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追在装甲车后面的特工汇报了情况：普通武器无法造成伤害，这辆改装车的防御强度不逊于正规军备。这回加西亚将三个部门的通讯频道全都连在一起，神盾局的监控画面同步到BAU小组的平板上。他们已经回到了各自车内。
“能看见驾驶员和贝琳达·沃勒。”罗西透过望远镜观察，“应该没有别人。”
“包围它，给chuan甲弹创造时机。”迪恩说。
“拿什么包围？”瑞德问，“我们跟它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装甲车轻松就能撞翻车队。”
“对敌人实力预估有误，损失无可避免。”迪恩说，“你们想走可以走。”
“怎么可能，再说卡尔还在那里——”
“据我所知，他可没有好心帮助别人的习惯。”迪恩打断他，“除非你能指使他挡在前面。这样我的人不用冒险，说不定你们还可以继续考虑活捉嫌犯。如何？否则就别妨碍我们行动。”
瑞德不明所以。但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到布莱克在另一边说话。
“卡特，楼下有辆车。我们可以——”他说，忽然卡住了，音调陡然抬高，“你要干什么！”
大概这声音太有穿透力，所有人下意识地将注意力重新落回屏幕。装甲车马上就要经过教堂。通过另外的监控，他们才发现卡尔危险地半蹲在窗沿，一手扶着仅剩几块玻璃碎片的窗框，姿态蓄势待发。
“别过来。”卡尔说。
“你有计划了吗？”霍奇问。
“要看情况。”卡尔平静地说，“但我不会让它伤害你们（you）。”
“等等，”布莱克急声叫道，“你们在说什——”
他张着嘴巴，傻乎乎地仰头瞪向对面的塔楼。只见四层楼高的地方，卡尔纵身一跃。眼光刺眼，布莱克用手挡了一下眼睛。再看时，对方已经准确地砸落到装甲车上方，微微俯身，半跪在车顶，随之继续向前呼啸而出。
通讯频道一时被钢铁装甲的沉闷咆哮淹没了。
摩根对着话筒喊了几声，听不清对面的回复。瑞德频频转头，不知该看屏幕还是窗外。迪恩古怪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FBI。
“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吗？”摩根说。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艾米丽说，“还是我判断错误？卡尔没有任何缓冲动作。理论上他应该已经受伤了。”
他们凝神看去。屏幕里，卡尔正试图打开装甲车上方的舱盖，没一会儿又果断放弃。他很快移至车前的观察窗。贝琳达·沃勒高高挑起眉毛。她转头说了什么，驾驶员突然发力，车身猛然划出一个夸张的弧度。画面剧烈一晃。卡尔被甩落到侧边，但依然牢牢地攀附于车身。他们看见漆黑的金属护甲。甲壳下的枪口齐齐调转，正对镜头。枪膛出弹的脆响在极短的万分之一秒里似乎被无限放大了。他们看见闪烁的火花，子弹打在卡尔的手臂——然后，他们也清晰地看见，子弹刚一碰到皮肤，就仿佛忽然失去了全部力道。它们滑落了。
卡尔毫发无伤。
“什么？”瑞德说，感到茫然。
“我好像……好像看见……”艾米丽说。
装甲车在半途四处乱转，各种C型和S型急转弯来回扭动，不时轰隆隆撞坏沿街斑驳的破旧建筑。
“随时准备接应。”霍奇冷声说。
“有必要吗？”迪恩问。
“虽然很意外，”他继续说，望向远处让人无从下手的金属重甲，“既然卡特主动帮忙了……现在就变成两个选项。撤退还是留下，取决于你们（you）有多重要？”
“你想说什么？”霍奇皱眉问。
“卡特不在神盾局，就没有足够火力的武器装备。意味着他没办法立刻解决那个大家伙。”迪恩说，“我倾向于撤退。”
“你想把他自己扔在那？”瑞德不高兴地说。他刚回过神，十几种科学与非科学的猜想立刻被抛到脑后。
“他不会有事。”迪恩不以为意，“那可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超能力了。”
“什么、超——”
“敌人总有弹药用尽的时候，靠拖延时间也能赢。我们只需要离远点等他们结束。”迪恩耸耸肩，“不是每个人都有超能力。当然，如果你们想拿命去赌他会不会保护你们，尽可以留下来帮忙。但我奉劝各位最好别——”
“我们当然要留下帮忙。”瑞德说。
迪恩不置可否。
“别人的能力不是退避的理由。”霍奇说。
“我要为我的人考虑。”迪恩说。
“卡尔没有义务保护任何人。”霍奇说，“我认为我们只是需要做该做的事。”
他没再多说。这只过去很短的时间。侧写师们接受突发信息的速度非同寻常，摩根和艾米丽正对着“战场”研究该从哪里切入。装甲巨兽疯狂打转，明显急于甩掉车身上的……东西——里面的人大概也发现了。那是人类面对未知时最基本的反应，害怕与远离。但他们没有逃跑。两个可能：吸引注意，或是野心勃勃地想要消灭“敌人”。不管怎么说，没人愿意放走对方，分出胜负在所难免。迪恩在指挥神盾局的特工后退。CIA的探员隔着车窗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跟着哪个阵营行动。
就在车队即将分散之际，所有人耳边声音一低。通讯频道的降噪处理完成了。
“卡尔？”霍奇说。
一阵密集的枪声。卡尔刚刚找到机会，他对准装甲车的观察窗快速连续射击。玻璃上出现一个白点。他查看过整个车身，坚硬的甲壳包裹得严严实实。
“我在。”他说，“我进不去。该换计划B了。”
也许是因为他听起来太过镇定，瑞德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一共有几个计划？”
“四个。”卡尔说。
“哦，这样，”博士懵懂地点点头，略微放心，“挺多……第二个是什么？”
“拖延时间，直到对方用光弹药。”卡尔说。
这思路与神盾局如出一撤。想来他也已经习惯如此。
“第三个呢？”瑞德追问。
“后面的就不能保证嫌犯存活了，我们的案子需要……”
卡尔话没说完。一直四处乱转的敌人似乎换了念头，装甲车划出一个半圆，随即加大马力，向前直冲而去。它选择忽视卡尔，重新将车队作为目标。大口径子弹在地面炸开砖泥。
“该走了。”迪恩说，“快。”
它距离他们有几百米远。突然，装甲车顶端长长的、一直无声无息的炮口移动了。它似乎不是摆设。卡尔警觉地抬眼望去。SUV车队拥挤在比直的马路中央，避开机枪射程绰绰有余，但炮弹绝不可能。他镇定的面孔变了。
一瞬间里卡尔开启了全部的能力。所有的感知陡然凝固，如同置身虚空。当他拒绝一切干扰时，感到世界仿佛静止，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数种选项在大脑中急速交错。他想到审讯，受害者，救援。装甲强度，距离。重量和作用力。他想到霍奇。这一秒还没有结束，他抽离回现实，炮口在调整角度。他想车内的驾驶员绝对是个外行，但他不敢赌。他倏忽又想到力量，想到很久以前的一次谈话。不是现在。卡尔抬起头。
“待在原地。”他厉声说，“别动！”
“什么？！”有人喊道。
“你要怎么阻止它？”这是艾米丽。
“还有约十五秒进入射程——”瑞德语速飞快。
“疯了才留下。”迪恩嘀咕一句，转动方向盘。
“霍奇，我们怎么做？”摩根说。
不同的声音在同一时间重叠响起。与此同时，卡尔迅捷地跃到装甲车左侧，他飞快地将身上所有微型炸弹都安到了履带中的内置防爆轮胎上。
“相信我。”他低声说。
“按他说的做。”霍奇说。
卡尔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炮管轻微震动。他听见绵密的金属碰撞声，立刻翻身滚向另一边，炮弹即将穿膛而出——
装甲车发出一声巨响，十几吨重的车体整个向右边倾斜过去。数个炸弹叠加的冲击力使它的左半侧凌空扬起。车身与地面之间的夹角逐渐变大，力竭之时在半空危险地保持着短暂平衡。炮管随着车体向上抬起。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就在此刻，炮弹飞射而出。它越过SUV的上空，最终投向他们身后近百米处，险险落在撤退的神盾局特工前方，轰然炸响。它打空了。
“趁现在。”卡尔说，“走！”
下一秒，沉重的装甲车屈服于重力，狠狠地砸落回地面。一阵变调的嗡鸣，尘土飞溅，装甲车受到损伤的履带内轮嘎吱作响，它颠簸着撞进路边的废弃商店橱窗，暂时停住了。
“你们还好吗？”卡尔问。
转至附近街道的车队放慢速度。
“有神盾局特工受了点轻伤，如果你想知道。”瑞德说，“他们再开快点就会被打个正着。”
迪恩不说话。
“你那里如何？”霍奇问。
“嫌犯一点伤都没有。”卡尔说，听起来语调轻松，实际紧张得要命，“说实话，我最讨厌打这种类型。我现在大概知道别人对上我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他敲了敲脚下的金属壳。贝琳达在防弹玻璃后面竖起中指，丝毫不打算停战。卡尔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那女人，继续说个不停：“我有点后悔没去试试上次那把外星锤子。它能发出雷电，还会飞。但雷神——他说他是，我听说那个神有点傻——又回神域了。如果他下次还来，我要问问他外星人铸造武器收什么报酬……”
“卡尔。”霍奇说。
年轻人后知后觉地安静了。联络器中一时无话。“哗啦”几声碎石掉落的声音，装甲车动了动。它从橱窗中后退出来，调转方向，在街道间巡视。
“它在找你们。”过了一会儿，卡尔说，“他们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
“看来有人把自己当成了猎人。”艾米丽说。
“我们就，”罗西说，“等着？”
“他们好像不打算再对着我浪费弹药。”卡尔说。他坐在装甲车顶端，好像身处旅游景点的观光车中。
“你能再让它停下吗？”迪恩忽然问。
“可以。”卡尔说，他顿了一下，然后也提出问句：“你们带chuan甲弹了吗？”
“是的。”迪恩说。
“好。”卡尔说。
“好。”迪恩说。
“他们在说什么？”罗西问。
“英语？”瑞德说。
“再给我辆车。”卡尔说，“我想办法吸引它回教堂的方向，然后你们——”
“有人想搭便车？”布莱克的声音出现了。卡尔回过头，发现他开着那辆教堂外的红色老爷车追了过来，此时正不远不近地缀在装甲车后面，“我好像错过了什么大场面，你都干什么了？我的耳膜都快被震碎……你干嘛！突然跑下来不怕被我撞到吗！”
“你下车。”卡尔说，绕到他旁边，“去跟其他人一起。”
“这次你可别想撇下我。”布莱克抱着方向盘，不乐意地说，“那女人也是我的目标，我有权——等等卡特，它的枪口跟着你转过来了！”
布莱克立马伏低身体。子弹一扫，挡风玻璃碎了。
“快上车！”他低喊道。
卡尔来不及解释，只好跳入副驾驶。布莱克一踩油门，迅速地拐进一个路口。
装甲车追在他们后面。
“好吧，至少吸引注意这部分非常成功。”卡尔叹了口气，“CIA去下个路口接你们队长。”
“别听他的。”布莱克说，“你之前不是说要往教堂开吗？我看出来了，你老想支开我。你是不是又想搞出什么烂摊子？我告诉你，这次我可不会让你得逞。我发誓我再也不给你收拾——”
“我在这。”摩根说，声音差点淹没在布莱克愤慨的演说中。
卡尔瞥到前方转角处的双闪。
“你得下去。”他说，“否则会死。”
“什么？”
卡尔在布莱克愣神的那一刻突然伸手，越过他拉开驾驶室的车门。油门松动些许，卡尔趁机毫不客气地将人踹了出去。他快速挪到驾驶位让车辆重回掌控。“卡特！”他听到布莱克气急败坏地喊。摩根捡起这位CIA探员，扔进车里带走了。卡尔往后视镜一瞥，装甲车刚刚转过弯，应该没有看到。
“多谢。”他说。
“这不代表我们之间没事了。”摩根硬邦邦地说，“回去之后训练场见。”
至少他说了“回去”。卡尔心下一松，老实回应说：“你说的算。”
*
迪恩让神盾局特工搬出一座无坐力炮，还有一颗长长的穿jia弹。
“所以计划是……”罗西迟疑地说，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会需要，就这一颗备用的。”迪恩说，“所以必须一次成功。保险起见，在卡特逼停敌人的时候发射。轰，搞定。非常简单。”
“等等等一下，”瑞德不可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你们就，就对着卡尔和装甲车，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发射？”
“当然。”迪恩说，“又不是第一次。我听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他们一直都这么做。”
“你们就没有想过，如果某次的杀伤力卡尔无法承受呢？”霍奇说，眉头紧皱，“还是说你们清楚他的极限在哪里——不论是什么能力，总该不是无穷尽的吧？”
“我不知道。”迪恩说，“但他自己也没拒绝啊。”
“没事的，我承受过比这重得多的攻击。”卡尔这时说，“看见北边有个标牌碎掉一半的废弃旅馆了吗？不出意外，我们会在那里停下。”
“我知道了。”迪恩说。
“你的下一个计划呢？”瑞德不死心地问。
“这本来就是计划C。”卡尔回答，“因为车里的人不一定能活，所以我才没最先考虑……”
“不行。”霍奇打断他说。
卡尔默不作声地继续开车。
“他又不会受伤。”迪恩回过头说。
“每个人都会受伤。”霍奇一字一顿地说，“每个人。”
迪恩沉默了两秒钟。
“我们不归你管。”他说。
“卡尔归我。”霍奇说，“你们要对我的人动手，就与我有关。”
“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迪恩说。
“我确实有。”霍奇说。他从后备箱中拿出长方形的枪箱。盒盖打开，狙击步qiang黝黑的枪管在阳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防弹玻璃防不了狙ji枪。既然一颗子弹可以解决，为什么要用到杀伤力巨大的炮弹？”
迪恩一时语塞。事实确实如此，但——他试图解释：“那必须……非常，恩，精准。”
这一刻，霍奇意识到，并非是卡尔不需要帮助，而是从未有人认为他需要。所以人们把伤害他视为理所应当。所以没人愿意稍微多想一点，哪怕其他办法是如此简单又显而易见。
“如果我失败了，”他冷声说，“到时你再使用你的方法也不迟。”
卡尔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安静地带着装甲车绕了一点路，后者不时往车尾丢来几发不痛不痒的子弹。他在预定地点横停于道路正中。然后他下了车，倚在车边，面对轰隆隆颠簸而来的装甲车。
“我怎么觉得这好像和我想的不太……”瑞德不安地说，心脏又一次提了起来，“他不是应该像之前那样、扔点炸弹什么的吗？”
“你以为我是恐怖分子吗，带那么多危险品？”卡尔无奈地说，“刚才就用光了。”
“也不少了……不对，”博士说，“那现在怎么办——”
距离足够近到卡尔能看清车窗之后。他和贝琳达·沃勒的目光交汇了。那个深色皮肤、短发利落的女人目光炯炯，她眼中流露出坚定与决然，好像势要摧毁阻碍她的一切。她的嘴唇开合，卡尔读出她说“解决他”。她没有使用其他武器，这十几吨重的金属就是最佳的武器。装甲车直直地碾向卡尔。
可惜，她这次遇到的阻碍坚不可摧。
卡尔向前一步，抬起了手臂。碰撞是悄无声息的。贝琳达·沃勒睁大眼睛。扬起的尘土间，她看见一只手掌——好像按住什么塑料玩具一样，轻轻抵在装甲车前，毫不费力。在其他人的视角中，庞大的装甲车仿佛骤然静止了，徒留轮胎在原地可笑地空转。驾驶员不自觉地松开了油门。没有剧烈冲击，没有艰难抵挡，没有令人牙酸的、金属凹陷的声音。卡尔半步也未曾后退。他的脊背挺直，前方是高高的钢铁重甲，身后是看起来渺小得多的红色轿车。一切看起来像幅荒诞的涂鸦。但他们都知道不是。贝琳达·沃勒眨了一下眼睛，那只可怕的手掌仍稳定地停在那里。她想尖叫说快退，但在她能够发出声音之前，她看见他说“现在”。
一声枪响。她先是看见玻璃上的弹孔，然后她侧过头。驾驶员向后倒在座位里，双眼黯淡无光，额头正中是一个血洞。
他死了。
卡尔转向身后，蓝眸明亮如同警觉的猛兽。旅馆三楼的窗边，他看见狙ji枪后，霍奇露出被瞄准镜遮挡的面孔。然后年轻人露出微笑，温驯地放松下来。
“枪法不错。”他说。
“谢谢。”霍奇说。
“该道谢的是我。”卡尔说。
霍奇也露出微笑，好像刚刚那零点一秒当中他没有心跳骤停忘记呼吸扣住扳机的手指轻轻颤动。
“也许下次。”他说。这是个承诺。下一次，再下一次。
卡尔听懂了。他转回头去，无声地呼吸几下，然后仰头对着他们的嫌犯说话。
“你是想自己出来，还是和旁边的人一个下场？”
贝琳达·沃勒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如果你们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刚刚就该杀了我。”她声音发颤，但面色高傲，“你想要什么？”
卡尔想了想，“其他人在哪，那个制造武器的科学家？”
“我能得到什么？”贝琳达说。
“卡尔，”瑞德说话了，尽管语气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恍惚，“之前我们提到过教堂地下可能……就被装甲车打断了。然后，在你……的时候、总之，不管怎么说，我抽空看了资料。底特律有很多废弃的地铁通道。而对待废弃路线，通常会堵死出入口，而不是回填——教堂和工厂差不多就坐落在其中一段通道上。我想他们就是通过那里往返于两地，包括制造、存放武器……”
“我知道他们在地下。”卡尔对贝琳达说，“我不介意慢慢找。你还能给我些什么？”
她垂下眼，有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她笑了。
“你们找到了那三个女孩。”她说，手臂微动，“我可以让你找到第四个。”
“出来。”卡尔意识到了什么，再次提道，“把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装甲车内，贝琳达最后按下删除键。简陋的电子屏幕上弹出记录清除的进度条。她站起来，打开头顶的舱盖，然后又俯身拿起一把枪。那把枪造型怪异，卡尔认不出型号。“先别对她动手。”他对霍奇说，看到贝琳达从容地带着武器下了车。
“你认为我找不到吗？”卡尔问。
“你认为你能在她活着的时候找到吗？”贝琳达问。
“她还活着。”卡尔说。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她说。
“你不觉现在才考虑逃跑有点太迟了吗？”卡尔说，盯着那个仿佛无所畏惧的女人。他意识到她是个斗士。于是他很快又改口了：“你从没想要逃跑。”
“这武器是我最后的底牌。”贝琳达对他举起枪，手指扣入扳机，“我想要和你一赌：如果你连它都能够抵挡，我就彻底认输，告诉你那女孩在哪里。”
她真的非常厉害，短短的时间内数次抢过控制与节奏。她清楚只有解决眼前这个人——如果他是人类——才可能有一丝的机会。即使失败，她的处境也不会更糟了。
“为什么我要答应？”卡尔说。
“当你在人群当中是如此不同，”她说，“只有证明你的价值，才能拥有一席之地。”
“你的经验之谈？”卡尔平静地说，“你来到底特律之前发生了什么，种族问题？”
“难道你能否认吗？”她反问，没有回答。
“我跟你不同，”卡尔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我不需要寻求位置，因为人们自会给我让路。”他停了一停，贝琳达哑口无言。然后他说：“但我答应了。因为你没有机会。”
他抽出腰间的两把配枪，暂且放在身后红色车辆的引擎盖上。如果神盾局的情报无误，他可不想自己的武器因此而报废。卡尔随意地站在那里。
“你还在等什么？”他说。
贝琳达·沃勒开枪了。一束幽蓝色的光线从枪口she出，直抵卡尔的胸膛。他低头，看到电弧在身上闪烁，衣服的面料因高温而变得脆弱、曲起焦黑的卷边。光束持续着。他屈伸手掌，双眼因电光而浅如无机质的银灰。高压电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当他看来时，她感到颤栗。
“我猜这形象不怎么样，”卡尔平淡地评价说，“现在我对雷神之锤没那么有兴趣了。”
他一步步走近。射线停止了，他伸手拿过她的改造枪，扔到一边。贝琳达浑身僵硬，没有反抗。卡尔给她扣上手铐，从她腰间抽出一把普通的手qiang。
“点三八口径。”他看了看说，“如果我们做弹道测试，会发现跟阿丽莎一起的那黑人女孩尸体上子弹出自于它吗？”
贝琳达深深呼吸。
“是的。”她缓缓说。
“她不应该是你的目标类型。”卡尔说。
“她想带阿丽莎逃跑，我发现了。”她说，忽然醒悟，感到荒谬：“你是因这件事而来。”
“为什么要绑架她们？”卡尔问。
贝琳达垂下眼，面露自嘲，看上去像是放弃了。
“总有些东西会一直跟着你。”半晌，她说，似乎答非所问，“不论你走过多少路，经历过多少事，它看起来已经变得多么微不足道。只要一闭上眼睛，它还是会出现。不是吗？”
她说得对。但她不会再说下去了。
“你输了。”卡尔说。
“我输了。”贝琳达·沃勒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维持平稳的语气，“入口在教堂正堂的十字架正下方——问题是，你敢去吗？”
*
艾米丽将犯人押进车内。然后她回过身看着卡尔，双手抱臂，挑起了一边眉毛。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她模仿他说。
“随口说的。”卡尔解释，“我总不能继续跟着她的节奏走。”
“是吗。”艾米丽说，研究地打量他片刻，直到年轻人快要把窘迫显露到脸上。
“我……”
“真不知道你都学了些什么。”艾米丽故作忧虑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总是被人欺负，没有我们你该怎么办呀。”
“我没……”
她拍了拍卡尔的肩膀，转身走了。
“你说谎的能力可不怎么高明。”霍奇在他身后说，卡尔回头，“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对吧？给他们一点时间。”
“我知道。”卡尔犹豫说，“我只是……”
“没什么。”他又说，笑了笑，“走吧，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稍后探员们重新聚集到了一起。老旧的地铁建筑图在屏幕上展开，可以看出教堂与工厂的连线几乎与一段通道重叠，途经一个站台。考虑到底特律帮派的客观条件，他们大概无力做出太大的改动工程。
“我只来得及截下部分信息。”加西亚说，“好消息是，其中提到最后一个孩子维娜的位置。但贝琳达明显还发了什么指令……她删除时也切断了装甲车和另一边的连接，我需要更多时间来恢复碎片数据。”
“这可能是个陷阱。”罗西说。
“所以我自己去。”卡尔说，“你们也看见了，那种射线枪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即使真有什么陷阱，无非是威力更大、数量更多，人多反倒危险。”
他的理由很充分，但探员们对此适应不佳。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讨论某个话题。空气中短暂安静片刻，然后罗西说：“我想这由了解你身体状况的人来判断比较好。”
卡尔看向霍奇。后者盯着他几秒，逐渐意识到他们终究不同。他曾以为他应当对待卡尔如常人，如今他再不能够。因为他了解到卡尔的世界，因为他发觉他给他的那些限制更像是枷锁。卡尔总是在让步，但他不必如此，特殊不是错误。该适应的是他人，而卡尔理应自由。
“只要你觉得可以。”霍奇对他说，“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几分钟后卡尔补充好装备。迪恩和布莱克派人去工厂翻找到能开出装甲车的通道。卡尔端详教堂内十字架下方的入口。地毯下有一个方正的金属门板，它没有锁。对方在等他。他又抬眼看同样注视入口的霍奇，那也许超过了一秒钟。
“怎么了？”霍奇问。
“我在想，”卡尔犹豫了一下，“你们可以退得远一点，也没什么坏处。”
“我猜你不仅仅是想说这个。”霍奇说。
卡尔收回目光。
“曾经有人问我是否想要力量，我说不。因为没有人能够伤害到我，因为我没想过伤害别人。”他轻声说，“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
他打开通讯器，踏下简陋的步梯，很快消失在狭窄的通道里。
*
“我有一个问题。”瑞德说，“如果你的体能与常人无异，即使锻炼到正常人类的巅峰……还是有很明显的弱点。只要设法把你关在什么里面，你不就没办法了吗？”
“一般不会有人愿意那么做。”卡尔说。
“为什么？”博士好奇地问。
“除非有人能永远关着我，不然总有一天我会找上门去。”卡尔说，“一个建议：别招惹你杀不死的敌人。”
他从人工挖凿的地道落入一个较为开阔的空间里，是废弃的地铁隧道。卡尔顺着昏暗的灯光向应当是站台的方向走去，沿途无人。
“但我确实有应对方案。”他继续说，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在……总结经验之后，有人帮我设计了一种特殊的武器，或者说装置，我一直带在身上。不是炸弹，它能发出高强度的冲击来摧毁物体。事实上，之前对付装甲车的计划D就是这个。近距离足以将其撕成碎片。”
那是他作为13号特工的最后一个任务，此后神盾局就只有独行的卡尔·卡特。霍华德为他设计的装置弥补了他的弱点。但有些东西不像机械，也许永远无法被修复。
“那是什么原理？”瑞德问。
“涉及到外星能量。”卡尔说。
“我对科学产生了重大质疑……”瑞德喃喃说，“所以外星人真的存在？他们是什么样子？UFO呢？51区是真的吗？我们能接收到外太空传来的讯息吗？”
“是的。有的像是人类，也有其他物种，但跟网络谣言还有电视剧里的形象差远了。”卡尔边走边回答，“UFO不一定都是圆形，事实上大多数不是，我猜有一半的爆料照片只是拍到了神盾局的昆式战斗机之类的。51区是军事禁地，和外星基地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及能，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
“你们能不能有点紧张感？”摩根头疼地说。
安静了不到一分钟，然后罗西说：“地球上有多少外星人？在我们中间？”
“认真的？”艾米丽也加入了。
“我不确定。”卡尔说，“那是最高级的机密。”
“也就是说存在。”摩根终于也忍不住说。
“难道我们以后办案还要考虑某些，奇怪的，可能性？”瑞德问。
“也许……”
“不。”霍奇简洁地说。其他人安静了。
卡尔顺利来到站台。这里被简易地隔成不同区域，两台加工机床，好几张工作台，半成品的金属材料随意堆放着。他推开一把未完成组装的枪械，露出下面的图纸。
“这地方没人。”他说，“看起来像是突然离开了，都没来得及收拾资料。”
“根据之前加西亚获取的数据来看，你应该再往前走一点。”瑞德告诉他，“轨道旁边有几个房间，原本是检修室和休息间，维娜应该在中间的那个屋子里。”
卡尔很快找到位置。他先看了看边上的门，是锁的。隧道中寂静无声。他有种怪异的感觉，但无暇多想。中间的那扇门一拉就开了。房间里看起来像是医务室，最后一个失踪女孩维娜躺在一张小床上，手背打着输液吊针。
“我找到她了。”卡尔说，快步走近查看。只是普通的消炎药，但他还是立刻拔掉了针头。“你怎么样？”他问。
“我发烧了。”那女孩小声说，“她让人带我来打针。但有人蒙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贝琳达·沃勒？”
维娜点点头。卡尔一时无法理解那个女人的目的。她费尽心思抓来特定类型的女孩，囚禁她们，在有人试图逃跑时毫不犹豫地将其杀死，却又……但现在不是研究的时机。卡尔想要抱那孩子离开，薄毯下响起几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他看到一条结实的锁链缠住她的脚踝，另一端固定在墙角的铁柱上。
“我需要点时间。”卡尔对通讯器另一边说，他从一旁的杂物中翻出一截铁丝，“她被锁住了。锁头离她太近，我不能开枪。你们先别下来，我觉得有什么不对。”
“有很多事说不通。”罗西指出，“如果贝琳达·沃勒出来是为了给其他人争取时间，没道理他们会把那些图纸落下。”
“除非他们已经不需要了。”艾米丽迟疑道，“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该毁掉它。”
“如果他们确实是打算毁掉它呢？”瑞德思考说，“贝琳达故意挑衅卡尔让他下去，我不觉得她什么都没有准备。留下资料是因为没有必要带走，只要……”
就在这时，突然“嘭”地一声，门关上了。卡尔立刻回头，把维娜挡在身后。他将枪口对准房门慢慢靠近，听到外面有东西移动的声音，然后“咣当”一下，门板震了震，似乎有什么东西抵在了外面。他迅速破坏掉门锁，但已经迟了。
他无法推开。
“……只要把这一切全部摧毁。”霍奇沉声说。
“怎么做？”摩根问，“那——”
“各位，”加西亚忽然上线了。她语气焦急，快速地说，“我刚刚恢复了装甲车上损坏的数据，听着，贝琳达故意命人将维娜留在那里吸引我们，而隔壁的房间就是他们的仓库，或者说，他们帮派的军火库。她想引爆它来毁掉一切。快离开那，卡尔，在他们的人完全撤离之前你大概只有一两分钟——”
“我得先把这孩子脚上的锁打开。”卡尔说。他试着用铁丝拨动锁芯，同时分析说：“装甲车，改造枪，那个女人在我身上失败了两次。她没有认输，她不惜赌上最后的一切也想要赢过我。但我不会有事。”
他听上去语气如常，其他人略感安心。
“可如果你出不去，那维娜？”艾米丽提道。
“即使有你的保护也没用。”瑞德拧着眉头说，“你们离得太近了，那孩子无法承受爆炸瞬间产生的高温。”
“我现在让CIA和神盾局去封锁地下铁路所有可能的分支。”霍奇说，“但不能保证来得及截获引爆器，你得想办法出来……卡尔？”
没有回答。卡尔能听见，但那声音此时仿佛来自一个浅薄得多的世界。他感到寒冷，因为这场景似曾相识。密闭的空间，即将到来的爆炸，不应该死去的人类。因为总有些东西会一直跟着你。不论你走过多少路，经历过多少事，它看起来已经变得多么微不足道，只要一闭上眼睛，它还是会出现。他想起记忆深处悄然隐藏的一切。那些名字，那些话，那些日夜凌迟他的面孔，在这一刻卷土重来，撞向他摇摇欲坠的冷静与自制。他感到愧疚，感到苦涩，感到无力与愤怒。
但这次与曾经不同。他还有机会。
“卡尔，”有人在他耳边说，“卡尔！”
“艾伦。”他回答，以他能够保持的最平稳的声音。他闭了闭眼睛，视线重新清晰，手腕一转，锁打开了。
“之前跟瑞德提过的特殊装置。”只过了两三秒钟，快到其他人几乎无法察觉他的异样，他继续说，“理论上来说，只要有合适的地方躲避，它发出的冲击波就不会对人类造成生命威胁。它看起来像是爆炸，实际只是用来脱困的工具……不过威力不小。只要我在对方跑到安全距离前比他们先引爆，他们就会埋身于地底。”
“那是最好的情况。”霍奇低声说，“如果对方没被——”
“你害怕吗？”卡尔问他面前的女孩，没有理会耳机中的声音。维娜点点头。“没事的。”卡尔又说，“闭上眼睛，我带你离开这里。相信我。这次……”
他没说下去。他安抚地拍了拍女孩的发顶，然后向身后最远的角落扔出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小球。联络频道中，他们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就是金属球发出的急促滴声。
下一刻，大地塌陷了。
起初地面上的人只感到脚下的震动。像是地底潜伏的巨兽苏醒，发出沉闷的低吼。他们看向教堂以北的方向，那该是爆炸的中心所在。荒凉的空地上，他们看到第一条崩开的裂痕，然后是第二、第三条，更多的。时间好像放慢了，又好像快的不可思议，仿若静止的一个眨眼之间——地面猛然向下凹陷，近百英尺的土地因地底空间的崩塌而陷落。冷风卷起泥土与碎石，烟尘弥漫。
“我的天啊。”布莱克说，“他用‘威力不小’来形容也太简单了点。”
“如果有人在明知卡尔能力的情况还想要困住他，一定是准备了一项大工程。”瑞德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脱困装置’威力肯定……这是可以理解……结束了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去……”
“卡尔？”霍奇说，调高了通讯频道的声音。他又说了一次，但没有回复。
“他的线路断开了。”加西亚小心地说，“也许是冲击波损坏了——”
“哗啦”几声响动，来自于漂浮的烟尘之后。他们警觉地望去。一阵稳定地脚步声，一道模糊的影子在满地狼藉中逐渐走进。他们看清了。
卡尔站在那里，逆光的面孔冷肃如刀刻。他的上衣撕裂了，皮肤上沾着尘土。只有尘土。他毫无损伤的肌肉在撕裂的布料里随着呼吸平稳起伏。那女孩双眼紧闭，卡尔单臂抱着她。似乎感到了什么，她在他怀中慢慢睁开眼睛，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贝琳达·沃勒喃喃说。
“卡尔·卡特。”迪恩特工说，看着BAU小组的探员们关心地迎上前去，看着传言里冷硬如钢铁的那个人此时辐射出温和的暖意。
“一个有着堪比神明的躯体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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