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小姐, 非常抱歉。今天只剩下一间房了。”
旅店前台的人员面带歉意的说。
“没关系。”赫卡丝弯了弯唇，走上前付了银币。她和萨契狄斯一连找了好几家旅店, 这家旅店能有房间、而且环境还算适宜, 已经颇为难得。
二人穿过石质的拱顶走廊, 来到租住的房间里。房间并不宽敞，陈设却干净温馨, 床边悬挂着层叠的纱织帷幔, 地面铺着小块花砖。窗帘是海一般纯净的湛蓝色。
屋外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赫卡丝拉开窗帘, 走到了阳台上。
夜幕下的阿伽德灯火点点, 宛如森林中的荧光。夜色渐深，白色的建筑群蒙上一层幽暗, 远处是深蓝色的海水和静谧的夜空，不时有帆船驶过, 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道泛白的浪花。
微冷的怀抱从背后将少女拥住。萨契狄斯用下颌蹭了蹭赫卡丝的额角, 轻声：“去神界看看吗？”
“嗯？”
“已经布置好了。”
耳边的声音淡而轻, 仿佛漂游在星海的银河。
“你一直在我旁边，是怎么布置的？”赫卡丝抬眸, 眸光撞进一片湛碧的海洋里。
“伊格内修斯闲着也是闲着。”萨契狄斯说。
赫卡丝瞳孔缩了缩，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神明的温柔只是表象，他的阴谋与所求她一点都不清楚。
“伊格内修斯上次不是被你关到戒指里了吗——”
“戒指在神界。”
随着话音落下，赫卡丝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从背后吞没。少女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恢复意识的时候, 灵体已经出现在一处恢弘的殿宇之中。
拱形的穹顶上绘有繁复而极具美感的壁画，壁画人物身上的装饰都是真正的黄金、翡翠、玛瑙与珊瑚……高大的廊柱庄严而笔直，深幽的星光透过一排整齐的长窗洒落，天使雕塑的投影在花纹地砖上拖成修长的一条条。
赫卡丝凭感觉向前走去，轻轻推开了一扇装饰华美的门。
门口是一条流淌着黄金的河流，河对面栽种着一棵棵果树，叶子是翡翠，果实是宝石。
一艘银色的轻舟沿着河水驶来，俊美的青年身披白底金边的法袍，手中划动着修长的船桨，动作美得惊心。微卷的黑发在风中轻轻摇曳，半遮住微微上扬的长眉。
神祇的绿眸澄澈而遥远，将金发的少女与漫天星辰纳入眼底。
轻舟停在了赫卡丝的面前。
萨契狄斯朝少女伸出一只手。
赫卡丝把手放进神的掌心，从岸上跳进银白的小舟。
望着沿岸的景象，赫卡丝确实没料到萨契狄斯会把二人的玩笑当真。
虽然这对祂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船桨悬在小舟边，以轻快的节奏自行划动着。
神把赫卡丝抱在怀中，窝进小舟的沙发里。
祂姿势慵懒，眉眼缱绻，承受着少女整个身躯的重量。
赫卡丝环住萨契狄斯的脖颈，埋首于神明法袍的颈窝。少女的金发顺着纤细的肩头垂下，洒落在法袍的金边花纹上，与黄金河流的光芒互相辉映，如在梦境。
“我们这是去哪儿？”少女问。
“不去哪儿。”神随意的弯了弯唇，指尖轻抚着少女的金发。
在萨契狄斯抬起手的时候，赫卡丝注意到了手指上深可见骨的痕迹。在神界，萨契狄斯手上的荆棘指环和伤痕，似乎都无法隐藏。
少女紧紧抱住了萨契狄斯的手掌。
“你……”
神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赫卡丝的脸颊。
“此为‘规则’之界。”祂垂眸扫过被赫卡丝抱在胸前的手臂，眸光落在修长指节的伤痕上，“这是规则之缺陷的具现。”
赫卡丝点了点头，“上次伊格内修斯的事情……会让你感觉好点吗？”
神祇的薄唇上扬起一抹促狭的笑。
“当然……还不够啊。”
赫卡丝忽然有些不敢与眼前的存在对视了。神的手臂轻轻从少女的掌心滑落。
“您到底想要什么？”
“你。”声音遥不可闻。
神的眸光空茫而晦暗，宛如暴雨降临前簌簌摇曳的密林，似乎暗藏着某种幽深的隐喻。
少女通过气氛的变化敏锐的察觉到，这句话不止字面意思那么简单，但也许……就是字面的意思。
就这么将异界的灵魂召唤过来，说没有所图不太可能吧？
赫卡丝摇了摇头，内心作出了决定。
“我不明白。”
“萨契狄斯，你愿意告诉我真相吗？密尔顿都能看出我们的命运有关联。”
神抿唇低低笑了一声。
“命运？哈，”祂轻轻抬眸，虚空中浮现出一只只梳理丝线的黑翼天使，“你是指这些？”
赫卡丝沉默了一霎。
“您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
神眯了眯狭长的翠眸。
“不，我当然愿意。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要召唤我？”少女状似平静的问，“为什么是我？”
神轻轻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
“引入外界的力量，延缓体系的无序化。”
片刻之后，祂又竖起第二根手指，荆棘指环静静沉睡在指上，倒刺深入皮肤之中。
“我预见到的未来只和你有关。”
赫卡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唇瓣忽然被冰冷的薄唇攫住。
在神界与规则的化身、与混沌的存在接吻，让少女沉入了重重幻境之中。
*
起初，只有绝对无序、不可言说的混沌。
混沌发生了变化，最初的意志苏醒于此。
祂行于混沌之中，由懵懂蔓生出无知的恶意，恶意之中又诞生理智。祂是矛盾的存在，又以这矛盾创造出各个位面的基石——秩序与混乱的对立和平衡。
祂一边创造，一边毁灭。一边显圣，一边亵渎。
赫卡丝目睹了物质诞生，星体浮现，山峦升起，海洋延伸。也旁观了草木初生，虫鸣乍现，异种横行，人类崛起。
即便她无法看见萨契狄斯的存在，但祂在少女目睹的景象中从未消失。
祂漠不经心的观察着创造出的一切，又因为厌倦沉入了自身的梦境之中。
直到强烈的痛楚袭来，星光流转的团块睁开了一颗颗眼睛。
无数个带着倦意的绿眸涣散了一霎，将眸光投向无尽的位面之外。
几十年对祂来说只是一眨眼。
那是一个封闭的体系。
远没有祂创造出的体系庞大，但自给自足，运转有序，离崩溃还有很远很远。
一位敏感的少女，在梦境中响应了祂的呼唤。
祂打量了她一瞬，便将那弱小的灵体丢入了一具躯壳中。
——直到，“晨曦”的后裔向祂祈祷，而如果不干涉，以当时的情况来说，祂亲自召唤而来的少女将死亡。
虽然可以将她复活，但那样比救出少女要麻烦一些，还要疏导她死而复生后的心理问题。
祂可没这么闲。
*
赫卡丝懵懵懂懂的从幻境中醒来，此刻，温柔而没有情.欲的吻已经接近了尾声。
薄而湿润的唇瓣从少女的唇畔移开。
赫卡丝感到头昏脑胀。如果她现在不是灵体的状态，估计大脑会立刻炸掉吧。
少女在神的怀里缓了很久，才稍稍恢复了理智。
“我对而言你有什么价值？以至于让一位神明都使出了美人计——唔？”
神满意的将薄唇再次从赫卡丝的唇角移开。
“赫卡丝，不要用‘价值’这个字眼。”
“这会使我不快。”
“你在转移话题。”赫卡丝不为所动。
“抱歉……还不能告诉你。”
神的语气有些低落。
“就知道。”赫卡丝白了萨契狄斯一眼，“不早了，我该回去睡觉了。”
“晚安。”斜倚在沙发里的神仰起脸，轻轻在怀中少女的额头落下一吻。
“嗯？”赫卡丝眯了眯绯红的眸子，“倒是放我回去呀？”
“不放。”神把赫卡丝按在自己怀里，“懒得动。”
赫卡丝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
“我还没洗漱！还没卸妆！衣服也没换！”
三个感叹号表达出了少女强烈的意愿。
黑发的神明轻轻动了动眉梢。
“灵体也……需要这些？”
赫卡丝被噎住，迅速思索了一秒又说：“我的肉.体还站在阳台上！”
神轻抚着少女的发梢，显示出一种浓浓的顺毛意味。
“我会把你的肉.体抱回床上。”
赫卡丝：？？？
多么糟糕的台词啊！
“你看。”
神轻轻打了个响指，虚幻的景象浮现在船舷旁。
幽深的夜色笼罩着阿伽德。
金发的少女站在阳台上，双眸微闭，金发被风吹得有些微乱，散落在白皙的脸颊上。但这又显出一种慵懒惬意的美。
黑发的青年从背后将少女拥在怀中，同样闭着双眸，鸦羽般的黑睫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就在这时，青年缓缓睁开眼睛，那抹绿温柔而幽深。他拦腰抱起似乎沉入睡梦的少女，走进房间之中，把她放进铺好的被窝里，轻轻将被子拉上。
而后，青年走了几步，倚在房间的墙壁上，双手抱臂，缓缓阖上碧绿的双眸。
*
“还没洗漱……还没卸妆……衣服也没换。”
赫卡丝小声重复着。
景象中的青年再次睁开眼睛，朝赫卡丝身上丢了一团神术。
然后又合上眼。
“站着睡不累吗？”
赫卡丝垂眸看着几乎倒在沙发里的神明。
神蹙了蹙眉。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你说的对。”
景象中的青年又一次睁开了眼睛，他脱下风衣丢进虚空里，姿态慵懒的倒在被子上，从被子外面抱住了少女。
“你胳膊那么重，压着我了。”
赫卡丝注视着船舷上的景象，感觉像在看电影。
“你也在我身上。”
神歪了歪头，唇畔的笑意一闪即逝。
“所以，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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