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问你们两个有什么秘密了。”刚接回队伍频道,就听加西亚紧张地说,“但在这种时刻抽空约会能不能先提前打个招呼?天知道我刚刚幻想了几十种你们突然离线的可怕原因。”
卡尔抛绳索的手臂微微一顿,差点造成投掷失败的尴尬状况。他用力拉扯几次,确认金属前端结实地卡住了。轻微的碰撞被掩盖在货轮的隆隆运作声中。
“加西亚。”霍奇提醒说。
“是,好的。我是说,”她转换话题道,“汉娜号是十万吨级货轮,常备船员共有26人。我们推测雷克斯——除非真的运气差到侧写错误他不在这里——最多再带10至15个手下。这种船很少会有人在外面看守,再加上高高堆满的集装箱,你们立刻被发现的几率很低……一个友情提示,快艇只能暂时放弃等人回收,所以在支援抵达之前,最好别有人跳海。”
这倒是提醒了卡尔。他控制快艇在适当的距离与汉娜号保持同速前进,仿佛不经意地建议说:“你可以开船在附近等我。”
“我先上去。”霍奇言简意赅地说,直接拿过绳索,双臂用力,一下荡到船体表面。他稳定了两秒钟,身体几乎与海面平行,然后很快蹬着金属船壁一步步攀到甲板边缘,翻身越过护栏。
卡尔在夜色中仰头看着眼前如海中巨兽的货轮。不安地等待片刻后,霍奇重新回到他的视线当中,将绳索一端扔回来。他暗自松了口气,很快也踏上甲板。无人驾驶的快艇在黑暗中逐渐漂远了。
“附近安全。”霍奇说。
卡尔只是点点头,没说话。他们沉默地穿行在林立的集装箱之间。耳机另一边不时出现各个组员的说话声,寻找人质的任务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加西亚开始调查什么别的东西。特警和当地警局的人还要一会儿才能到。控制器的程序是瞬间自毁模式,不能强行黑入。JJ又被媒体截住了。卡尔没在仔细听。他跟在霍奇后面,思绪在BAU与神盾局之间打转。几种截然不同的想法拉扯着他,直到新的情况出现。
“两个人,有武器。”霍奇说,退回转角后的阴影里观察。对方在船舱的入口处,无精打采地一左一右靠墙抽着烟,与他们中间隔了一小段无遮挡的路程。没有消yin器,开枪不是首选。
他看向异常安静的卡尔。
“从侧面绕到他们身后。”霍奇说
“先提醒你,我可没有什么不杀原则。”卡尔转身时说。冷色的月光下,影子的轮廓将他割裂了。他一半隐没在暗面里,面孔像石雕一样毫无表情。
“你最好也别在不必要的时候留情。”他又乖戾地说,“而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最好提前说出来。”他把枪插回枪套,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
霍奇隐约瞥到那手柄上好像有卡尔的名字。还不待他多想,就感觉到他与年轻人错身时,腰间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那柄简单实用的小型武器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盯着它想了想,然后说:“我想你自己有合适的判断。”
卡尔有点意外。但此时守卫已经很近了。他们不再说话,一左一右地谨慎靠近。霍奇做了个手势。一个呼吸的节拍之后,他们同时从后方迅速出手。下一刻,两名守卫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倒下。
他们将陷入昏迷的两人轻声放落到地面上。霍奇若有所思地看了卡尔一眼,后者正向船舱内观察。
对于常生活在陆地上的人来说,轮船内部的结构就显得有些逼仄了。细窄的走道并不适合两人并排行进,卡尔让霍奇在前。如此之大的一艘货船上,并不容易很快碰到其他人,他们顺利地走过一段距离。
“不喜欢有人在你后面?”霍奇说。他想起曾经卡尔这么说过。
“不算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卡尔才回应。
“会精神紧张?”霍奇又问。
“不。”卡尔说。
他还没再说什么,就听身后一声轻响。刚刚路过的门开了。他转过头,刚好与一名健壮的男性对视。对方怔了一下,随即想要摸枪,卡尔在这个瞬间快速逼近两步,直接将人顺势带入半敞开的门内。几声闷响。霍奇来到门口时,看到卡尔一条手臂从后方牢牢锁住敌人的脖颈,另一只手封住对方的口鼻。那人脸色涨红,逐渐缺氧,使力用坚硬的手肘向后狠狠一击。卡尔仿若毫无所觉,身体纹丝未动。他抬眼向霍奇一瞥,手臂微松,在敌人刚呼吸到空气的同时一下劈在对方后颈。那人倒下了。黑色的对讲机掉落在地面上。
“别人总以为我身后是最安全的地方。”卡尔接着说,“我不拒绝,但也不会主动提醒。”
“别人?”霍奇问。他走进来,将门关上。
“很多人。”卡尔说。
“来自后方的危险更难应付。”霍奇说。
“通常而言,”卡尔说,“对于身前的状况,反应速度总是会更快一点。”
“所以你让我走前面,”霍奇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是因为这样对我更安全。”
卡尔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环视这个类似于休息室的小房间,找了点东西,把昏迷的壮汉绑在墙边的管道上。
“夏洛克。”他自顾自地对着队伍频道说,“你看过汉娜号的构造图了吗?”
“为什么你非要叫他?”回复的是瑞德,“他不在。人质那边有新线索。”
“事实上我可以在。”夏洛克说,声音要远一些,“计算路线不耽误我思考其他事情。”
“构造图已经在我的脑子里了。”瑞德说。
“难道它就不在我的脑子里吗?”夏洛克说。
“我侧写出几个雷克斯可能会在的位置——”
“我可以告诉你其中几率最大的那个——”
“多少几率也不能保证——”
“你尽可以把整条船都搜一遍——”
“停。”卡尔说,对两个小朋友无可奈何,“在内部人员的对讲机下次响起前,可能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们在A13号房间。然后应该?”
“出门右转,直行。”瑞德说。
“经过两个路口,在左手边有一个直梯,直接爬下去更快。”夏洛克说,“左边走60米那个房间,是船长休息室。”
卡尔和霍奇跟着耳机里传来的最近路线移动。可惜的是,还没过去几分钟,他们就不巧左右同时遇上三个敌人。对讲机加枪支,一共六样东西需要注意,看来想要继续隐藏是不可能了。
“分你一个。”卡尔说,选了左边那两人。
双方的距离迅速逼近。
“你觉得我应付不来?”霍奇说,躲过一记重拳,转身踢向来人的膝盖后方。
“我没有。”卡尔说。他卸掉其中一人的枪,同时将第二人撞到坚硬的墙壁上,发出沉闷一响。拥挤的空间中,他反扭前者的胳膊,侧身一转,另一个敌人的攻击就砸在了同伙脸上。“我分析,然后根据逻辑做出合适的选择。”
霍奇用枪托击中他的对手头部。对方恍惚一瞬,额角淌血,然后猛地开始回击。
“你的逻辑,”他闪避的同时指出,“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与自以为是。”
“我?”卡尔说,抽空看了他一眼,“哦,是吗。”
“你觉得你是保护者。”霍奇说,侧身退后一步。他摸到卡尔之前留给他的匕首,迟疑了一下,没有抽出。“你觉得你有责任。”他又说,“但是你不指望任何回报。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吗?你就想要这个?”
“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卡尔说,与他相背而立。他们的躯体互相辐射出热度。
“我不知道,”霍奇说,紧盯着对面的敌人,“你告诉我。你以为我知道你的身份之后能怎么样?我还什么都没有做,而你表现得好像我已经做了什么。”他找到一丝破绽,“但即使如此,你仍然主动承担更多。保护弱者的同情心,还是个人英雄主义?”
所有人同时动了。狭小的空间里,五个人分成两部分缠斗着。先是第一声枪响,没打中任何人,卡尔将那人摔在地上,踢远刚开过火的武器。霍奇找到机会按住对手的后脑,用力往墙壁一撞,解决了一个。他立刻回过头,卡尔正背对着一人,而那人不知从哪里卸下一根棍状金属,高高举起。
“小心!”霍奇举枪,然后是第二声枪响。
卡尔不以为意地继续徒手将身前的敌人重击到失去意识。他呼吸平稳,拳上带血——当然,是别人的——搏杀并不是他的兴趣所在,但确实是发泄心情的一种方式。他向后瞥了一眼,原本预备偷袭的男人腹部中弹,倒在地上。
“走。”他说,越过失去战斗力的敌人,“那边。”
“你还没有回答。”霍奇移动时说。
“而你今天问题很多。”卡尔冷冷地说,“哪个也不是。我没有同情心,更没有英雄主义。”
“那是什么?”霍奇说。
“我尊重你。”卡尔咬牙说,“我关心你。所以我不会停止担忧。这样你满意了吗?”
“不。我很感激,但我不满意。”霍奇说,“就这样?”
“你还想要我怎样?”卡尔讥诮地说,“尽管提。”
“应该提的是你。”霍奇沉声说,拦住他一停,避开匆匆路过的守卫,“我们的关系可悲到只能靠你单方面的无私奉献来维持吗?”
“我不——”
“你不相信我。”霍奇说,继续前进。
“当然不是!”卡尔恼火地回道,看向他冷静的侧脸,“你到底想——”
“那就要求更多。”霍奇说,“如果你认为我有什么不对,就说出来。你有权利指责。但我不接受在你的想象中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我没有想象。”卡尔说。
“你没有期待。”霍奇指出,“但你可以,并且应该。”
“所以你指责我,因为我对你太过宽容了吗?”
“因为你值得更多。”霍奇说,停了下来。
他们在船长休息室的门外对视僵持了几秒钟。卡尔挪开目光,敲了敲房门。没有回应,于是他干脆地踹门入内。
屋内无人。会客厅的桌子上有杯咖啡,霍奇伸手试了下温度。
“还没凉透。”他说,“看来船长并不无辜,与雷克斯可能是合作关系。”
“既然已经知道我们来了,”卡尔说,观察周围的坏境,“连个简陋的欢迎仪式都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两下敲击麦克的声音。不是从耳机里传出来的。是船上广播。
“晚上好。”雷克斯的声音说,“你能找过来,有点出乎意料啊。”
卡尔没说话,在门口向外面探去。视线范围内没有异常。
“我想我需要重新评估你们。”他们不能对话,雷克斯继续说,“但令人好奇的是,究竟是什么让你觉得,进得来就能出得去?”
他停了一会儿,好像在考虑怎么处理这两个自投罗网的闯入者。
“这样吧,赌约还没算完。”他又说,“在有外人来打扰之前,我在甲板上等你。见了面再谈,很公平——如果你们上得来。好运。”
广播关闭了。霍奇看向卡尔。
“你相信他?”
“就算被一圈武器指着脑袋,也好过一个个检查完所有角落。”卡尔说,“我们没有时间。”
“我猜你的计划不包括被关在船舱里漂到欧洲。”霍奇说。
“说不定趁机度假是个好主意。”卡尔说,他的幽默感可不怎么样,“我没计划。”
“你没计划?!”加西亚忽然在耳机里叫道。
卡尔假装没有被吓到。
“你在?”他不由地说。
“呃,我一直都在?”加西亚小心地说,“虽然刚刚艾米丽和特警抵达后大家去忙了一阵子……但我想,应该,不止我一个在线?”
一阵尴尬的沉默。卡尔边跟着霍奇原路往回走,边回忆刚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似乎并没有泄露……大概。
“如果你需要,我想我们可以装作没听到你们吵架。”瑞德让气氛更僵硬了,“但其实有个问题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们在码头吵架的时候,卡尔是不是第一次叫霍奇的名字?你知道我能记得所有事,只是忽然发现,总不至于这么巧每次我都没听见吧?所以……”
“我们没吵架。”卡尔坚决地打断他,“以及你记错了。”
“说起来,我好像也没听到过。”罗西补充说。
“我也是。”摩根说。
卡尔深吸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看向霍奇,对方似乎也对这个问题表示好奇,转过一个路口时略带疑问地看了看他。
“你们不忙吗?”卡尔问。
“还行。”罗西说,尽量避免沉重的语气,“试了几种方式,应该能找到人质,但需要时间。所以你们最好从那边想办法关闭计时……如果你们没被关在船舱里。支援二十分钟后到。汉娜号加速了。”
卡尔注意到时间,一小时已经走过多半。
“太慢了。”他客观地说。
“如果能确认船上有走私违禁品,就可以申请直升机。”罗西说,停顿了一下,“但必须赶在到达公海地区之前,否则我们就会彻底失去执法权。”
现在去拆集装箱好像不太现实。又是一阵沉默。没多久,卡尔和霍奇停在一扇几分钟前还可以通行的密闭门前。它是金属的,当然,厚重并且坚固。他们试图转动门上的圆轮手柄,它动也未动。
“这种情况,”霍奇说,“你在决定上船之前没想过?”
“这种情况,”卡尔说,“你在决定跟我一起上船之前没想过?”
“没有。”霍奇回答,“你让我相信你。我也确实相信你。”
卡尔瞥了他一眼,然后从腰间摸出两个方形的小东西,把它们附着在门缝附近。他又按了两下,那上面亮起急促的指示灯。在有人发出疑问之前,卡尔揽过霍奇后退两步,又一转身,背对门,挡在他面前。他们的眼睛相对着。
“那你下次可以相信得更彻底一点。”卡尔说。
下一秒,门炸开了。
频道中的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爆破声吓了一跳。好几声呼唤和询问同时响起,包括:“霍奇?”“卡尔!”“怎么回事?”“天啊发生了什么?”以及“该死,回答!”。
“没事,路堵了,我炸了门。”卡尔简洁地说。
短暂的混乱过后,加西亚抬高的声音清晰地扎了过来:“你一直随身携带炸弹?”
“微型的。”卡尔说,和霍奇迅速穿过走廊,“而且我只是放在行李中备用,下午工厂事件之后才带在身上。”
“等下,”罗西想到什么,“你带了多少?”
“足够出去了。”卡尔回答说。
突然,有人从侧面窜了出来,猛地扑向前面的霍奇。卡尔敏捷地在那之前闪身插到他们之间,屈膝击中来人腹部,抓着他的肩将人摔了出去。一阵脚步声。霍奇拽过他的胳膊绕向另一边,他们还未喘过一口气,又一个方向传来跑步的声音。
“好得很。”卡尔说,“跟我们来猫捉老鼠那一套?”
三。
“你带cui泪弹之类的东西了吗?”霍奇问。
二。
“没有。”年轻人告诉他,“我只需要真正有杀伤力的东西。”
一。
他们同时闪身暴露在走道中间,错身而立,向相反的两个方向开枪。子弹精准地射进血肉,敌人暂时退回到转角之后。“别浪费时间。”卡尔说,强硬地向前行进,示意霍奇跟上。后者踟蹰了一下,然后紧皱着眉,侧身随他移动,举枪戒备他背后方向的敌人。
卡尔一转弯就迎面撞上两个枪口。对方一惊,条件反射地扣动了扳机。枪响了。霍奇动了动嘴唇,没作声,眉间蹙起的褶痕更深。卡尔神情未变,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他动作毫无凝滞地反扭过其中一人的手臂,对方在震惊当中叫了一声,然后关节处咔嚓几下,他的双臂都被卸掉了。霍奇朝另一个方向开了几枪,将那边重新露面的敌人再次逼退。
“什么……什么东西!”另一人惊恐地看着卡尔的胸口。那里分明被击中了,在几乎零距离的情形之下,穿透柔软的布料,却没有一滴血流出。
忽然之间,卡尔几乎感到厌倦。这样的场景他遇到过很多次了。只是这一次,他感到疲惫,感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骨髓中潜伏已久,一点一滴地积攒着,直到这一刻,沉甸甸地拖坠着他。于是在这短暂又缓慢的瞬间里,他没有动。那个人看上去下一秒会对他打出所有剩余的子弹。他不介意。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敌人,对方颤抖了一下,手指就要用力扣下扳机。
一声枪响骤然在卡尔耳边响起。他面前的人额头出现一个血洞,双目大睁着,倒下了。
“第二次。”霍奇放下枪,苛刻地评价说,“你不会打架。”
卡尔眨了一下眼睛。他理应觉得冒犯,但是不……只是不。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好像也被这一枪击中,打散了。
“我会打架。”他说。
“我很怀疑。”霍奇说,跨过尸体。他现在听上去相当严厉。
“不必要的时候,我就省点力气。”卡尔平和地说,“第二次了,你还没习惯吗?我不需要——”
霍奇猛然推了他一把。卡尔向侧边倒去,一把消防斧几乎贴着他的鼻尖劈下。
“第三次。并且,我不打算习惯。”霍奇冷声说,伏身避过一击,“你不能保证你的超级——保证它永远不出意外。如果某一次它失效了呢?或者有什么能克制你的东西出现?”
“那很难。”卡尔说,“可以这么讲,我接触过这世界上绝大多数危险的东西,有些甚至超出人类的认知。如果有什么能威胁到我,我会知道的。”
他转过头,看到斧头再次抡起。霍奇刚要后退,卡尔迅速地上前一步,来到他的斜后方,几乎贴着他的背,挡住了他的退路。
霍奇的瞳孔倏地紧缩。“你——”
锋锐的斧刃停在他眼前几英寸的地方。一只手抓着它,稳定,牢固,毫无损伤。
“很好用,不是吗?”卡尔说,“现在你应该很明确了:我不需要帮助。”
他在敌人愣住的时刻,一用力抽走了消防斧,甩向远处,砍入另一人的腿。一声惨叫。然后是又一声——霍奇一拳打断了前方敌人的鼻梁。再一下闷响,那人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卡尔诧异地看向他,终于察觉他隐忍升腾的怒气。
“绝大多数不代表全部,新的东西也会出现。”霍奇说,在原地平复呼吸,“你需要保持注意。”
“但我觉得……”
“我关心你。”霍奇说,“所以我不会停止担忧。这样你满意了吗?”
卡尔说不出话了。十几分钟前,他才刚刚这么说过,一字不差。他没法反驳。一种奇妙的感觉笼罩了他。柔软,温和,让他……让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如果我说不满意,”他说,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你也要揍断我的鼻梁骨吗?”
“值得一试。”霍奇说,语调略微缓和,也瞥向四周躺倒的敌人。他想了想,忽然突兀地问:“‘没有不杀原则’?”
“那是——”
句子戛然而止。卡尔回忆起来,事实上,他没有杀掉任何人。他确实手下留情了,因为他考虑到一系列的后续问题:FBI可没有神盾局那么多隐秘特权,于是他尽可能地减少麻烦,避免行政工作堆满上司的办公桌。也因为他想留下一个好点的形象。但这理由实在是难以启齿,他说不出来。
霍奇看到血色一点点染上这口不对心的年轻人的面颊。他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好笑地摇了摇头。
起初卡尔没有注意,他也没想过自己能有不自觉忽略了控制身体某部分的时候。直到他们停住的时间超过了三秒。他终于发觉有什么不对。
“我,”他说,把发热的面孔转到一边,“但是,呃、其实……”
“走吧。”霍奇说,安抚地按了按他的肩膀,“已经出现超过十个人,我想是时候去找雷克斯了。”
*
凌晨2点40分。甲板。光线昏暗,空气潮湿。一个男人站在半高的围栏旁,背对着他们。没有其他人。
“你认输了吗?”卡尔说。
霍奇举枪对准几米外的嫌犯。
“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雷克斯说,没有回头,浑不在意身后是否有枪口瞄准,“诚实地讲,我做计划时已经高估了FBI至少三成。但结果——不尽如人意啊,我的朋友。”
他叹了口气,终于转过身来。他穿着整洁的纯黑套装,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高处旋转的探照灯光刚好滑过他的身体,在甲板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他的右手握着把枪,但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轻轻用枪管敲着左手的掌心。
“我不是你的朋友。”卡尔说。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雷克斯说,向后靠在栏杆上,仿佛这里是什么度假游轮,“卡尔·卡特,难查的家伙,让我空手而归。破坏我的娱乐项目,威胁我的事业——你知道这艘船上的货值多少钱吗?”
“我完全有理由生气。”他上下打量着卡尔,然后摇摇头,“我也确实生气了,直到刚才,我的手下告诉我一个有趣的小秘密……”他压低了嗓音,感叹地说,“这就说得通了。现在我一点儿也不生气,真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一个非人类并不是很容易啊。”
这个距离并不能把雷克斯的声音送入队伍频道。加西亚在另一端提醒他们:“支援十分钟内到。”
“我对你的心情不感兴趣。”卡尔冷淡地说。
“你之前答应过的,聊一会儿?”雷克斯说,“我可是一直很信守承诺。”
卡尔看着他。
“五分钟。”雷克斯说,“我到不了公海,你的支援倒是会更近。很划算的买卖。”
他看上去镇定自若。也许他以为手握18个人质已经足够,又也许他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理由还算有说服力。
卡尔收起枪。霍奇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你想说什么?”年轻人问,“我们怎么发现你的?”
“不不不,那个已经不重要了。”雷克斯说,视线紧紧跟着卡尔的面孔,“其实我有另外一个问题——那感觉怎么样?”
“什么?”
“在人类中间。”雷克斯说。
“拜托,你也想找人聊聊这个话题吧?”卡尔没回答,雷克斯继续说,“我理解。人们恨他们不了解的东西。嫉妒,怨恨。他们总是想要的太多,利用,控制,或者摧毁。刻薄的物种。而你呢?”
卡尔的神情动了一下。
“你有力量。”雷克斯说,鼓励地看着他,“你和他们不同,站在常人不能及的地方。你不怕他们。所以为什么还要和他们互相忍受?你是自由的。”
“这是你的亲身体会吗?”卡尔问。
“这是事实。”雷克斯笑了,“是我们,亲爱的朋友。我相信你理解。不然,你又怎么能这么快就侧写到我呢?”
他们维持了片刻安静。
“你杀了你的母亲?”卡尔说。
“成长总是需要一点代价。”雷克斯说,没否认,“她是第一个,世界严酷的证明。”
探照灯再次转过,海风更冷了。
“曾经,”雷克斯说,“在我还满怀天真的时候,‘这么做,雷克斯。’‘继续,我的好孩子。’然后我厌倦了,我说‘不,妈妈。’她呢?‘不行!’妈妈说。‘如果你不听话,就滚开!’侮辱,玩弄,伤害。好吧,于是我想,不应该这样下去了。”
“你放了一把火。”卡尔说。
“我打开了桎梏。”雷克斯提高声音说,“我来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人类不值一提。这公平吗?不。但在不公这一点上,它倒是匀称得很啊——话说回来,你怎么样?藏得那么深,我猜也没什么好事。需要帮助吗?我很乐意。”
没人能看出卡尔在想什么。
“你当时应该死了。”他说,“你会什么?”
“我会的可多了。”雷克斯意味深长地说,“但你想知道的那一样,说出来就少了很多乐趣。当然,如果你愿意和我联手干一番大事,我愿意对合作伙伴坦诚相待。”
“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好条件?”卡尔说。
“你错了,我不谈条件。”雷克斯说,“现在你可能还没弄明白,我们才应该是一边的。但没关系,我想总有一天。我可以等。”
“你的时间到了。”卡尔平静地说。
“很愉快的谈话,真希望时间过得慢点。”雷克斯说,“你知道,人类实在不是好的聊天对象。”
他转了转手中的枪支,只是对着他自己的方向虚握,看起来没有使用它的打算。
“人质。”卡尔说,“你反悔了吗?”
“哦,赌约。”雷克斯耸耸肩,“没有,我可以放了他们——只是有个小问题。‘之后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是这样说的吧?”他提道,“你瞧,问题是,我放了他们,‘之后’呢?”
“你想要什么?”
“我和我的船。”
“不可能。”
“好吧,我可以把船送你。”雷克斯说,“就当是见面礼。够慷慨吧?”
而卡尔的回答依旧是:“不。”
雷克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绿眼珠好奇地转了转。
“你指望我做个慈善人士吗?”他问,“把人给你们,把船给你们,把我自己也给你们?——不,你没有这么天真。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放弃人质,也要抓到我——啊,现在FBI的行事风格是这样的?你同意了吗,霍奇纳探员?”
霍奇没有回答他。
“我猜那是一个‘不’。”雷克斯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点我喜欢。但你看,那边的世界不适合你。”
卡尔抽出枪,对准了他。
“如果你还有别的底牌,最好现在就亮出来。”
雷克斯诡秘地笑了。他仰身看向无边夜空,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明明已经告诉你了啊,‘我不谈条件’。”他愉快地说,“我们会再见面的,卡尔。”
这一瞬间,枪声响起。
是雷克斯扣动了扳机。子弹射入他的胸口,他仰面掉下了围栏之外。
卡尔迅速奔至甲板边缘向下看去。海面上翻涌着波涛,霍奇打开手电,模糊的视野中好像有一具躯体随着海水沉浮。
“不。”卡尔说,“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
“这种人不会接受失败。”霍奇说,“你抓不到他,也改变不了局面。莫里亚蒂不也是故意这么做的吗?雷克斯想保证这个——”
“我要下去。”卡尔说。
“——你说什么?”霍奇反射性地拽住他的手臂,“卡尔,他只是想让你疑心。心理战术,这很常见。”
“刚刚发生了什么?”加西亚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情况怎么样了?你要下到哪去?”
“即使是尸体,我也要带回来。”卡尔对他的组长说。他笑了笑,“别担心。不如帮我放个救生艇下去?我可不会飞。”
“什么?”加西亚说,双手砸在了她的宝贝键盘上,“我好像明白了,等等等一下我记得我说过别有人跳海支援还有三分钟我不是在开玩笑——”
“卡尔!”
霍奇手中一空。
凌晨2点47分。卡尔翻身越过栏杆,坠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
“我没事。”五分钟后,卡尔在直升机的轰鸣声中庄严地说。
他裹在一张毯子里,暗淡的金发还滴着水,蓝眼睛跟随霍奇转动。后者在把毯子扔到他身上之后打了好几个电话,期间无线电里的其他人轮流把他训了一遍。卡尔老实地坐在座位里,没敢去研究角落里雷克斯的尸体。
“是这样的,”他又解释,“我想雷克斯既然能假死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次。如果水里有人接应他呢?如果他的能力是假死一段时间又醒过来之类的呢?所以至少也要把尸体带回去,也许神盾局能研究出什么来,不然以后他再……”
他停了一停。
“霍奇,”他说,“艾伦。”
霍奇动作一顿,没有再打下一个电话。局长可以等一等。
“我很抱歉,但我不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卡尔坦诚地说,“这是我的……方式。如果有必要,我还是会做类似的事情。我可以给你其他所有的保证,但我没法像扔掉什么东西一样把它拿走,它是我的一部分。”
“我知道。”半晌,霍奇说,“我没有责怪你,只是需要时间适应。尽管我想这一点可能也没法改变了:我不会停止担忧的。”
卡尔注视着他,美丽的蓝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我很感激。”他说,“谢谢你。”
直升机缓缓落在地面。
长滩港几乎被红蓝色的警灯照亮,现场同时存在不下三个部门。卡尔和霍奇在忙乱的人群中搜寻他们的组员。
“对了,”卡尔踏上地面时问,“之前不是说我们还申请不到直升机吗?”
“关于这件事,”JJ的声音同时从耳机和现实中响起。螺旋桨带出的风撩起她金色的长发,她强硬地拨开几个记者,大步走了过来,对霍奇说:“希望你不要太介意,我可能是吼了局长。”
“情况怎么样?”霍奇冷静地问。他们向临时指挥中心走去。
“还有不到十分钟,目前只找出一个集装箱。”JJ说,把一条毛巾按在卡尔湿漉漉的脑袋上,后者惊讶又感谢地对她笑了笑。“人质和炸弹是绑定在一起的。现在的方案是,拆掉这一边的炸弹,再用控制器放了另一半人。”
卡尔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看也没看地挂断了。
“但有两个问题,”JJ继续说,“一,拆弹专家不能保证时限内完成任务。二,控制器对应的两部分人质有可能是相反的。不排除雷克斯故意如此的情况。”
他们和BAU的其他人汇合了。时间紧迫,来不及寒暄。瑞德和夏洛克的视线齐齐绕着卡尔转悠了一圈,然后继续眉头紧锁地交流着什么。
“有多大的几率拆弹成功?”霍奇问。
“不到一半。”罗西说。
“所以——”
卡尔的电话又响了。霍奇和JJ都看向他。
“防水功能不错。”他嘀咕一句,从兜里摸出手机,“谁这么……”
他没说下去,实实在在的惊讶跃到他的脸上。这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了。
“贾维斯?”他不确定地说。
“很抱歉打扰您,先生。其实——”
“其实是我。”娜塔莎接过话。
“娜塔莎,我现在没时间。”卡尔反应过来,“如果可以请等——”
“我觉得这算是紧急状况。”娜塔莎贴心地加快了语速、但语气古怪地说,“三小时前斯塔克打赢了一个超级反派,他连和他的金发美女庆祝的意思都没有就跑了。我以为他只是去准备新的派对花样,结果刚刚才发现他就快要到洛杉矶。”
即使是对于卡尔来说,他也一时摸不清重点在哪里。
“然后我忽然想起来,上次我把他父亲的遗物转交给他的时候,他就一副想要找你算账的架势。”娜塔莎说,“我猜他这回是终于有时间去……”
一道闪光从漆黑的夜幕中划过。不少人发现了,他们纷纷停下动作,盯着它看。
“我想你没猜错。”卡尔说,抬起头,“他已经来了。”
“那是什么?”有人问。
“艾伦,”卡尔说,没注意自己叫了什么,“我们好像有了新方案。你觉得世界上最厉害的科技天才能不能解决炸弹问题?”
金红色的战甲轰然落到地上。
是钢铁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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