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u小组刚回匡提科就接到新任务。只是几项评估工作,但侧写师们宁可继续出外勤。他们在各个机构之间跑了两天,最终成果变成一份份文书报告堆在霍奇的桌子上。
“但愿这个周末没有案子。”艾米丽感叹说。她双手一推,办公椅就滑离了混乱的桌子。
“有什么计划?”JJ按了按僵硬的脖颈,“我想我需要去做个按摩。”
“算我一个。”艾米丽转动椅子,“瑞德?”
“我打算看第四遍《战争与和平》,”博士说,“然后去公园下棋,研究黎曼猜想或者杨·米尔斯存在性与质量间隙……”
艾米丽举起双手。
“我的错。”她说,“卡尔?别告诉我你的周末也这样。先声明,我拒绝听到诸如训练、研究之类的回答。”
“事实上,”年轻人回答说,“我打算去野营。”
“野营?”罗西刚从霍奇办公室里出来,意外地问道,“约会?看不出来你是这种类型。不错的选择。在略微困难的环境里互相协作有助于双方促进感情,选个好位置晚上还能看星星。”
卡尔想要解释,“我不是……”
“谁要去看星星?”准备下班的加西亚出现在屋子里,“我错过了什么?今晚有活动?”
“卡尔明天和女友去野营。”摩根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约会吗?即使是我,也更偏向于看电影和烛光晚餐。”
“因为姑娘们在野外没法维持完美形象,我的裙子我的丝袜我的高跟鞋,更别提睡在帐篷里和酒店大床的差别——”加西亚转向卡尔,“除非有个这样的男朋友。我刚刚说嫉妒了吗?”
“她叫什么名字?”罗西说,倚着栏杆,“需要建议吗?以我三次婚姻的经验来说,你遇到的绝大多数问题都能找到参考答案。虽然野营不是我的项目,但技术上而言,你最好别把所有事都准备好。”
“怎么说?”JJ反坐在椅子上滑近,揶揄道,“故意制造难题?然后英雄救美?”
“老派,但是经典。”艾米丽摇摇头,“男人啊。”
“拜托,有点情趣,战士们。”罗西说,“我没有说要去和黑熊搏斗,或者来次荒岛求生。又不是每个约会对象都是像你们这么厉害的联邦探员——等等,”他狐疑的视线在卡尔身上转了一圈,“是吗?不是吧?”
“等下,”摩根忽然说,“上次从直升机跳到屋顶的那位红发女特工?”
“什么女特工?为什么我不知道?”加西亚问,“而且从天而降是他们那边的传统吗?卡尔第一次出现就从天上掉下来,然后是钢铁侠,现在又多了个红发女友。接下来是什么,外星人?”
“其实……”卡尔说。
“这种组合比较辛苦。”摩根说,“如果双方的工作都要四处乱飞,能凑到一起休个周末就很不容易。你确定要花时间用在搭帐篷上吗,卡尔?不如换成红酒牛排,然后就是夜间活动——当然如果你们更偏爱野外,就当我没说。”
其他人心照不宣地笑了。除了瑞德和话题中心的当事人。两位年轻人在各自桌后相对着看了看。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卡尔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娜塔莎是我以前的同事,我们没有任何特殊关系,而且我也没要跟任何人约会。我只是,”他颇有压力地面对组员们怀疑的目光,“个人爱好。偶尔我就会去……”
“一个人?”罗西说,他高高地挑起了眉毛。
“一个人。”卡尔说。
“或许你可以找人一起。”罗西提议,“难得休息,结果你就自己跑到野外去数蚂蚁,我已经开始有负罪感了。”
“真的不用,”卡尔有些无法招架,“我……”
“我有个主意。”罗西说。他想到了什么,转向身后。办公室的门刚才没关。“霍奇,我记得你说过这周末海莉有事要出城,所以杰克会在你那待两天?”
“是这样。”霍奇说,从文件中抬起头,“怎么了?”
“刚刚上面才来电话让你明天上午去开预算会议。”罗西说,“而海莉早上就需要出发。”
“我在考虑是不是让保姆临时去——”
“有个更好的选项。”罗西说,“你开会。卡尔去接杰克,没有比这更安全有保障的了。然后你们可以一起去野营。这样你不用担心你的宝贝探员丢在山里,也不用陪小杰克睡在充当城堡的餐桌底下。非常完美。”
他又转回来,问有点没跟上节奏的年轻人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卡尔不确定地说,“应该可以?”
“他同意了。”罗西立刻对霍奇说。后者没想出有什么理由拒绝。
“虽然有些仓促……但我想我们能处理好。”霍奇考虑说,“我会跟卡尔商量的。”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你要学斯塔克说话?”
“很好。”罗西轻快地总结说,假装没听见后一句疑问。他抬手看了看表,“那么我该走了。四十分钟后有约,在城市里的那种。祝你们明天有个愉快的夜晚。”
加西亚也跟着他往外走。
“说真的,连度假也和顶头上司在一起,你确定是在帮卡尔放松而不是反过来?”等电梯时她说,“我的意思是,当然我也非常喜欢霍奇,出去喝几杯也没问题,但私人娱乐时间都待在一起就很有压力了……”
“我看他挺乐意的。”罗西耸耸肩。
“瑞德至少还会去公园下棋。”赶上来的艾米丽说,“上次我问卡尔的时候,他说要研究什么电路系统,上上次是训练,再上次还是训练。问题是,他直接把他的顶层豪宅一多半面积都改成了训练室和工作间,我怀疑除了工作他都不会出门。”
“而霍奇显然也不是会主动约人出去的类型,他都离婚多久了。”JJ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既然如此,让两个工作狂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也挺好。”
两位工作狂全无自知。不到十分钟,Bau部门里的其他人就都下班离开了。
卡尔陷在自己的位置里,盯着电脑屏幕,试图查找有关于人类幼崽的相处指南。他对此毫无经验,也从未想过有天会面临如此状况。霍奇的儿子多大了?三岁还是四岁?那么小的一只,万一被他不小心弄哭怎么办,拿照顾小动物的经验来当作范本是不是不太合适。卡尔几乎都要神经紧张了。他想要从回忆中寻找答案,但他的童年是独自在房子里用积木打发时间,后来演变成因使用能力而常身处病痛之中,远离学校远离人群,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于是几十分钟之后,他还在原位,没研究出多少成果。直到一条短信打断了他。是霍奇,问他明天的日程安排,特意注明了如果不方便也没有关系。卡尔回过神,意识到对方大概是忙得忘记了时间。他好笑地收起手机,走到霍奇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你还在?”霍奇看到他时有点惊讶,“我以为,”他揉了揉眉心,“抱歉,让你等了很久。我刚……”
“没有,我正好有事在做。”卡尔解释说,看了眼他桌上的两摞文件,“也许你更需要休息。我可以去接小杰克,野营以后什么时候去都行。”
“大概还要一小时就能处理完,我没问题。”霍奇说,“只要你不介意有人打扰。”
“那么你人来就可以了。”卡尔说,他似乎快速地评估了对方的疲劳程度,“我会准备好所有东西。”
他没给对方礼貌推却的机会,又说:“现在,我可以帮忙。”
“什么?”霍奇没有跟上。
“我注意到你从来不退回案件报告让人修改。”卡尔说,“但我看过瑞德和摩根的报告,那可完全不像是能过审的类型。我想应该是你把工作都做了。”
“这是小事。每个人都有擅长的领域,”霍奇说,“我的职责就是让组员发挥特长。”
“我擅长应付外勤报告。”卡尔说。
霍奇疑问地看着年轻人。
“是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标准官方范本。”他肯定说,“其实我刚开始还有点惊讶。”
“这两天全都是加急的评估类文书工作,而斯特劳斯出差下周一回来,所以我猜雷克斯那个案子的报告你留在最后,还没做。”卡尔说,得到一个确认的示意。他迟疑地停了一下,然后继续道,“跨越好几个部门,再加上涉及到英国特工还有钢铁侠,你的工作量会成倍增加。我可以替你写。我是说,其中不重要的部分,乱七八糟的琐碎文件,毫无意义、浪费时间又不得不做,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介意——”
“我明白。”霍奇说,好笑地打断他翻来覆去的解释。他终于反应过来,卡尔绕了半天,原来只是想帮他分担工作。这有一点奇怪,从未有人会——不是说他认为自己需要,他也真的没在意过,但——在某种离奇的错觉当中,霍奇感到似乎被什么轻轻一碰,像是这只大型动物绕着他转了转,然后小心试探地伸出爪子,缓缓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辐射出温和的热度。
莫名地,他就不是很想拒绝了。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他们在一张桌子里处理工作。卡尔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偶尔问询几处决策性问题。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灯光映照着年轻人平和又认真的面孔,在他的眼睫下落出一小片阴影。
“我能感觉到。”卡尔边写边说,“你看了我有一会儿了。怎么了?”
“没什么。”霍奇说。
卡尔在翻页的间隙抬眼,投来探寻地一瞥。
“没关系,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他说,停顿片刻,“还是说,我的存在让你感到害怕了吗?”
他语调自然,面色平静,但签字笔悬停在纸面上方,没有移动。
这不禁忽然间让霍奇想要知道更多。难道有很多人对此感到害怕吗。他想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从哪里来、又将会往哪里去,想拆解开他涂黑隐藏的个人档案。他想到他是不朽的,一道奇迹,是否会留在这里,又是否会离开。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渴求来得如此迅速而强烈,又仿佛理所应当。
“这很正常。”他听到卡尔继续说,“可以理解,如果你……”
“不。”霍奇回答,“当然不。”
一阵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卡尔继续写着官方措辞。他当然不喜欢这些,但比起麻烦别人(即使是科尔森)或者一遍遍修改,他宁愿干脆彻底研究明白如何应对此类工作。他知道该如何写报告,如何通过所有的测试与心理评估,也知道人们不喜欢他的每个理由。因此有时他以为自己了解人类,但现实就总会提醒他不理解的部分永远更多。
过了一会儿,霍奇告诉他说:“只是在想,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什么?”
“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可是非常冷淡。”霍奇说,不由地带出一点笑意,“你说你不需要帮助,也不会去帮助别人。结果现在,”他们都看了一眼年轻人手边那沓厚厚的文件夹,“我不知道需要害怕什么,你的善意与关心吗?”
卡尔一时语塞,有心解释这不是他的常态,但就当下的情景而言,实在是没有任何说服力。
“而且你不是天生就有那种能力,对吧?”霍奇说,“本质上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好像更倾向于留在人类之外。”
“我不认为你是在以傲慢与自负的角度俯视他人。”他说,“于是我想,可能你获得能力的时候年纪很小,还不知道该怎么妥善应对。但它对你造成了如此长久而深远的影响。为什么?没有人引导你吗?是谁陪在你身边?你的家人呢?”
卡尔有一瞬间几乎想要全盘托出。因为我对外界最原始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它可能改不过来了。因为我觉得接触人类的下一秒就是病痛与伤害,即使我知道已经不再会如此。我没有救我妈妈,再来一次我也不会,但为什么看到同样在车祸中濒临死亡的霍华德时我没有考虑任何后果地去救他,尽管事后我知道了那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情。你知道吗比起人类我更爱人类之外的任何东西。我尝试过但结果总是不如人意。机器和人工智能让我感觉安全,也许我不适合活着的东西。但是你——你是更好的。我想让你更轻松而不是给你增加任何负重。卡尔抬起头,看见霍奇问询与关切的目光。他想也许他可以再尝试一次。
“看来,”他慢慢说,“侧写真能让人知道不少事。你不觉得,现在才进行背景调查有点晚吗,霍奇探员?”
“我不……”
“只是玩笑,我没在介意。”卡尔说,对他笑了笑,“你是对的。我那时确实很小,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它时好时坏,断断续续。我摔倒了,没有受伤,我不会想这是什么超能力,毕竟我还没有学会控制的时候,能感受到疼痛。”
“如果你问我变异的原因,我没法回答,它就是发生了。也可能是我太小不记得了。”他解释说,“后来我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同发生在我的身上,七岁还是八岁?”
“你告诉任何人了吗?”霍奇问。
“我的母亲,当然。”卡尔简洁地说,“她是外科医生,很忙,不怎么管我。”
“上次在纽约的时候,你提过的是‘监护人’,我以为……”
“我母亲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死于车祸,而我没有父亲。”卡尔说,“我是说,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是谁。我猜我的出生是个意外。我也没有其他亲属。”
“我很抱歉。”
“不用,那不会困扰到我。”卡尔摇摇头,非常坦诚地告诉他,“在进入寄养程序之前,我直接离家出走了。是啊,别太惊讶,我也有叛逆期。后来巧合之下,我被神盾局的人收养了。其实这中间还有点秘密,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暂时——”
“我理解。”霍奇说,“你有选择权,完全可以在任何时候停止,不必把一切都告诉我。”
卡尔想了想,尽管他认为自己的过去中没什么好的东西值得分享,但是他觉得至少他愿意为霍奇解答疑惑,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从来就不喜欢谈论那些。
“卡特女士对我很好。”卡尔继续说,“但她年纪大了,更多时候是科尔森在照顾我。他们都是我的家人。后来你就大概可以想象了,我的生活就是训练,研究,成年之后开始进入局里做任务……顺带一提,我以前可是非常能闯祸。”
霍奇被吸引了注意。“你?”
“我。”卡尔说。
“闯祸?”
“是的。”卡尔说,“我不想去学校,就跑去爬帝国大厦。”
“帝国大厦?”霍奇问,“你认真的?”
“还有自由塔和自由女神像,如果你想知道。”卡尔笑着说,“而且我是上到观景台之后,趁没人注意就跑到外面去了,我想爬到更高的地方。科尔森不知道我是怎么上去的,其实我只是不怕摔下去,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反倒不觉得难。”
“他是……怎么找到你的?”霍奇忍不住问。
“手机定位。”卡尔说,“但是,他能在地图上定位到我在哪个地点,可没法知道我在哪个高度——至少以当年的技术来说不行。于是,你想象一下那个场面:一群板着脸的黑西装特工从下至上搜索了一百多层,搞得别人以为楼里有炸弹。最后他们都快累死了,什么也没找到,急得团团转的科尔森直接开直升飞机回来,结果还没降落,就在半空的楼顶……呃,偶遇到我了。”
霍奇很努力地克制着不笑出来。
“其实我真没想引起那么大的动静。”卡尔说,“我都没关机,只是开了静音、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儿——然后我看着日落就把这事儿忘了。我打算在正常时间回去的,但问题是,我下不来了。”
“你……”霍奇的声音卡了一下,“你什么?”
“你尽管笑吧。”卡尔无奈地说,“我想下去,但傍晚时观景台里人很多,我又不想上新闻。然后我就开始研究……科尔森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研究从哪个方向跳楼能不被发现。”
“你觉得,”霍奇忍了忍,还是说,“你从帝国大厦跳下来就不用上新闻了?”
“谢谢,你不用提醒我自己当时有多蠢。”卡尔干巴巴地说,“我觉得再过一会儿我就能意识到,我只能在半夜没人的时候跳了。那样我就会想起来给科尔森发短信说晚点回去,从而及时发现那一连串未接来电赶快回复解释……而不是被他以为我想不开,非要给我安排三个月的心理辅导。”
“下一次他就有经验了。”没等霍奇多想,卡尔接着说,“等我把纽约的高处爬了个遍,他总算意识到我是不想去学校。卡特女士非常纵容我,于是我就干脆自学了,有问题就问科尔森,他不会就偷偷去问局里的研究员,还不想让我知道……”
霍奇在听。但最初的好笑过后,他逐渐发觉,卡尔确实在字面意义上地描述他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却回避了最核心的问题,轻描淡写地略过其他部分——母亲如何待他、离家出走时的心情、不想去学校的原因、独自去往高处的理由……仿佛并不值得在意。然而霍奇已经侧写过他很多次了,知道一切并没有那么轻松。他慢慢意识到,卡尔即使被困在一百多层的楼顶进退两难、也不曾考虑向任何人寻求帮助,当然也不会轻易以任何形式来寻求安慰或同情。于是他就明白,卡尔不是不在意,也不是故意隐瞒,他只是非常、非常地习惯于承受与忍耐。
他想告诉卡尔不必独自承担。他有数种心理技巧,就像Bau小组中每个人都互相做过的那样,能够引导出对方潜藏的伤痛。但此时此刻,生平第一次,他不想要那样做。因为卡尔就在他面前,唇边带着不自觉的笑意,面孔生动鲜活,姿态放松,说他闯过的祸、去过的地方、好看的景象,他看上去是真的感到快乐——无论如何,霍奇都希望这能持续得更久一点,或永远地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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