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霍奇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其他人多少像是被棒球砸中了脸。
“不。那太荒谬了。”摩根立刻说,“难道我们要出去告诉整个警局——嘿你们要的杀手侧写出来了,他是个警察,说不定就是你呢,来说说你的不在场证明吧兄弟——你猜接下来会怎么着?”
“好一点的情况,他们就直接把我们赶出去。”艾米丽干巴巴地说,“差一点,迎接我们的就不仅仅是水瓶和烂番茄了。不用一天,我们就能招来整个执法、甚至整个司法系统的怒火。你在挑战权威,卡尔。”
“权威。”卡尔咀嚼这个单词。他平和地说:“我在试着让人人平等,探员。我不会因为某个人穿着制服就认定他不会犯错,职业身份不是免罪金牌,我只是尽可能地考虑到所有情况。”
“公众会对整个体制失去信心。”摩根尖锐地指出,“如果连保护人们的警察都成了罪犯,那还有什么能够相信?”
“但是——但是,”瑞德犹豫道,“逻辑上来说,卡尔的推测能说的通。”
“这些只是想法、推论、猜测,我们没有证据。我们不能发布这样的侧写。”摩根说。
“可我们的工作不就是这些推测吗?”瑞德老实地说,“我们的任务是找出真相,不论情感上让人多么难以接受。”
摩根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他胸口起伏,深深呼吸了几次。
“你们看过漫画没有?”卡尔忽然问。
“什么?”
“蝙蝠侠,绿箭侠,之类的。那些超级英雄。”卡尔说,“他们以正义之名惩罚罪犯,人们喜欢或不喜欢他们,但多数时候还是喜欢的。”
“但那只是故事。”艾米丽摇摇头,“他们是‘义警’,不是真的警察。”
“要我说,我们在找的连环杀手也许是、曾是,一个好人。”卡尔笑了笑,“有时候罪犯就是会设法从漏洞中逃脱,无可奈何。他认为他在做的对的事,正如那些超级英雄——超级英雄之所以能够成为英雄,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厉害的装备和能力、或者抓了多少坏人,而是因为他们拥有真正英雄般的意志,永远都不会对人类铸下大错——但我所推测的那个人,他终究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会犯错。他因正义而走上另一条道路,他在这条路上失控了。”
艾米丽张了张嘴,没说话。她曾任职于CIA,接触过间谍,见过太多“自己人”越过某条界限。她内心知道卡尔是对的。但事情不是这样……这样理智到让人觉得冰冷。如果这是那种电影,他们此时应该争吵、应该把门摔得大响负气离开,最后在不得已的时刻接受现实再和好如初。BAU小组代表着全美最高智商水准的执法队伍,但这不代表他们就能超脱于人的感情。
“说实话,”半晌,年级最大的罗西探员说,“这解释了我们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几乎是个完美的侧写。”他宽容但严肃地告诉卡尔,“几乎,意味着不是绝对。如果最终我们错了,BAU必然会面临极大的危机。”
“所以这只是一个提议。”卡尔说,仿佛他的指控无足轻重。他看向一旁安静了好一阵子的新上司,霍奇肃然的面孔上未泄露出明确的意向。卡尔研究了他一两秒钟,然后放弃了。
“现在我是你的人了。”他对霍奇说,“这最终取决于你,探员。”
*
半小时后,局里所有经过筛选的警员都集合在一处聆听侧写。
“男性,三十五至四十岁,身高约5尺11寸,中等身材。射击能力较强,应该受过相应训练。他的目标是那些他认为有罪、但又没有得到应有制裁的人,有可能自身或亲近的人曾遭受过类似目标的伤害……”
瑞德坐立不安地抿着嘴唇,在几个组员间来回张望。他们最终也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卡尔待在不起眼的角落,离白板有几米远,倚着墙壁,鸭舌帽放在一边的桌上。霍奇在说话间分过来一些注意力,模糊地觉得卡尔好像一头大型动物般盘踞着,他安静地注视场中,疏离又防备。
“……他具有正义感,甚至嫉恶如仇,有责任感,愿意为人挺身而出。遇事果断,但意志不够坚定。我们认为他与受害人在生活中有所接触,有一定的计划性,”霍奇短暂一顿,然后接着说,“但不够严密细致。他熟悉执法程序与办案流程,知道如何隐藏自己……”
卡尔几近凝固的面孔微微松动。他垂下眼,肩膀松懈地下落,手掌张开又收拢,仿佛收敛了暗藏的利刃。他在霍奇平稳的声音中静待,如野兽进攻前的蓄势潜伏。
“另外,综合考虑上述情况,”侧写基本结束后,霍奇又说,“我们认为凶手极有可能出自执——”
“我个人认为,”一道声音强硬地接替了他,“凶手属于执法人员。”
霍奇很快反应过来,“卡尔——”
“他可能曾亲自办理过某位受害者的违法案件,但最终没能将之绳之以法。”卡尔清晰地继续说,“换句话讲,我想你们需要列出与三位死者生前案件相关的警员名单。”
非常直白。最开始的一瞬是真空般的静谧,紧接着骚动震荡般层层叠加,哗然四起。卡尔离开了墙壁,笔直地站立着。
“你在说什么?”有人大声说,充满怒意,“你说这个连环杀手在我们之中?”
又有人站起来,“我们辛勤工作,保护人民,你却指控——你他妈却调转枪口指向我们?”
纸笔被泄愤般摔到地上。邻座的人按住过于暴躁的警探,场面处于混乱边缘。不满的声音从各个角落响起。
“我在陈述观点。”卡尔抬眼面对指责,语气平静,“还是说,你们认为警察拥有某种无罪特权,从不可能犯错?”
他向前几步,不紧不慢地来到首排座位前方。房间中激荡涌动的愤怒与敌意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当卡尔·卡特想要吸引注意的时候,就总是会成功——BAU的其他人被自然地忽视了。卡尔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冷硬如浪涛中的礁岩。这一刻没有人在意到他有些好笑的着装。白炽灯光下的面孔冷淡而坚固,他无需刻意表现出什么,就能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与侵略性。
其实这全无道理,将责难投向一个说实话实说的人,却又是情理之中。卡尔熟悉这种场面,这些恼怒、敌视与排斥,尖刀般冲向他。事实上,他们不是不能够理解,他们只是不想要接受,所以不去理解。人类向来如此。卡尔无意解释更多,他不会受伤,也就不介意被人伤害。
“你们可以选择信或不信。”卡尔说,“你们也尽可以用一百个理由反驳我,或者,立刻去把那个连环杀手揪出来,将证据甩到我的脸上,证明我是错的。现在,该去工作了,警员们。”
这显然激起了更多不满,同时也让人无处辩驳。他面前的警员猛地站起,双手紧握成拳,仿佛下一秒就要挥起。卡尔没有丝毫颤动。他们无言地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警员转身离开,被踢开的座椅发出“哐”的一响。
人群在嗡嗡议论声中逐渐散去,霍奇示意小组其他人先行离开。摩根复杂地看了卡尔一眼,不赞同当中纠结地透漏出一点敬佩之意。罗西安抚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其他人也传达出了或担忧或友善的意味。
“之前还有人说,这最终取决于我。”霍奇说。
“好像是。”卡尔说。
“结果最后有人又选择独自承担?”霍奇研究般地看着他,发觉他身上那些钢铁般冰冷坚硬的东西逐渐消散了。“你不必这样做。是我选择发布什么样的侧写,这代表着整个BAU小组的判断,不论有什么问题都由我负责。”
“看来我挺成功的。”卡尔说,随意地坐到旁边的桌子上,“在这种项目上我还没有失败过。他们只会针对我一个人,这没什么。”
“你是我的组员。”霍奇强调。
一种混合着困惑与尴尬的神情在卡尔脸上闪过。
“从来没有人——”他仿佛被困住了似的挪动了一下,“听着,我从不执行团队任务。也许偶尔有合作的情况,但最多就只是各自完成属于自己的部分互不干涉。我不保护别人、不帮助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和帮助。事情一直就是这样运行的。”
“所以这不是那种个人英雄主义。”在霍奇有所回应之前,卡尔又说,“如果你最终决定放弃警察那条侧写,我也没有意见。但你没有。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给BAU惹麻烦,于是我引起的问题我自己来承担,这很正常。”
这其中似乎蕴含更多信息,但实在让人难以分辨。
“你在测试我?”片刻后,霍奇不确定地说,“你想知道我会不会迫于压力而忽略你的猜想,尽管你很可能是正确的。你在评估我。”
“如果你想,也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让我有所期待。”卡尔沉默了短暂的片刻,“我从不是讨人喜欢的那种类型,探员。我想要试着相信你,但首先我得搞清楚你是否值得我信任。”
他太过坦诚直接,以至于霍奇都没来得及觉得冒犯,反倒不知为何微笑了一下。
“我猜你不会每次遇见一个人都做‘测试’。”他说。
“当然不。”卡尔说,“通常我也不对人抱有期待。”
他说的很平淡,好像事实本该如此。霍奇寻找他的眼睛,但卡尔垂首望着地板,他的背部自然弯曲,双手交握着搁在腿上,因坐在桌边而矮了一些,看上去温驯而柔软。
霍奇一时没说话。他不禁抬起手臂,手掌在淡金色的短发上空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忍住按了按年轻人露出的一小截后颈。他还想了一下什么样算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有件事你错了。我想你需要帮助。”他开口时说,“你还得对自己有点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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