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利奥回到住处, 发现阳台上多了一个人。
那人有一头修长的白发，肌肤因为常见不见天日，有种病态的苍白。
普洛斯佩尔轻咳了一声。
“你愿意跟我回黑暗精灵的族群吗？”
利奥看了一眼阳台外面的天空。
或许不该称之为“天空”了。
浮空城普路塔拉悬浮在庞大的地下岩洞里，需要向外飞很久，才能看见那条狭长的裂谷。
周围的环境终年漆黑，唯有魔法之光闪耀。
黑暗精灵曾试图占领这座浮空的要塞。但他们无法赶上普路塔拉飞行的速度。一旦浮空城加大马力开走，黑暗精灵的战士便无可奈何。至于那些混入城中的间谍，轻易就被几位大法师给揪了出来。
利奥一度怀疑，自己的身份在那群大法师们之间已不是秘密。就拿他的老师霍华德来说，这段时间打量他的眼神一直很微妙。
不过好在他的种族是人类, 实质上也没有做过于普路塔拉利益有损的事情。因此，并没有被视作“间谍”处理，而是维持着现在的身份。
而且，在普路塔拉沉入地底之后, 那些与他联络的黑暗精灵, 再也没有找过他的麻烦了。
“你愿意跟我回黑暗精灵的族群吗？”
普洛斯佩尔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话语拉回了利奥的思绪。
利奥看着自己的哥哥。
他的长发在粘稠的黑夜里像柔顺的绸缎, 蓝眼睛哀伤而寂静，而那裹在白袍里的身躯, 似乎风一吹就有可能倒下。
利奥沉默了很久。
“你愿意留在普路塔拉吗？”
普洛斯佩尔露出讥讽的笑。
“哈, 身负作孽之人，又如何有踏入魔法之道的资格？”
利奥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魔法从不排斥任何人。”
——当然，没有天赋的除外。
但他的哥哥在魔法上可谓颇有天赋, 普洛斯佩尔可以同最纯粹的黑暗沟通。
“我的弟弟，”普洛斯佩尔上前一步，用手按住了利奥的肩膀，“他们会先杀了我，对着这具尸体说‘很有天赋’。”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我去向老师求情。”利奥说，“只要你……以后再也不离开浮空城。你是人类，你有天赋，你内心善良……他们会接纳你。”
“善良？”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普洛斯佩尔笑得弯起了腰，“啊，我的弟弟，你是说，像你一样善良？”
利奥蹙起雪色的长眉。
“……总会有办法的，哥哥。或者你也可以藏在我这里，我去找人帮忙。”
普洛斯佩尔停住了笑声，他直起腰来，凝视着利奥。
“你真的不愿意跟我离开？”
利奥沉默着颔首，“我属于普路塔拉。”
“好，好。”普洛斯佩尔原地踱了一圈步，“我留在这儿。”
*
普洛斯佩尔暂时藏在了利奥的房间里。
二人已经商议好，等这段风声过去，利奥试探了霍华德的看法之后，就试着为普洛斯佩尔说情，看能不能让他加入哪位阁下的法师塔。
然而，有一天，普洛斯佩尔忽然口吐黑血的倒在了地上。
“这、这是……”利奥有些慌乱。
“咳咳……咳……我……”普洛斯佩尔躺在利奥怀里，脸色苍白得可怕，“主母一定是……咳咳咳……看我这么……这么久……咳……都没有回去，引、引发了……咳咳……我、我身上的……毒素。”
利奥神色一凛。
少年的眼眶微微潮湿，似乎被什么模糊了。
“你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我、我可以跟你回去的啊。”
请不要死。
请不要死。
“我带你去米契尔阁下那里！”
利奥准备将普洛斯佩尔扶起。
但少年的手腕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
“……没有人……能治。”
普洛斯佩尔盯着利奥的眸子，神色狠厉。
“咳咳……让、让我死在你怀里吧，我的……弟弟。”
“如果你……实在不舍得……咳咳，可以把我……复生为死灵。”
利奥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决不。”
普洛斯佩尔轻叹了一声。
“晚、晚安，弟弟。”
利奥跪倒在地上，无声地嚎哭起来。
*
“他还有救。”
少女动听的嗓音回荡在狭窄的房间里。
利奥抬起湿润的眼睫。
“赫、赫卡丝？”
少女身边还站着一位乌发黑袍的少年，他们手挽着手，世间再没有存在比他们美丽。
少年走到利奥旁边，半蹲下来，将手掌放在了普洛斯佩尔的前额上。
很快，普洛斯佩尔的气息就平稳下来，陷入了安静的睡眠。
“睡一觉就好了。”赫卡丝解释道。
利奥把普洛斯佩尔抱回了床上，盖好被子。而后，他神情复杂的看着手挽着手的两小只。
“你好奇为什么救他？”赫卡丝戳中了利奥的内心，“明明他曾经为黑暗精灵做事。”
利奥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赫卡丝轻轻笑了笑。
“正好经过。”
黑发及腰的少年将少女拦腰抱起，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浮空城幽蓝的流光里。
利奥望着那身影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曾经透过裂谷向上窥视时，天空中那诡丽而危险的光晕。
只远远看了一眼，脑海中就变得杂乱。
那时，他冥想了很久才恢复了冷静。
而如今，他喜欢的女孩和那危险的存在并肩而行。
不，也许他早就没有资格喜欢她了。
生于黑暗之人，又如何有窥视光亮的能力？
她太耀眼，会让他双眸流血。
她像玫瑰，总能刺穿他的柔软之处。
她是骗子，早已不是他喜欢的女孩。
但他爱她，哪怕这爱微不足道。
“利奥。”普洛斯佩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利奥回过头来，注视着他的兄长。
普洛斯佩尔的气色显得好多了。
“你在难过？”普洛斯佩尔的声音仍显得有些虚弱。
利奥倒了一杯水，坐在床边，把水递到普洛斯佩尔的唇边。
少年一言未发。
普洛斯佩尔抿了一口水，“我曾经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她叫埃尔丝。”
“埃尔丝是卡德主母的长女，将来要继承整个家族。我是卡德的侍父，只能怀着这份喜欢，在黑暗中……堕落，腐烂。”
“卡德总喜欢玩一些奇怪的花样，让我……不可自拔，又自我厌恶。”
普洛斯佩尔又喝了一口水。
“卡德向来对我赞叹不已。在埃尔丝成人礼的那天，把我送给了她。”
“可我未曾感到欣喜，反而愈发悲哀。或许是我太多愁善感了吧。”
“那天晚上，我拒绝了埃尔丝。”
“我被处以惨烈的鞭刑。”
“如果，只能成为……喜欢的人的玩物的话，我宁愿在这鞭子下死去。”
“卡德主母把我救了回来，再没提过将我送给谁的事情了。”
“哈，也许她在为我的‘忠贞’，而感到欣慰。”
利奥沉默片刻，“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如果可能，我愿意让它烂在黑暗里。”
普洛斯佩尔漫不经心地弯起了唇。
“不过，我的弟弟，爱情总是如此让人痛苦。我的爱情比不上你的高尚，比不上你的美丽，但是，痛苦不比你少半分。”
“像我们这种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仅仅是活着，就已经费尽了全力。”
“不要再去妄想你不该拥有的东西了。”
少年冰蓝色的眼眸黯淡了下来。
“我明白了，哥哥。”
普洛斯佩尔抬起手，苍白的手指悬在半空，停顿片刻，才摸了摸利奥的头。
“你不是说，要教我学法师的魔法吗？”
利奥点了点头。
“没错。但你需要先休息。”
少年从床边站了起来，眼眸冰蓝。
“也许魔法才是我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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