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担心八田的状况,但眼下真弥也只能暂且把它撇在一边,开始着手调查第二层的环境。
被火烧后的墙壁上留下了狰狞的黑痕,乍一看去触目惊心。真弥伸手就着那块污渍轻轻一抹,没能把灰抹下来,却忽然察觉面前的这座墙有哪里不对劲。
当真弥盯着墙面皱眉思索的时候,广部已经从走道深处返回了。他微微蹙眉,开口道:“第二层的地形……就像迷宫一样呢。”
真弥诧异地转头看他:“迷宫?”
“不,怎么说呢……矢泽酱知道古埃及法老的陵墓吧?”
听他冷不丁这么一问,真弥一时没转过弯来,只是迟疑地点了点头,含糊地应道:
“听是听说过一些……”
“这里的布局就和陵墓有点类似。”广部蹲下来,拉过被扯断的电线,摆成一个“Y”字形,“在一条走道的尽头,会出现两个分支,而如果选择了其中一条走道继续往前走,又会出现另外两个新的分支。无数条分支,可以延伸出无数可能性——在修建陵墓时,这种迷宫是迷惑盗墓贼的最好障碍。”
虽然脑中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概念,但广部都解释得那么详细了,真弥就算再笨也理解了他话中的含义。她不禁咬起了大拇指的指甲,略微焦躁地皱起眉头,喃喃道: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不就很难找到美咲……”
“……嘛,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咦?”
广部抬起头,清澈的蓝色眼眸注视着她,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因为一路上都有机器人的残骸。”
真弥一愣,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不禁沉默了下来。
机器人的残骸。
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忧虑情绪再次在内心翻腾起来,压抑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见她心情又低落了下来,广部连忙换上笑脸,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不过没关系的!等我们找到八田把事情问清楚不就行了,你说是吧?”
……虽然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确实如广部所说,这样瞎操心下去根本无法解决问题。真弥微微叹了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朝广部低头道谢:“谢谢,广部君。”
“我们是伙伴嘛,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不过话说回来……”
“嗯?”
银发少年突然露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笑脸,笑嘻嘻地把脸凑近,眸中眼神闪烁。真弥有些不自在地退后一步,小声道:“到、到底怎么了……”
“……矢泽酱这么在意八田,难道是喜欢他?”
真弥愣了两秒。
“……咦?!”
……
——出乎意料的提问。
——让人震惊到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一时只能结结巴巴地重复广部说的话:“喜、喜喜喜欢……?”
广部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一脸新奇地发出夸张的感叹:
“啊,脸红了!头顶好像在冒热气欸!好厉害!咦,就连耳朵尖也——”
“拜托不要再说了!”
在轮番的言语调侃下,真弥感觉自己的脸都在发烧。她慌乱地低垂眼眸,脸色通红:“这、这种事情……”
喜欢美咲吗?——冷不丁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从未考虑过这一点的真弥不禁感到茫然。
毋庸置疑,一起长大的八田在她心中是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的。但是她无法就这么直接回答,因为她知道广部口中的“喜欢”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个“喜欢”。
而且——
当真弥把与八田相处的日子回忆了一遍后,她发现自己居然也不清楚自己对八田抱有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亲情?友情?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依赖?她对比了一下,感觉似乎都沾了点边,但又不能仅以一个简单的词语象征这种感情。
这样一来,若还是以“美咲只是朋友”“美咲只是亲人”之类的借口回避的话,显然是自欺欺人了。
——如果这些都不是的话,那么……
“……”
见真弥久久沉默,广部忍不住出声叫她:“喂,矢泽酱?”
真弥一惊,从杂乱的思绪中回神。对上广部疑惑的目光时,她略微偏转视线,盯着墙上的灰痕嘟囔道:“大概……”
“大概?”
真弥的脸一分分转红。她张嘴闭嘴半天,还是没能挤出一个字来,最终通红着脸猛地转身:“……我、我也不知道!比、比起这个,赶快结束搜查追上美咲他们才更重要吧!”
广部一脸难以置信地跟上她,忍不住碎碎念开了。
“哈?等等,‘不知道’算是什么回答啊?喜不喜欢这种事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吧!啊……难道矢泽酱你是传说中的‘超迟钝少女’吗?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矢泽酱,你想象一下,如果八田喜欢别的女孩子你会不开心吗?如果他握住你的手你会抗拒吗?如果他抱着你你会讨厌吗?如果他亲你你会不乐意吗?如果他背着你偷看本子——呜噗咳噗哩呜!”
在他还未说完时,真弥已经迅速转过身,恼羞成怒地一巴掌拍在广部脸上,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开:“已经够了广部真一!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你太过分了!”
“呜——好疼疼疼疼QAQ!矢泽酱好可怕!”
“正好帮你把脑袋里的废料给挤出来!成天想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还有,美咲才不会像你一样喜欢看那些糟·糕·的·东·西·呢!”
“嘤嘤嘤对不起——!!”
-
第二层,中段区域。
在名为山本武的少年提出“要不要休息一下”后,经过片刻的商讨,一行人最终决定停留在原地稍作整顿。
第二层是清一色的走廊,并不像第一层那样有提供专门休息的房间。不过这一块的机器人基本被清理干净了,看起来暂时不会有危险,所以稍微放松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沢田纲吉本想随便找个位置就地一坐,余光却忽然瞥见鸭舌帽青年已经靠着墙坐下。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踌躇地上前,战战兢兢地开口:“那个……赤城先生。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赤城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诧异,但还是友好地向他点点头:“你随意。”
得到允许,纲吉松了口气,在赤城身边坐了下来。经历了长时间毫不停歇的战斗,赤城也开始感到疲惫了,一坐下就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紊乱的气息。见状,一路只是跟在后头捡几只杂鱼的棕发少年不禁一阵羞愧。
他没吭声打扰,默默地等赤城缓过来了,才出声道:“赤、赤城先生……”
赤城睁开眼睛,疑惑地扭头看他:“什么事?”
少年有些不安地移开目光,视线漂移了一会儿,才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清澈的深棕色眸子望向鸭舌帽青年。
“我……有点在意。”纲吉顿了顿,纠结半天,还是一咬牙,问了出来,“赤城先生,你和八田先生在第一层发生了什么吗?”
赤城一愣:“……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纲吉抿了抿唇,忐忑不安地瞄着他,小声说:“因为从见面开始八田先生就很不对劲,好像特别消沉的样子……啊,抱、抱歉!当然!就、就算不说也没关系……”
见赤城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棕发少年连忙慌张地改口,结果急切之间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顿时疼得眼泪汪汪。见他手忙脚乱地捂住嘴巴、拼命抽气的狼狈姿态,赤城无奈地移开视线,叹了口气,抬头盯着天花板,轻声说:“我们的一个朋友,为了帮我们引开血人群,自己却没能上来。”
“……”
闻言,纲吉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舌头还在疼着,呆呆地睁大眼睛:“没、没能上来是指……”
在看到赤城的神情后,他噤声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说法所象征的意义不言而喻。
沢田纲吉不禁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悔。他耷拉下脑袋,低声道:“……对不起。”
“没什么。”赤城摇了摇头,食指和拇指轻轻按低帽檐,抬头向走廊的角落投去沉重的目光,“那是个很好的孩子,对八田来说更是非常重要的人,他会被打击到这种程度也在情理之中。……总之,现在先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纲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远处,橙发少年正孤零零地坐在机器人的残骸上,望着手中的东西发呆。而他的脚边是已经被火焰灼烧得严重变形的棒球棍。
棕发少年咬了咬下唇,深深低下脑袋。
“……是,我明白了。”
……
等真正坐下来后,八田美咲才感到肺部如火燎一般刺痛。
这是由于剧烈运动呼吸不畅导致的。事实上身体应该早就有了反应,然而直到刚才他都在忘我地投入战斗,神经早就被麻痹了,只有等他放松下来时,大脑神经才会迟钝地传来痛楚。
八田呆呆地低头望着手中的棒球棍。棒球棍在不断的打击下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虽然在他手里还能发挥战斗的作用,但充其量也就相当于一块废铁罢了。他盯着这把陪伴了自己许久的武器,不禁一阵出神。
如果真弥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用担忧的语气指责他不爱护自己吧。明明她本身也不是个多话的人,有些时候甚至比他还乱来,一遇上有关他的事却忽然就变得理直气壮,一副啰里啰嗦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虽然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不过听久了还是挺烦的。
……但是,那个笨蛋已经不会再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
八田的视线又模糊了。他咬紧牙关,抬手狠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然而胸口死死堵着的闷气还是无法消散。积在胸口的疼痛感一下下拨动着他的理智神经。半晌,他终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像是要把心里堆积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般,双眼发红地把棒球棍往地上用力一摔:“可恶!如果当初……”
棒球棍落地时清脆的“乒乓”声在空荡的走廊中显得无比清晰。
——如果当初拉着她不让她去就好了。
……虽然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他无数次这么想过,但他其实明白的。
不管再怎么懊悔。
不管再怎么思念。
——已经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了。
他垂着脑袋喘了一会儿,颓然地坐回机器人的残骸上。而就在他坐下时,一道微弱的亮光忽然闯入视线余光。
亮光虽暗,却很快捕捉了八田的注意。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去。不远处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一块小拇指大的铁片正在雪白的日光灯下闪闪发光。
这似乎是刚刚随着他的大幅度动作不小心从裤袋里掉出来的。橙发少年一边不耐烦地嘀咕着“这什么啊”,一边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利落地翻到了正面。
然而,在看到它的全貌时,他顿时愣住了。
静静躺在摊开的掌心中的,是刻着精致图案的东京武侦高中校徽。
构成枪支图案的线条飞扬潇洒,指腹触碰微微突出的部分时有种钝钝的疼。八田紧紧攥着它,忽然意识到,这是分别前矢泽真弥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东西了。
冰冷而棱角分明的铁块上仿佛还残留着少女手指的余温。八田愣愣地盯着它半晌,眼眶一点点泛红,到了最后,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曾经属于真弥的校徽上转瞬沾上了透明的水渍。
橙发少年不断伸手抹去掉落的眼泪,忍不住哽咽着、用带着鼻音的声音低声咒骂起来:
“到底在想什么啊,那个笨蛋……”
-
另一边。
真弥和广部正沿着走廊迅速前行。
确实如广部所说,如果沿着机器人残骸前进,找到八田他们并非难事。不过目前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无法确认八田所走的线路是否安全。但既然两人也不知道其他的路线是怎样的情形,眼下最好的做法就是循着八田他们的步伐追踪过去,与同伴汇合了。
……而且,真弥总有一种隐隐的直觉。——那个孩子,浅神原太郎,是绝对不会轻易做出对自己不利的判断的。如果有他跟着八田,至少可以确认这条路线不会是一条死路。
于是,两人很快敲定了目标,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出发了。由于路障已经被清除,他们一路走来,倒也没遇上什么危险。
越往深处走,机器人的残骸就越多,有时数量多到堆积在走道间,便让人难以下脚。广部抬腿跨过一块冒着黑烟的机械碎片,抬头望向走在最前面的黑发少女,小心翼翼地轻声叫道:“……矢泽酱?”
在他出声时,真弥正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面前一块墙壁思索着什么。听到他发虚的声音,她疑惑地扭过头:“怎么了?”
“……你还生气吗?”
真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啊,我已经没关系了。抱歉,吓到你了吧。”
广部盯着她两秒,见她脸上的歉意不似作假,才松了口气,夸张地耸耸肩,埋怨道:“是啊,之前的矢泽酱真的超——可怕的,吓得我肝都裂了,回去之后要好好给我陪医药费啊。”
……这人真是给点颜料就开染坊,脸皮奇厚无比。真弥不禁认真地考虑起自己率先道歉的做法是否做错了。她敛去脸上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说道:
“裂就裂吧,正好世界也清净了。”
“——诶诶诶QAQ?!好无情!”
“谁叫你之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真弥叹了口气,重新转头看向墙壁,“比起这个……广部君,你不觉得这个这些走廊有点不对劲吗?”
“不对劲……?”
广部一脸茫然地凑近,盯着她面前的墙壁左看右看,嘀咕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真弥没吭声,伸出手,指腹在墙壁上缓缓游移了半晌,最终停在一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墙面上:“广部君,请把手放在这里来。”
银发少年乖乖地把手放了上去。下一秒,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啊,真的啊!这一块墙壁跟别的部分不一样,好像稍微向外凸起了一点!”说着,他又在那块墙壁上摸索了一下:“这好像是……门的形状?”
“果然是门呢。”真弥右手握成拳头状,撑住下巴作思索状,“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每一条走廊上都会有一道隐藏门啊。”
闻言,广部的动作顿了顿,转头望着她,了然地勾起嘴角:“原来如此,我说刚刚你怎么每经过一条走廊就停下来摸摸墙壁,居然是这个原因啊。怎么发现的?”
“在广部君你去探索走道的时候,我不小心在墙上摸到的,就留了个心眼。”
说到这里,真弥顿了顿。她盯着面前看不出一丝瑕疵的雪白墙壁,喃喃道:“不过,这些门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广部耸了耸肩。
“这个很简单,是暗道吧。”
“暗道?”
“啊。你想想,在这种完全密闭的地方,那些机器人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呢?总不可能一直等在这里吧,不然太耗费能量了。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人在检测到人的通过时,通过这种暗道把那些大块头送过来的。”
说着,广部又摸了摸墙壁。
“若要说有什么东西能检测到我们的踪迹的话,那无疑是那个所谓的监控摄像头了。如果真的有那种监控的话,那我们此时的一举一动也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吧。……切,真让人不爽。”
听他轻微地嗤了一声,真弥不禁叹了口气。在现在的情况下,最坏的事情除了与美咲、五月他们失去联系,其次就是被人监控着这一点了。接着她又想到,如果这个监控是面向日本全网的话,那么不知道吠舞罗的大家看不看得见呢?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可以考虑利用这一点向他们传达某些信息……
就在真弥陷入沉思中时,身边突然传来了广部压抑的声音:“……喂、喂,矢泽酱。”
真弥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
银发少年正面对着走道发呆。听到她的声音,他一脸呆滞地缓缓转头,指了指面前的道路:“那、那个……残骸都……”
真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她猛地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走廊。
在明亮的日光灯下,干净得如同刚刚擦洗过一般的大理石地板整齐地排列着,闪闪发光。就连雪白的墙壁也焕然一新,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刚刚还横七竖八地堆在那里的机器人残骸,在一眨眼间,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悄然消失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间一丝丝蔓延开来。
真弥僵硬地转头看向广部,扯出一个干笑:“应、应该不是我看错了吧……广部君,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很奇怪的幻觉?比如机器人都消失了什么的……”
广部扶着额头,喃喃道。
“……是啊,真的是好奇怪的幻觉呢。我觉得我回去之后应该去看一下眼科了——不,说不定脑科也得看看。医疗费的话就用矢泽酱赔给我的治肝费吧。哈、哈哈哈哈……”
在他一脸呆滞地“哈”到一半时。
——突然,手边的墙壁上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
下一秒,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他们脚下的地面就随着墙壁的反转猛地转动了起来。随着一阵眩晕感,真弥只感觉走廊的场景在眼前转瞬消失,接着视线陡然暗了下来。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的身体开始猛然下坠。
“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妈呜呜呜——!!”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最后听到的是身体坠落时呼呼的风声,以及广部笑到一半变成惨叫然后哭着嚎起妈妈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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