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小说:[综英美]非常规英雄 作者:Un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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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生存在底特律最底层的、22岁的年轻白人,”罗西说,透过单向玻璃观察审讯室中的嫌犯,“为什么会有律师?他的律师是从哪来的?”

    “迈克在汽车工厂做小时工,薪水勉强维持生活。而他妈妈的治疗费可不低。”艾米丽说,“除非他有暗地里的资金来源,不然根本就无法负担那些,更别提有钱请律师。”

    “而且嫌犯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哪怕一个字,目的非常明确。很显然他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抓。”摩根眉头紧拧,语气不佳地说,“他和那些孩子们绝对脱不开关系。”

    可是在律师到场之前,他们不能够对嫌犯进行任何问讯。时间在流逝。迈克·梅森安静地坐在桌子后面,嘴唇紧抿着,目光固定在桌面上的一点,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霍奇在他对面,尝试以陈述激起他的反应主动开口。但迈克干脆用双手捂住了耳朵,闭上眼睛,最终什么也没说。

    霍奇从审讯室中走出。

    “他并不镇定。”他评估说,“虽然不失谨慎与戒备,但他紧张、不安、害怕,与侧写表现不符。”

    “能够五次在不同地方绑走受害者、杀害了两人、处理现场抛弃尸体、被逮捕后第一时间叫律师,”罗西说,“要么他是个表演欲旺盛的精神变态,要么这就是他的真实反应,那就表明他不是唯一的嫌犯。”

    “仔细调查他的背景。朋友,同事,有没有涉及帮派或毒品交易。账单,尤其是每次付给医院的钱从哪里来。”霍奇果断地说,“在见到律师之前,我们最好搞清楚他的潜在同伙有可能是谁。”

    “还有他拨出的那个号码,让加西亚查一下。中间人,律师事务所,还是律师本人?”他继续说,“对方和嫌犯之间的私人关系很重要。如果我们有一个会站在罪犯那边的律师,就必须在办案过程中注意司法漏洞,以免……”他想到了什么,忽然问:“卡尔呢?”

    “应该和瑞德在办公室。”艾米丽说,她耸了耸肩,“他只是问路的时候吓吓一个与案件不相关的家伙而已。放心吧,你难道没发现,除了有明确行动目标的时候,不论是引导目击者或受害人家属、还是审讯,他从来不乱插手自己不擅长的部分吗?”

    “说得也是。”罗西接过话,同意道,“我怀疑他的高智商都用在冷静程度和自控力上了,枪战中都能记得为了少写报告而避开要害射击。卡尔才不会给你惹麻烦。”

    他在“你”上加了重音。

    霍奇感到无奈。他当然知道,正相反,不如说卡尔一直在帮他减少麻烦。想想越来越少的书面与行政工作,还有与杰克直线上升的相处时间。面对半真半假的揶揄声讨,霍奇想说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为什么会想起对方。

    “我只是,”他及时找到一个理由,“想让他明早去街区里四处转转,打探消息。”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还没有到明天——仅仅四十分钟,迈克·梅森的律师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时间?”罗西说。他看了眼窗外黑漆漆的夜晚,又扭过脸望向那位略微发福的白人律师。

    “看来有人很急迫。”摩根说,立刻打给加西亚。他没注意到一个身影悄然从窗口越了出去。

    JJ在门口与来人周旋。

    “请问我的当事人被正式逮捕了吗?”律师直奔主题说。

    “目前,”JJ回应,“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与……”

    “我只要一个回答,女士。”律师抬高的音量盖过了她的话,“肯定,还是否定?”

    JJ停住了。她直视对方,明白他们遇到了最差的情况。

    “没有,先生。”她如实说。

    “很好。那么我现在要去看看我的当事人。”律师说,他理了理衣领,“我们很愿意配合警方的调查。但时间已经不早了,希望我们的谈话能快点进行。”

    他离开后,摩根打开电话的扬声器。

    “你听到了。我们现在有什么?”

    “他听起来像个混蛋。”加西亚生气地说,重重敲了几下键盘,“我刚刚黑进系统查看了梅森母子二人的账单,以及医院的收费记录。没有其他人帮迈克付费,他绝对用的是现金。”

    “还没签搜查令,我们暂时不能问关于现金的事情。”霍奇说。他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提醒组员注意违规事项。

    “之前迈克的电话是直接打给混蛋律师。”加西亚又说,“私人号码。而且,重点来了,各位。六个月前,在我们推测的受害者当中、第一个女孩失踪的五天前,迈克因为故意伤人被抓过一次,当时就是这个律师把他保释带出来。律师住在条件较好的市郊。我查不到他们之间更早的其他交集了。”

    “等一下,”艾米丽说,“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律师也牵扯在这些连环案件之中。也许他挑中了迈克为他做事,以现金付凯丝·梅森的医疗费,作为回报,迈克去为他绑架女孩们。”

    “所以对于迈克来说,孩子们与他之间没有什么情感上的关联,”罗西接着说,“于是他就能专心考虑如何小心行动,不受私人欲望的影响。这样即使他不是超高智商的罪犯,如果足够小心谨慎、再加上底特律的特殊环境,也能躲过几次调查。但他不是囚禁并杀害女孩们的那个人。这样就基本符合了侧写,他感到害怕不安是正常的。”

    “结果我们的第二个嫌犯主动落网了。”摩根说。

    “可是我们有什么能够不让他继续担当律师的证据吗?”瑞德指出。

    “……没有。”摩根噎了一下,不甘愿地说。

    “好吧,两个嫌犯坐在桌子对面,一个保持沉默,一个是辩护律师。”罗西叹气,他拿起资料夹,“至少我的下一本书有新素材可写了。”

    他和霍奇准备去审讯室。

    “律师不是幕后主使。”卡尔忽然说。

    他们下意识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瑞德旁边的位置没人,他面对同事们困惑的目光,无辜地指了指身后敞开的窗户。

    一只手掌突然出现,扣住了窗沿,好像有什么人在向上攀爬。下一刻,修长白皙的手指猛一施力,卡尔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他的手臂稳定地支撑着整个身躯的重量。窗边有张桌子。他悬空着向旁边平移,避开别人的东西,然后翻身落到空地。

    瑞德忍不住好奇地碰了碰他胳膊,又低头捏了捏自己的。

    “你明明看着也挺瘦。”博士嘀咕说,“我们是在五楼吧?这种身体控制力真是太可怕了。”

    其他人头疼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怎么回事?”霍奇问。他知道对方在什么时候跑掉,只是没有阻拦。

    “这个时间来底特律市区可不安全。”卡尔回答说,“于是我溜下楼看看律师是怎么来的。果然车上还有别人,不是司机,是市内贫民区的黑人居民,负责护送他。他们都为别人做事,我觉得那才是指示绑架女孩的真正凶手。可惜再多的他就怎么也不肯说了。”

    “这些也、”罗西语气古怪地说,“你问他就告诉你了?”

    艾米丽和摩根顿时了然地对视一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是从大门里出来,也没说我是FBI。”卡尔说,“然后……”

    “然后?”

    “具体细节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卡尔顿了顿,转移话题说,“你们还不去审讯吗?”

    *

    霍奇将资料夹打开,抽出一张照片推向对面。

    “半个月前,10月17日傍晚,监控拍到你和阿丽莎。”他对迈克说,“这是受害人最后的已知出现地点,你的车上——准确地说,是你母亲名下的车。然后那个女孩就失踪了。”

    第二张照片。是阿丽莎。迈克看了两眼,很快不忍地挪开目光。

    “直到两天前,尸体被发现。”霍奇说。

    “这监控截图未免太模糊了,你们不觉得吗?”说话的是律师,他点了点第一张照片,“也许司机是我的当事人,但完全看不到另一个人的脸。或许我可以说那是你们口中的‘阿丽莎’之外的任何人。”

    “有目击者证明他们当时在一起。”罗西拿出素描画像,“我想这对任何一个法官而言都足够了。”

    “好吧。”律师不以为意,“迈克看到那女孩独自走在路上,就好心让她搭个便车,捎了她一段路。然后他们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我的当事人一概不知。故事结束。”

    “他们在哪里分开?”罗西问。

    “他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了?”

    “迈克对怀恩多特不熟,不认识路很正常。而且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律师说,“她指路,他开车,就这样。”

    “去怀恩多特做什么?”罗西问。

    “四处逛逛犯法吗?”律师问。

    罗西一个字也没有信。但他还是要问:“是否记得任何标志?商店?指示牌?”

    律师用了最为简单、也最不会出错的回答:“不。”

    审讯室外。卡尔试着提出建议。作为常年违法的特殊机构特工,他仍需要不少时间来适应正规合法的办案方式。

    “调出那辆车的GPS路线,然后筛选所有的监控呢?”他问,“从怀恩多特到底特律,这一路上不可能半点画面都捕捉不到。如果出现的画面能推翻嫌犯的供述……”

    “这是备用选项,因为太耗费时间了。”艾米丽在一旁告诉他,“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怎么证明嫌犯的罪行,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其他女孩。原本我们的打算是,故意把谋杀罪推到迈克头上,让这个意识到自己要成为替罪羊的家伙供出别人——但律师的存在让这个方案的成功率骤降。现在霍奇和罗西更多是在观察他们的反应。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

    “那么反过来,只要能先找到那些孩子,其他证据也就都不需要了。”卡尔说。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迈克·梅森。

    “确实。但怎么找?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开口。”艾米丽说,流露出一点担忧,“撬开互为同伙、并且无法分开谈话的这两个人并不容易。他们背后也许是一个人,也许牵扯到一个团伙、组织、帮派,而底特律这样的存在数不胜数。瑞德和摩根已经在尽力调查,很大概率不等我们慢慢筛选出结果,下一具尸体就要出现了。”

    他们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审讯室内。霍奇正翻开法医报告,他指出阿丽莎的推测死亡时间。

    “当时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做些什么?”他问。

    律师对迈克示意了一下。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人再次确认了一遍死亡时间,微微松了口气。

    “我在医院,探望我妈妈。”他开口说,“肯定能查到记录。”

    “我们会派人去证实。”霍奇说。

    律师向后靠进椅背。

    “好,让我总结一下。”他说,“你们的全部证据就是我的当事人载过受害者一小段路。没有绑架或谋杀的目击证词,没有指纹,没有血迹,没有DNA,什么能够定罪的直接证据都没有。是吗?”

    他盯着霍奇。卡尔在外面不高兴地抿起嘴唇。

    “事实上,阿丽莎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罗西说,他拿出无名氏黑人女孩的照片,“她们在同样的地点同时被发现,要我判断,凶手是同一个人。而她的致命伤出自于一把点38口径的手qiang,让我想想,正和我们找到你的当事人时、在他枕头下面发现的枪支口径一样,”他放慢了语速,“如果做弹道测试,结果会如何呢?”

    律师表情一顿。他瞥向迈克,后者此时反倒比较镇静。

    “杀害未成年人的罪名有多重我想就不需要多说了。”罗西继续说,又加快速度,“唯一的区别是,如果在结果出来之前主动供述,或许我们会考虑跟检察官求情把你的刑期减去一两年——但还是没什么大用,是吧?于是迈克,听着,交易是这样的,我相信你不是真正的凶手,你只要供出一个名字和其他孩子的地址,我们可以商量把刑期大幅度缩短,这样几年后说不定你还能见到你妈妈。但如果不,这些罪名就不得不全都栽在你的头上——”

    “停,我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律师出声打断他,“等一会儿。”

    他扭过头低声跟迈克耳语。

    罗西看向霍奇。后者收回观察的目光,轻轻摇头,已经对结果有了预测。

    “探员们,”半晌,律师转过脸说,“我想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到时请务必通知我们弹道测试的结果,谢谢。”

    *

    “迈克·梅森不在谋杀现场。”办公室内,霍奇说,“他不知道受害者是什么时候被杀,但他知道凶手绝没有使用他的枪——这一点律师却不知道。也就是说,律师应该是专门负责为他们处理法律问题,并不怎么参与实际行动的部分。我们的重点还是要放在迈克身上。”

    “不过这次我们可以毫无疑问地确认,还有其他女孩存在。”罗西说,“当我提到真正的凶手和其他人时,他们两个并不意外,甚至连疑问都没有就默认了。那更像是……因为事情本该如此,所以下意识就忽略了过去。”

    “所以他们都很清楚真凶究竟是谁。”艾米丽说。

    瑞德在白板上添了一张问号头像的图片。

    “不论他们是在掩护谁,我们暂且称之为X。”他说着拿笔画出一个箭头,从迈克指向问号,“现在的情况是,迈克绑架女孩们交给X,可能是为了换取母亲的治疗费。X留下了受害者,出于某种尚未查明的动机。直到半月前发生新的状况,他杀死两个女孩。”

    他又画了一个反向的箭头。

    “然后,关于尸体?”博士问,“你们认为他又将尸体交给迈克处理了吗?”

    “我想是的。”罗西思索说,“迈克看到尸体照片后很快就扭过脸。没有第一次见的惊吓,而且我不认为他有反社会人格。他有点内疚,那种正常人所具备的负罪感,不多,但是存在。我猜是他把尸体放到了河水中。也许他潜意识里有意如此,希望尸体能漂出底特律被人发现……”

    “那么他还在为了什么而保守秘密?”艾米丽喃喃说,“他在保护谁?或是害怕谁?”

    罗西拍了拍她的肩。

    “相信我,越难揭发的秘密,就越难保守得住。”他说,“我们只需要找到能让他开口的那个关键点。我们会的。”

    卡尔在座位里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他关于某件事的焦虑又浮现了,总觉得那有一部分也是在说自己。现在不是添乱的好时机。但什么时候都不是好时机。他故作镇定地盯着案件板。

    凌晨的时候他们拿到加急的弹道测试报告。

    “不匹配。”JJ把尚有余温的传真交给他们,略带疲惫地说。

    在想到新的办法之前,他们继续按部就班地做着常规的调查工作。排查律师与其他人的关系、金钱往来,所有他帮助过的嫌犯中有哪些值得注意,再交叉对比迈克所接触过的每个人。以及更多数不过来的枯燥任务。警局大楼中几乎没有其他人。警长留下了一队晚班警员帮忙,此时已经昏昏欲睡。

    卡尔第二次抱回一堆咖啡,分给没空休息的Bau探员们。他去拘留室看了一眼,迈克·梅森还没醒。他们只能强行扣押他24小时。天蒙蒙亮的时候卡尔又去转悠了一次,这回迈克没在睡了。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去茶水间弄了几个三明治。

    “我们的嫌疑人醒了。”他回来时说,其他人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就听他又说:“有人饿吗?”

    好几人齐齐点头,盯着他手里的盘子看。这让霍奇一时间有种组员们年龄倒退的错觉。

    “我猜迈克·梅森也饿了。”卡尔说,“负责的警员还没来。”

    过了几秒钟,最先做出反应的是罗西。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给他送点东西吃。”他说。

    “是的。”艾米丽很快接道,“非常合情合理。你觉得呢,摩根?”

    被问到的探员及时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罗西和艾米丽意有所指地看着他。瑞德不明所以地吃着卡尔给他的三明治左右看了看。霍奇没出声制止。

    摩根明白了。他站起来。

    “我送过去。”他说。

    几分钟后,摩根将餐盘递到迈克·梅森面前。后者刚要接过,他一下避开了。他们对视两秒钟,探员这次把盘子放在了嫌犯的硬板床上。

    “先说说阿丽莎。”

    迈克沉默地瞥了他一眼。

    “你把她放到河里。你想让尸体漂远。”摩根边观察边说。他看到对方的神色动了动,“然后我们来了。正如你的期望,不是吗?”

    对方没有说话。

    “你不希望有人被杀。”他又说,“但现在的事实是,已经死了两个孩子。很快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那就是你的责任了。是你杀了那些孩子。”

    这句话是有效果的。

    “事情没那么简单。”迈克低声说。

    “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监控和录音。”摩根说。

    “我不相信你。”

    “你没得选。”

    “你不明白……”

    “需要帮助的是你。现在绳子就在你面前,你却不抓住它。”摩根说,向他逼近一步,“你在指望什么?指望有人当你的保姆,把你从这滩烂泥里抱出来?——哦,我知道了。你想有人解决这件事,解决背后的那个人,却不想牵扯到自己。”

    他俯视迈克·梅森。

    “但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他说,“你不付出,就别做梦得到任何回报。你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像个废物一样随着这座城市一同腐烂在——”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不如你告诉我。”

    “这座城市!”迈克猛地站了起来。他直盯着摩根,情绪在双眼中翻涌。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说:“你不明白这座城市,黑皮肤的FBI。”

    “看看你。”他又说,“你成功地爬了出来,多幸运。恭喜。”

    摩根知道他不需要回应。

    “但你所遇到过的困难在这里不值一提。”迈克说,“从我有记忆起,几乎到处都是黑色。所有的。当我走在路上,我要把脸藏在兜帽里,才不会被突然推进巷子里;我回到家——回到拖车屋,我妈妈和她的新男友玩得正嗨。然后她把仅有的那点钱拿去赌,要么输光要么换成□□和酒。等我长大一些?我连一份最底层的工作都保不住,没有任何理由就因为我天杀的是个白人,出生在错误的地方。所以你想让我合作?付出?不。你们搞不定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我还在这里。”

    “如果说底特律教会了我什么,”他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是,我必须很小心,很小心才能活下去。”

    他或许说得对。但Bau见多了值得同情的罪犯,痛苦不是伤害别人的借口。

    “这就是你杀了她的理由?”摩根问。

    “谁?”

    “和阿丽莎一起的那个黑人女孩。我想她不是计划中的目标。”摩根说,“你恨黑人。然后你就杀了——这就是你的复仇对象吗?一个孩子?”

    “不!”迈克说。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仿佛被这个假设惊到了。“我没有杀任何人。”

    “但你绑架了很多白人女孩。”摩根说,“你把你的同胞送给杀人凶手。为什么?嫉妒?”

    他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屈辱,恐惧。

    “也许,但还有……你不得不依附于别人才能在夹缝中苟且偷生,依附于更适合在这个地方生活的……”他领悟到一个可能,“凶手是黑人。”

    迈克慌乱的神情给了他答案:他猜对了。

    这很荒谬。颠倒,混乱。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白人,亲手将自己的幼小同族送给黑人杀手。摩根甚至都不想分析这背后扭曲的心理动向。但为了已经死去和尚且活着的受害者,他还是要继续。他感到恶心。

    “我们已经很近了。”他说,“你以为找到孩子们之后你还能逃得了吗?你以为到时律师还会帮你吗?这是最后的机会,迈克。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做了什么,而这件事只要一天没有结果,就会有人一直盯着你。你觉得你能坚持多久、隐藏多久?”

    迈克犹豫了。

    “但如果你们没能解决,”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我会被杀的。”

    “你可以留在这里。24小时警卫,保证你的安全,远离威胁,”摩根说,“只要你放弃你的权利。没有律师,我们才可以谈条件——否则,你们两个就等着一起进监狱吧。”

    迈克的嘴唇轻轻颤动几下。他看上去只要再稍微推动一小步就会同意了。事实是,这里不会有任何实质交易。迈克·梅森的罪行与谋杀儿童无异,摩根对欺骗这种罪犯全无内疚。

    “一个名字,和地址。”摩根慢慢说,“我们会抓到他,并且确保他只能得到终生监jin,没有假释。他再也不能威胁到你。”

    这话应该起效。最差也不会更糟,不论从何种角度而言。

    但迈克的表情却变了。

    “不……”他回到了最初的态度,拒绝说,“不。”

    *

    “在所有与迈克的律师有过交集的当事人当中,已知能牵扯到五个帮派。如果都算在一起,相关人员要超过三百人。”瑞德说,“看起来他专门为这类人提供‘法律援助’。”

    “太多了。”艾米丽说,“我们需要筛选条件。”

    “绑架和弃尸全都是迈克在做,尸体上的证据又被河水破坏,我们没法对幕后凶手进行详细侧写。”罗西沉吟道,“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早上的时候,迈克会忽然改变主意?他明明马上就要倒向我们这边了。”

    “我不知道。”摩根说,声音里浮现出一种紧绷的忧虑。

    “你没有说错什么。”罗西肯定说,“我猜问题在于,是不是哪部分让迈克联想到了其他东西。”

    “这样,”霍奇放下那堆厚得过分的资料,“我们再重新拆分研究一次。”

    摩根点点头。他闭上眼睛,在大脑中还原当时的场景。

    “迈克害怕如果他供出主使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他说‘我会被杀的’。”他叙述道,“我向他提供保护和交易条件,并要求他放弃律师。我确信到这里为止他都接受良好,没有抵触。”

    “然后?你又提了什么?”罗西问。

    “我先说名字和地址。”

    “之前审讯时我已经问过一次,不是这个的原因。”

    “我说我们会抓到他,并确保他只能终生监jin,不会再对迈克造成威胁。”摩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睁开眼睛,“这有什么问题?但是之后他就回到了那种……好像他突然就不相信我们能保护他了。我给了他需要的保证,却起到了反效果。”

    “也许对方的势力让迈克觉得,终生监jin不足够?”艾米丽迟疑说,“只有他死了迈克才能安心?”

    “等等,迈克当时说的是‘我会被杀的’吗?”瑞德问。

    “一字不差。”摩根回忆,“硬要说的话,他开口之前稍微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瑞德轻声自问。

    “什么为什么?”

    “因为听起来有点奇怪。”接话的是卡尔,他耸了耸肩说,“以我的经验来看,一般人说的都是‘他会杀了我’之类的。”

    “从语言学来讲,越是文化水平高、理智的人措辞就越复杂,当然还有书面用语这类特殊情况,而迈克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种。”博士说,“相对而言,文化水平低、性格冲动的人,或普通人一时情急的时候,口语的句子结构就会很简单。这个时候用被动语态?我觉得肯定不是迈克的日常习惯,他故意如此。但为什么?有什么区别?”

    “人称的区别。”卡尔顺口说。瑞德盯向他,他挑了挑眉毛,解释说:“怎么了?把两个句子放在一起对比,不就是差了个‘他(He)’吗?”

    其他人无话反驳。他们习惯了往复杂处想,居然一时忽视了表面上最简单明了的一点。

    “摩根,”艾米丽说,“在迈克最后改变主意之前,你有用过‘他’来指代我们的未知嫌犯吗?”

    “我想……没有。”对方回答,也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受害人都是女孩,又无法排除xing侵嫌疑,再加上窒息,自然而然地我们就认为凶手是男性。”艾米丽说,“但实际上我们并不清楚作案动机。”

    “迈克想避免提到的是凶手的性别。因为特征太明显了——”摩根得出结论说,“未知嫌犯是女性。他发现我们当时根本对凶手的身份毫无头绪,才改变了主意。”

    “这会大幅度缩减我们的排查范围。”霍奇说,很快连线到加西亚,“嫌疑范围内,有多少女性?黑人,30岁左右,在社区中一定的地位。”

    “没有孩子。或者有过女儿,已经去世。”罗西说。

    “表面上没有同时跟迈克和律师有关的目标,”加西亚说,“但如果只看律师……有五个。”

    “调出全部档案。”霍奇立刻给出指示,“重点检查有没有能引起六个月前第一次绑架案开始的诱因。”

    距离两个女孩死亡已经超过四天,他们早就没时间了。加西亚在尽快打包数据,五个嫌疑人不巧分属三个帮派。瑞德这次放弃了纸质文件的个人需求,直接在电脑屏幕上同步阅读。午休过后警长来了。他本是随便转转,却被白板上的嫌疑人照片吸引了注意。她们头像下方写着对应的所属帮派名称。

    “你们在查这些?当地人可比数据库知道得多。比如说,第三个可以划掉了。”他指了指最中间,“每个帮派都有各自的规则,违反的下场很严重。这个帮派,他们虽然干了不少坏事,但绝对禁止对老人和孩子下手。”

    还剩下四个目标。警长又盯着最右边看了一会儿。

    “喔,贝琳达。”他说,“那个女人。”

    “你认识她?”霍奇问。

    “不算是。现在很多人知道她的名字。”警长说,抱着他的热水瓶啧了两声,“建议你们别去招惹她。”

    “除非能够排除她的嫌疑。”霍奇说,“她是什么人?”

    先回答的是加西亚。

    “贝琳达·沃勒,”她说着从她的宝贝数据库里调出资料,“表面上与律师没有直接联系,但是她所在的帮派‘13-D’中有不少人与律师有过接触。她的其他条件都在筛选范围内,32岁,没有孩子,从消费记录看过得还不差……前些年有过几次拘留记录,不很严重,没被正式逮捕。但近两年就完全没有违法记录,照片还是很久以前的——”

    “因为她当了老大。”混迹于当地多年的警长说,“在底特律,警察只抓两种人:没有势力依靠的零散人员,和不怎么重要的小喽啰。如果你的级别超过了某条线,我们就会保持默契:互不侵犯,表面上相安无事。”

    “所以贝琳达没有违法记录,是因为她的‘级别’已经够高?”罗西问,“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也不是。”警长说,他找了个椅子坐下,“不如说我们双方互有底线。如果有人做得过火了,自然会叫上面的部门来解决。比如说上次的大型爆炸案,死伤太多,你们FBI就调了不少人过来处理。”

    “那这个女人有什么特殊?”艾米丽问。

    “两年前她成为13-D帮派老大的情人,而且是唯一的一个。”警长说,“刚才说的爆炸案?大概是在三月底月,他们的老大也死在了那件事中。你猜怎么着?不到两个星期,FBI处理了一批人,然后走了。贝琳达·沃勒变成了新老大。”

    “一个女人。”他指出,“没有成员质疑,没有其他帮派首领质疑,他们对她害怕又恭敬。这不是一般的难,尤其是她还不是自小就出生在底特律。所以不论她到底做了什么,都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三月底?”加西亚忽然在视频里出声,“你的意思是贝琳达·沃勒成为帮派老大是四月的事情?”

    “是的。”警长确认说。

    “半年前,”瑞德接过了加西亚想说的话,“我们第一个受害者是在4月18日失踪。地位和权利的稳固可以作为开始作案的刺激源。”他转过来,“还有一点我比较在意。警长,你刚刚说她小时候怎么回事?”

    “我也是很久前听一个已经退休的老警察提过。”对方说,“好像是因为贝琳达的酒鬼父亲惹了不少麻烦,才带着她沦落到了底特律。那时候她大概十岁左右。但没几年她父亲就死了,也没人知道她怎么继续生活。直到贝琳达上位,出了名,我才隐约想起来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十岁,非常符合未知嫌犯应激事件的侧写时间点。瑞德将贝琳达·沃勒的照片挪到了最上面。

    “我们的头号嫌疑人。”他总结说。

    警长高高抬起了眉毛。

    “你们要去找她吗?”

    “有地址吗?”霍奇说。

    这下警长的眉毛要飞到发际线里去了。

    “好吧。”他嘟囔道,“记得我给你们看过的地图吗?红se区域,面积最大的那块。至于更具体的位置,只能靠你们亲自去找。”

    他站起来,转身打算走了。

    “一个忠告。”他最后说,“跟附近的FBI分部多要点人手。”

    那不是难事。然而,就在Bau小组安排好下一步行动之前,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的访客来了。

    *

    “放了迈克·梅森?”霍奇说。

    “是的。”来自CIA的探员说,“既然你们没有能将他定罪的证据。”

    霍奇没有生气。

    “他是你们的线人?”他冷静地问。

    “不是,但我们对他保持关注。”对方公事公办地回答,“其他的部分FBI不需要知道,这是跨国事务。”

    他的语气非常符合两个部门之间由来已久的、互相排斥的态度。

    “已经确定他绑架过至少五个未成年女孩。”霍奇说,“保持关注?”

    “不意味着CIA每时每刻都在监视他。我们有几十个怀疑对象。”

    “他知道关押孩子们的地址。”

    “如果你们能让他开口,还需要等到现在吗?”

    “我们已经有了两具儿童尸体。很快就会有第三具。”霍奇说,“给我一个比这还严重紧急的理由,不然哪怕是强行扣押他到最后一秒钟,我也不会轻易放人离开。”

    对方犹豫片刻,脸色不佳地让步了。

    “不久之前,我们发现他与一个叫做13-D的帮派有所牵连。而那个帮派又跟一系列大型长途军火贩卖交易案脱不开关系。以底特律为中转,前后涉及芝加哥和加拿大,大批量的不明改装军火在暗中流动。我们已经追查了两年,终于……”

    在他们说话时,卡尔拉着瑞德和摩根往旁边挪了两步。三个人并排站在玻璃前,把这位CIA探员与屋里白板之间挡得严严实实——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还是不要让对方发现他们正要去找13-D的麻烦为好。

    “……那些军火会造成的伤害就不仅仅是几具尸体了,而是成百甚至上千。”他们听见那个探员继续说,“听着,我对孩子们感到抱歉。如果确定迈克·梅森是凶手,我愿意想办法把他扔进监狱。但据我所知,你们最多只能拘留他到今晚。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放他走。”

    “为什么是现在?”霍奇敏锐地问。

    “什么?”

    “距离关押期限只剩下不到十小时。”霍奇说,“为什么非要提前这几个小时?”

    对方沉默了。过一会儿,那位探员才不情愿地进一步分享情报。

    “我们收到消息,今晚十二点是他们的交易时间。”他说,“再拖下去,很有可能迈克就不会去参加这次行动了。如果对方更警觉一些,甚至可能取消行动。”

    “我没有阻止你们查案的意思。只是提前放走一个你们没办法定罪、又审讯不出更多线索的嫌疑人。”他强调说,“这关系到国家安全和数百人的性命,霍奇纳探员,希望你能顾全大局。”

    他听上去有几分道理。只是听上去。因为已经死去的受害者家属不会这么想,还活着却不知在哪里的女孩们不会这么想。这是不公平的。

    “你在CIA有关系吗?”瑞德转头小声问。

    “旁边就是加拿大,CIA知道我在边境会变得非常暴躁。”卡尔答非所问。他不乐意地盯着霍奇前面的CIA,把对方和迈克的律师划到了一个行列。“我们必须要放人吗?”

    “不放不行。”摩根说,“只要报到国安局,这种情况上面肯定会偏向CIA的军火案。”

    卡尔想了想,然后虚心请教:“如果我们问出孩子们和贝琳达·沃勒的地址,是不是把迈克·梅森交给CIA也无所谓?”

    “那是理想状况。”摩根回答说,狐疑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迈克的律师从警局开门就来了,我估计他要一直待到最后。我们没有机会再去审讯。”

    他们听到霍奇和CIA快要交谈结束了。

    “帮我拖延五分钟?”卡尔说,“三分钟也行。”

    他的两个同事对视一眼。

    “别暴力执法?”摩根说。

    “我连碰都不会碰到他。”卡尔面不改色地保证。

    “好吧。”摩根不放心地答应了。“我去拖延霍奇和CIA,瑞德找JJ引开律师,让罗西帮忙随时注意情况。”

    下一刻,临时成立的小分队开始行动了。

    *

    第三次。迈克·梅森第三次面对FBI的探员。

    “我的律师呢?”他问。

    “在外面等你。”卡尔站在门边说,“我是来放你走的。”

    迈克松了口气。他站起来,打算往外走。

    “我会非常高兴地陪你走出去,一直把你送回街区,让每个人都看清楚。”卡尔继续说,“感谢你的主动配合。”

    对方僵住了。

    “什么配合?我什么都没说。”

    “这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卡尔说,以他多年来对待敌人的那副平静面孔,“我们会去13-D帮派带走贝琳达·沃勒,并确保让她不经意间得知是你泄露的消息。当然,以她的势力来看,我们也不可能一次就把她送进监狱。”

    迈克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就变了脸色。

    “那是什么意思?”他问。

    “意思是,我们很快会放她出去。”卡尔说,“你知道,为了追查出更多的罪犯,有时我们就会做些交易。”

    他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迈克的眼睛睁大了。

    “她会杀了我!”他喊道。

    “我想也是。”卡尔说。

    “你——你们不能——”

    “走吧。”卡尔礼貌地说,“请。”

    迈克惊慌地后退了一步。

    “拜托……”

    “抱歉,没有律师在场,我们不能交谈。”卡尔说,“快走吧,我还要赶着去——”

    “我不要律师了,别让他靠近我!”迈克说,“他是她的人——”

    “你要放弃你的权利吗?”

    “是的,只要——”

    “很好。”卡尔打断了他的话。

    他把纸笔放到桌面上,轻轻推向对面。似乎有无形的压迫感涨满整个房间。也许是因为他的面孔太过冷硬。迈克还想要说什么,但他对上那双蓝得惊人的眼睛,又退却了。

    “现在,”卡尔简洁地命令说,“地址。”

    两分钟后CIA探员得到了消息。

    “什么叫做他不想走?”

    “他认识到错误,认罪了。”艾米丽说。她给摩根使了个眼色。这时JJ和罗西从外面走进来,跟瑞德说了什么,然后向这边点点头。还不知情的霍奇默默看着他的组员们无声交流,目光扫视一圈,落在最后回来的卡尔身上。他隐约猜到一点。

    “我想私自放走已经已认罪的犯人是严重违法行为。”霍奇接了下去,“但如果CIA需要,我们很愿意配合移交嫌犯。希望那能对你们的案子有所帮助。”

    这也不是太差。虽然在计划之外,但如果能跟迈克·梅森做交易进入敌人内部,也是一种可行方案。

    CIA最终还算满意地走了。

    “你做了什么?”然后霍奇问。

    “你们擅长心理分析,但我更了解人的恐惧。”卡尔说,笑了一下。他递给对方一张字条,“我们需要的地址。”

    瑞德凑过来看了看。

    “知道我们先去了13-D帮派,CIA会气疯的。”他嘀咕说,“FBI分部的支援还没到吧?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现在就行。”卡尔说。霍奇看他,然后听到他说:“出发五分钟后给CIA打电话通知一下。”

    瑞德难得成为Bau小组中唯一没有理解的人。

    “为什么?”他茫然地问。

    “他们会紧紧追在我们后面。”卡尔相当坦然地说,“现成的支援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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