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霍奇在第一时间举枪。卡尔没有。眼睛适应黑暗需要时间，他们悄无声息地贴着墙壁站立。客厅中戴维斯发出几句疑问，很快被摩根制止。屋内一时无比寂静。

    “他来了，但没进来。”卡尔低声说，“比想象中聪明。”他脱下西装披在博士身上，“穿好。”他告诉瑞德，然后从腰间抽出武器。

    霍奇和瑞德奇怪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有耐心。这种距离型杀手很难办。”博士小声快速分析，“他很可能一直在关注戴维斯，知道我们来了。他必须在零点前完成，以为我们不会离开，索性直接开始。他又打算怎么处理我们？或许避不开就只能清除。别轻易出去，如果他决定潜伏在外面，一出去就会变成标靶。我们不能赌他对其他人的态度。”

    “普通人一般都会，”卡尔想了想，“说几句台词？这肯定有什么心理学解释，除非是专职杀手，不然谁都不会一字不说直接动手。”

    这其实有点道理，就是他的表达方式让霍奇和瑞德沉默了一下。

    “是这样。”博士说，“职业杀手对目标没有自身诉求，但其他人有，所以凶手总会忍不住表达的欲望，否则行动就会失去意义。而通常每到那时候就是谈判或劝服的时机。”

    “所以我们有缓冲时间。”卡尔总结说。看来这是全人类的通病，电视剧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就等他进来？”他问。

    “去窗边。”霍奇说。

    他们的视野逐渐清晰，能分辨出家具的轮廓。摩根带着戴维斯躲在沙发后，霍奇和卡尔让瑞德去跟他们一起，然后他们两个互相背对着逐步探查。

    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卡尔停在窗侧，他从窗帘的边缘处向外望去。路灯只照亮一小片区域，植物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暗影。路边多了一辆车，目前看不出有人的迹象。

    霍奇对他示意，然后从安全角度打开手电。显眼的光线映在窗上。

    “哗！”地一声，玻璃碎了。

    “他装了消音qi。”卡尔说。夜风将窗帘吹荡起弧度，冷淡的光线在他石雕般的面孔上滑过。

    “立刻就攻击，不是非常冷静理智。”霍奇评估说，“还有三个小时，但他的耐心不会有那么久。他开始有点急切了。”

    “不是从车的方向射来的。”卡尔接道，“不好判断……再来一次。”

    霍奇重新把光源放出。但这次没有反应。

    “他移动了？”卡尔说，皱起眉，“我去另一边看看。”

    他穿过客厅。摩根警惕地关注着后门方向，卡尔示意他暂时完全退回沙发后面。他调整手电的角度，顺着门上的玻璃往后院照。一声细微的响动，有只小动物从院子里跑过去了。

    卡尔冷静地观察外面。这个方向视野平坦开阔，并不是一个好选择。灌木丛的阴影不大，看上去没人，墙边堆置了一些杂物。他主动来回用光线扫了几圈，并没有获得什么反馈。

    嫌犯不在这边。他下出结论，打算换个方向，握着手电的手腕一转，光线一路快速从外面收回至他的脚下——等等，门口底下好像有——

    “轰隆！”一声震响。后门猛然被炸碎，玻璃和木屑同时飞射四散，烟尘浮起。“卡尔！”有人喊他。他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晃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嫌犯总要想办法进来，而后面的爆炸是为了吸引注意。

    “他不在这。”卡尔警告他们，“注意背后！”

    下一刻他又想到他不应该不受伤，但有点迟了，于是只有些许碎片余波在他的皮肤上擦出不痛不痒的痕迹。卡尔没有多顾及，立刻往回跑去，没两步就碰到霍奇。摩根半蹲着举枪朝向另一边。

    “我没事，份量不多，他只是为了引走注意力。”他迅速解释，看向门口。月光在地板上照出一条缝隙。

    门已经开了。

    卡尔猛然推开霍奇。“嗖”地一下，对方子弹打空，弹壳落地发出脆响。昏暗的环境极大地阻碍观察，他们回避在转角处。

    “迪兰先生。”摩根在另一边高声说，“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请出来跟我们谈——”

    “砰”地又一声闷响，这下打在了沙发靠背上。

    “zha弹不应该是为我们准备的。”卡尔提道。

    “你之前说过他穿得比较多。”霍奇在他身后沉声说。

    他们离得很近。卡尔不太习惯地动了动耳朵，但没躲。随即他明白过来了，自杀式袭击。

    “真不友好啊。”他嘀咕说，“我们撤走，让他俩就那么按原剧情进行怎么样？”

    霍奇没评价他的玩笑，伸手把他拦到自己身后。卡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站到他旁边。

    “我们知道你有zha弹。”霍奇对客厅的方向说，“爆炸声很快就会把警方引来，但戴维斯就在这里，局面仍然在你的控制当中。我不攻击，我们只需要谈谈。”

    漫长的十几秒钟之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摩根警惕地回头，一个人影站在不远的地方。他一只手握枪，另一只手握住平举着，一根线从他的手间延伸到衣服里。戴维斯在地板上惊惧又压抑地发出一阵喉音。

    “让我看到双手。”来人指示道，“我只要轻轻一按，这个屋子里的人都会被炸成碎片。慢慢走出来，不准开手电。”

    卡尔摸索着拉过霍奇的手在自己腰后碰了一下。第二把枪。后者轻轻回应一声，然后他们都举起手臂，从转角后走出。

    客厅中，摩根在和来人对峙。瑞德按着戴维斯待在沙发后，但现在侧面却暴露在嫌犯面前了。他们能模糊地看到，嫌犯外套拉链拉下了许多，露出缠绕在身体上的一排排huo药。

    “迪兰先生……”

    “把枪扔到那边。”迪兰说，“快点，我随时都可以按下遥控。是你们想要的谈话。”他晃了一下枪口，提到瑞德，“还有你，探员。四个人都扔过去。”

    不多久，四把枪远离了FBI探员们。

    “你们的出现在计划之外。”迪兰先说，“但我没想伤害无关的人。你们可以离开。”

    这是个不错的条件，卡尔漫无边际地想。他关注着场内的情况。霍奇肯定不会同意，当然瑞德和摩根也不会。他们都是那种人，卡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好人。果然迪兰被拒绝了，他脸色不太好看地盯着戴维斯。

    “我很抱歉，”戴维斯哑声说，“迪兰，我很抱歉……”

    “闭嘴。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迪兰暴躁地说，然后又问了探员们，“你们真的不走？”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霍奇和摩根在试图劝服嫌犯，瑞德也在帮腔。卡尔有点走神了。他不擅长这个，谈话，心理引导，或者本质上来说，理解人类。他知道探员们在做正确的事，但他好奇这正确值得多大的代价：如果迪兰不为所动，霍奇究竟会怎样选择。卡尔擅长做选择。他不同情迪兰，也不同情戴维斯，他不认为这值得探员们冒险，而且之前他也没有说笑——他觉得把迪兰和戴维斯单独留在这儿是个可以考虑的选项。

    但在理解人类这一点上，他至少知道一件事：越是好的人，越难因任何理由而轻易放弃别人的生命。

    “不。我没有退路。”他回过神，听到迪兰在说，“最后一次，探员。我要开始倒计时了。如果你们离开，我不会开枪。”

    迪兰悬在半空的拇指微微颤动。“十。”他说。

    卡尔倏忽间睁大眼睛。

    好像千分之一秒内时空迅速倒退还原，他们置身于金属墙壁的密闭空间。13号特工，有人说，带它回来。他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所有细节。每一句话，每道声响，每种硝烟。崩落在他皮肤上的，物体与人类的碎片。其他人已阵亡。“九。”但他知道自己不在那里。“你们先出去。”一个低沉、谨慎的声音说。他听出是霍奇。“八。”倒计时在继续。

    “瑞德。”霍奇催促道，“摩根。”

    他仿佛不经意地将手掌落在卡尔肩膀上。“离开。”他命令说。

    没人移动，这场景像是凝固了。“七。”迪兰说。戴维斯紧紧地抓着瑞德的胳膊。摩根没回应。因为光线不足的原因，他们都看不清别人的面孔。“六。”迪兰又数道。

    卡尔一部分的精神飘移了一下，猜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暗语；另一部分却切实地感受到久违的情绪，焦虑，踟蹰，还有困惑。他不能保护所有人。他可以单独留下，至少能作为一个让其他探员们离开的理由。然后他没死，历史重演。或者他可以假死。这得安排很多后续证据，他要给科尔森打个电话。好在他有了段不错的回忆。他可以在自己的葬礼上偷看几眼，也许会有人为他感到悲伤。这么一想也挺好的——在短暂的一两秒钟里，各式各样的念头洪流般在他的脑子里奔袭。

    然后非常克制地，它们刷地一下都收拢了。卡尔凝神观察其他人，瑞德和戴维斯离迪兰最近，其次是摩根，不过他在墙壁的转角旁边，可以随时避开。迪兰的枪口对着戴维斯。实质上，若是不考虑戴维斯，最危险的就只有瑞德。卡尔可以第一时间护住身旁的霍奇，但不能保证他的西装能帮博士挡住自制zha弹。他不愿意去相信运气。

    “瑞德。”卡尔说，“过来。”

    “可是……”博士犹豫说。他做不出这种事，当然了。

    “我留下。”卡尔说，肩膀动了动。不属于他的人类体温一直在牵引他的注意力，他希望霍奇能接收到这个模糊的暗示。“相信我……”

    然而霍奇根本没理会，或就是不打算理会他。卡尔无奈又迁就地在心中叹气，只好试图换一个计划。上司的手指顺着他的背部线条缓缓向下，他不适应地肌肉紧绷。同样紧绷的还有屋内凝滞的气氛。数到五了，然后是四。迪兰恼火地加重了音量。卡尔怀疑是不是有个最后一秒定律什么的？这种情况下如果要发生变故，等到那个“一”就是约定成俗的信号了——

    “三——”

    “迪兰！”霍奇说。

    被喊到的男人条件反射地看向这边，霍奇在眨眼间抽出卡尔腰后的枪进行射击。响亮的枪声接连倾泻，昏暗中亮起点点火光。随即是愤怒的痛呼，隐约夹杂两下消音qi特有的动静。然后是戴维斯的叫声。“瑞德！”摩根喊道。控制器从迪兰手中掉落，他的手腕被打穿了——但另一只手立刻下意识地扣下扳机。然后霍奇的第二颗子弹擦过他的脖颈。第三颗射入他的脑袋。

    摩根立刻跑过去查看情况。“你受伤了吗？”他问。

    “我没事。”瑞德回答，语气不知怎么有点飘忽，“戴维斯也没事……呃，我把他推开了，他就是被打中了腿。”

    卡尔打开手电，给他们提供光源做急救处理。其实有那么一刻，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在本能地飞速判断出zha药安全后，他就索性放任自己在思绪里游荡了一会儿。诚然他的枪法一如霍奇般精准，但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选项。这是不……不合理的，成功概率过低。又一阵困惑，还有隐约的恐惧击中了他。好吧，超能力者听信概率可能有点不搭。但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不认为这是个好选择。

    “你们可能会受伤。”他没好气地对上司说，“或者比受伤更严重。如果迪兰先按了下去怎么办？”

    “迪兰并不想伤害其他人。”霍奇平稳地解释，“我们不走，他就一直在犹豫。有很大的几率他不会第一时间按下。”

    “那你让我自己留下就行了，”年轻人继续恼怒地说，“本来就应该……”

    “怎么了？”摩根问。卡尔暂时放过他的上司。他们一齐回头，戴维斯的伤不算严重，只是疼痛让他不断呻yin。被问话的当然是瑞德，他没受伤，就是直愣愣地顺着光线看向卡尔。

    “它它它——”博士拽着身上略大的西装，惊疑地说，“真的防弹？！”

    场面顿时静了一静。

    “是啊。”卡尔不明所以，“我记得我让探员告诉过你。”他看向霍奇，提醒道，“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然而他发现他的上司正在他眼前盯着他，还皱着眉，一副尤为严肃的面孔。他抬手在卡尔的额角轻抹了一下。他们都低头看向他手指上红色的痕迹。

    “哦，”卡尔茫然地说，听起来更像是疑问，“我流血了。”

    他迟缓地想起先前爆炸时自己暂且撤掉了超能力。这有点新奇，他都快忘了其实他也曾是、也可以是普通人。

    但霍奇可能已经对他忍耐到了极点。在卡尔经历过长期睡眠不足、高强度整日工作、近距离遭受爆炸这些之后，霍奇探员非常明确、且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需要接受身体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