威站在原地的时间推移，他的表情也渐渐的消失了。
“我把钱压在了一批货上，老爷你也是希望我去美国为你帮忙的，对吧？”路易斯面无表情的说，“钱有些不趁手，不如好老爷你再借我一笔吧。”
“这里可没有足够的空间堆放货物，你是带了什么价值又高、又轻便、还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吗？比如大家都会吸点、但乔治.威克汉姆先生极为痛恨的东西？”乔威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路易斯很可能犯了哪类错误。
“是的，本来我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让先生你烦恼，手下人可能误会了我的态度，才会为难这个小鬼，但这毕竟是合法的。”路易斯说，“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就请先生你带着他回上等舱去吧。”
“嗯，嗯，我明白了。”乔威了然的点头。
在19世纪早期的英国，鸦.片的使用体现在无数文学作品当中，很多人把这东西当做具有止疼、助眠等多种功能的万能灵药，在青霉素这种真正能治病的神药出现前，更多患病的上流人士普遍用吸.食.鸦.片来逃避病苦。
在很多英国人的认知里，这是正经的合法商品，要到1914年才会被禁止贩卖。
但和英国主流认知不同，老威克汉姆在还未彻底成名前就曾写过许多让人们警惕鸦.片危害的文章，在他的一生中更是多次公开怒斥英国政府在对外贸易中大量运输鸦.片的行为，称其为魔鬼的行径，但在利益的驱使下，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呼吁来停止这种举动。
老威克汉姆所拥有的那点威望和女王对他的信任，也不过是保证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让他们不会因为这种言论而遭遇什么不能拒绝的决斗邀请、又或是神经病木.仓手的袭击。
路易斯原本也曾想在食尸鬼街经营几家做这门生意的铺面，但在老威克汉姆明确反对的态度下，他为了留住这条重要的关系，便也乖顺的选择了放弃，甚至做出了一副“禁.毒之风”的姿态，博得了老威克汉姆的欢心，这才把安抚工厂员工的事情也交给了他。
乔威对路易斯做出这种选择略感失望，不过有了影帝斯特拉克男爵在前，他也习惯了别人对他和对老威克汉姆做出的两幅面孔，现在反而更在意路易斯和自己说话时不恭敬的态度。
看来路易斯因为移民的吹捧飘了，这可不好，乔威在美洲大陆的计划还需要他的帮忙。
“要是我说你不把鸦.片都交出来，我就把给你的钱收回来，你会怎么做？”乔威把手套塞进了口袋里，“你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把我丢下船吗？”
“啪！”他伸手打了个响指，“反正这里的人都不会为我作证，只要我消失，那些钱和那些鸦.片就都属于你了，管家詹森也要忙着处理基金会的烂摊子，没人会追究你的责任，你可以直接在美国过上新生活。”
“啪！”乔威又打了个响指，“告诉我，路易斯，你想把我丢下船吗？”
“啪！”他看向挤在路易斯身后，表情狰狞起来的流氓混混们，最后打了一次响指，“告诉我，你们这群蹭我免费船票的猪猡，你们想恩将仇报，把带你们去美国过上好日子的我、乔威、丢下船吗？”
“不，老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路易斯哭着跪了下来，而混混们则红着眼睛，像是面对仇人般狠狠的朝着自己的同伴挥舞拳头。
“是我的错！”路易斯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高声叫喊道，“请原谅我，老爷，原谅我吧，老爷！”
厨子马丁看着内斗成一团的混混们，瑟瑟发抖的抱紧了被他称作罗伯特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在乔威老爷打了个几个响指后就开始发疯。
乔威没理会他，反而对满脸鲜血、却毫无畏惧感的小罗伯特产生了兴趣。
“你不害怕吗？”乔威绕过厨子马丁，在孩子面前蹲了下来。
“不怕，”小罗伯特的眼珠转了转，“你是一个好人，先生，你和威克汉姆先生都是好人，我最喜欢威克汉姆先生写的故事了。”
乔威从怀里掏出手帕，小心的擦去了小罗伯特脸上被砸伤的血迹，却意外的发现这道伤口又长又深，从他额头斜着向下、越过鼻梁直至脸颊。
“哦，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个好人？”乔威没问他喜欢威克汉姆的哪个故事，反而对血流不止的孩子产生了更多的兴趣。
“你蹲下来和我说话了，先生。”罗伯特说，“你是第一个会蹲下来跟我说话的绅士，你一定是个好人。”
乔威在不做人之后，曾蹲下来把管家詹森的眼睛当镜子用过，收获了畏惧和“圣水”泼脸的待遇；他也蹲下来和小杰洛握手，收获了孩子勉强妥协的微笑；他还蹲下来盯着迪奥、对他施压，收获了对方强自镇定、谋求资助的渴望。
但只有面前的罗伯特，乔威能从对方眼中看出真切的放松和依赖，并收获了他不做人之后的第一张好人卡。
“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罗伯特，罗伯特.史比特瓦根。”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绯夜”,灌溉营养液+12020-04-12 04:07:51
读者“挖坑不填会穿越哦”,灌溉营养液+72020-04-11 17:03:28
读者“你倒是更新啊”,灌溉营养液+92020-04-11 14:5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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