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放下剪刀,单手摘下右手手套。这极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偏偏带了极致的诱惑,让人不由得被那长年包裹在手套里的、纤细修长的手指吸引。
他从小美人手里接过通讯器——他的通讯器是手环样式,纯黑色,与素白的指尖形成极强的色差感。
谢招玉的视线在那素白的指尖上停留片刻,低咳一声撇开视线。
温凉走到一边接通讯,缓缓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花房内响起——
“没时间,不去。”
虽然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连着通讯,但是这份果决的拒绝,还是很有他一贯的风采。
谢招玉去摸了温凉放在一边的剪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温凉的声音,一边手下没轻没重地剪着枝叶。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温凉“嗯”了一声就没声音了。
谢招玉有点好奇,一抬头就看见原本站在一边接通讯的人正站在他面前,淡漠的神色带着点隐喻的难言望着他。
“……怎么了?”某人还没意识到什么,手下一个用力,一枝长势良好的枝叶便硬生生被剪断了。
温凉原本就透着寒气的脸,顿时更冷了。
谢招玉被他凉丝丝的视线从上往下扫了一圈,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可他又是一贯不服输的,这种时候偏偏不愿落了下乘,于是便微抬起下巴,在气势上做了个十足,“你好好跟人通讯不行吗?”
温凉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但还是时常被某人恶人先告状的恶劣行径气到。“我知道你向来嘴欠,但还是头一次知道你手也这么欠。”
“……”
这是明晃晃的污蔑!
谢招玉气了个半死,正要开口抗议,没关的通讯器就传出了声音——
“什么嘴欠手欠?”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在跟谁说话?”
谢招玉无端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不过还没等他细品,温凉就凉丝丝地瞥他一眼,然后走开几步。
“没什么。”
因为离得不太远,温凉又没有戴耳扣,声音是外放的,所以谢招玉还是能隐隐听见那人的声音。
“诶,你在家反正闲着没事,就一起去吧。”不等温凉开口,那人又继续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同学情谊,我都这么真诚的邀请你了,你怎么好意思不去呢?”
温凉:“好意思。”
对方:“……”
谢招玉听了这么一会儿,也算是明白对方是谁了——那是温凉大学同学,卡里伯爵家的公子,诺兰·卡里。
他挑了挑眉,不用继续听也知道对方打来是为了什么事。
过几天科林亲王的女儿满二十周岁,将在府邸举办一场宴会,邀请了帝都大多数权贵。
谢招玉也收到了这样一份邀请函。
只不过并不是邀请他一个人的。
“蔽府小女二十周岁生日,诚邀温凉少将与夫人前来观礼。”
——他就是那个见鬼的“夫人”!
一想到请柬上的内容,谢招玉就有一种想将他们人道毁灭的冲动——他是身份低了,还是取得的成就小了,凭什么宴会的请柬不写他的名字?他迟早有一天要指挥着机器人拆了科林亲王府!
温凉切断通讯就看了过来,“你打算怎么赔我的星星草?”
星星草是一种夜间开花的植物,从远处看,有如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非常梦幻美丽。只是这种植物尤其娇弱,稍不留神就会死去。
谢招玉小时候生活的园子也有这样一片星星草,只不过后来没人打理,在一个雨季全部枯萎。他原本是打算重新再种一片,只可惜连同他生活的那个庄园都毁在一场大火中。
自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曾管过什么星星草了。
他这会儿还气着,并不很想回答这无关的问题,于是低垂着眉眼揪了一下面前的星星草叶子。
温凉顺着他的手看去,也不说话,就看着他,凉丝丝的放着冷气。
原本以为这人脸上会有一点儿愧疚,谁知他抬起头时,脸上不但没有愧疚,甚至连这个话题都懒得提。“科林亲王的宴会,你不去吗?”
温凉对他这种不想回答时,就换个话题引开注意力的做法很是不耻,但谢招玉也深知这一点,于是每次都飞快地接下去,不给温凉留反应的余地——
“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听说科林亲王的女儿长得很漂亮,而且据说科林亲王打算让她进军部,你要是不去的话,难道不会错过很多好戏吗?”
“……”温凉对他这种不管什么话题都能往长相上扯一扯的本事更加无语,他又不是某朵烂桃花,对什么长相感兴趣。低垂着眼眸默了一瞬才回答,“没兴趣。”
意料之中的回答。
谢招玉眼珠子一转,“听说这次宴会,科林亲王打算用他私人酒窖最好的酒招待客人。”
温凉好酒,这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他酒量很差,虽然不至于一杯倒,但谢招玉敢保证,不会超过两杯。
不过他平时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很少会沾酒。
谢招玉会知道这件事,还是来自一个惨痛的教训——平时他都不愿意提,但这会儿为了引温凉上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温凉从他手里接过剪刀,白色的手套遮住细长手指,黑色的手环格外显眼。“嗯。”
嗯???
谢招玉怀疑他面前的人在莫比地区打仗的时候,被人掉包了。
他后退一步,看着温凉继续剪着星星草的枝叶,冷不丁又冒出一句——
“听说克里老师也会去。”
温凉剪枝叶的动作微顿。
谢招玉便知道这杀手锏有希望了。
于是他又继续状若漫不经心似的说起,“说起来,你自从去了莫比地区,好像就没有再见过克里老师了。”温凉是克里老师的得意门生,他就不信,搬出克里老师,某个尊师重道的冰块还能不去?
谁知有些人好似生来就是跟你作对的,你越是希望他去,他偏偏就是不去。
“我今天在军部见过克里老师。”
谢招玉:“……”好端端一个帝国第一学院的教授,没事跑去军部做什么???
温凉掀了掀眼皮,吝啬地赏给他一个眼神,“你很想我去?”
“……”谢招玉顿了一下,抬手扇了一下风,怕热似的说,“我想你去做什么?宴会又不是我开的。”
“哦。”温凉低头继续剪着枝叶,“那我就不去了。”
谢招玉:“……”
他有点急的想抓耳挠腮,但是这一动作不符合他的人设,于是他只能在心底疯狂抓挠——到底用什么理由才能把温凉这个冰坨子引去宴会?
他不吭声,向来冷冷淡淡的温凉也不会主动开口。
送了通讯器还没回去的小美人安静地待在一边,两颗重新装回去的紫罗兰色大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似乎在疑惑为何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温凉还在修剪着星星草的枝叶,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握着黑色的剪刀柄,黑亮的剪刀在碧绿的枝叶间穿梭,时不时咔嚓一声,然后枝叶应声而落。
这本该是一副极美的画面,可谢招玉的眼睛却不受控制似的落在握着剪刀的那人身上。
温凉长得很好看。
这话不管问多少人,都能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大学时,温凉曾以全校百分之九十五点六的得票率,碾压了当时帝国第一学院的校花——之所以不是百分之百通过,是因为谢招玉发动了校花的全部亲友,没给他投票。
可即便如此,温凉还是以远远超过校花的得票数,成为第一学院“单靠颜值秒杀一切的人”排行榜第一名。
况且他不但长得好看,也是第一学院军事校区各类学习榜的第一名。
众所周知,军事校区对学生的要求极其严格,从起床睡觉,到吃饭走路,都有一套严格的标准。谢招玉所在的、素来以超高水准严格要求自我的科研学院跟他们一比,简直被秒成渣渣。
虽然谢招玉没少吐槽,军事学院的学生,都是一帮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机器人,但这并不妨碍全帝国上下对帝国军的热爱——毕竟军人保卫国家,才能有他们这群闲着没事、以吐槽为乐的人存在。
谢招玉换了条腿撑着身体,想来想去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黔驴技穷——他所知道的,能吸引温凉的条件都已经抛出,可冰坨子就是不上钩!
“你要去这种宴会?”峰回路转似的,温凉的声音突然响起。
旁人可能不清楚,但温凉跟他认识这么久,对他的性格也有一些了解——谢招玉其人,从来不会直接对别人说出“想要”这类话。
他想要的东西不会直接说出口,而是拐弯抹角、用一大堆歪门邪道引你上钩。
他们结婚前,谢招玉就是用这招这么对付他的。
彼时两人还处在相看两相厌的境地,却因为一个意外在酒店同睡一晚。而后被闻讯赶来的谢家人抓个正着。
谢招玉原定的婚事也因此告吹。
谢家原本就想要为谢招玉寻找一个有权势的联姻对象,没了之前的联姻对象,却还有一个温家——温家有公爵的爵位,比之前的联姻对象权势更大。
更何况温凉的父亲早已去世,温家下一任公爵势必会是温凉。
这样看来,能跟温家联姻,谢家能获得的利益更多。
于是谢招玉便被逼着约了温凉出来,单独谈谈他们的事。
他们约在了一家咖啡厅的包间。
自从头一天那个混乱的清早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因而气氛不是一般的僵硬——尤其两人之前不合的说法已经遍布帝国第一学院。
但谢招玉惯来会装大尾巴狼,况且这次算起来又是他有求于人,因此破冰的任务也被他包揽了——他端着咖啡抿了一口,才端着风度翩翩的笑开口。“我们的事如果被你那些追求者知道,估计碎一地的芳心都能把黑墨池填平了。”
黑墨池是帝国最负有盛名的城市,名气都传到联盟去了——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黑墨池盛产垃圾,土地上的每一寸水域都是黑,被当地人自嘲是被墨洗过的。久而久之,原本的名字只存在于档案记录中,人们口口相传的只有“黑墨池”这三个字。
谢招玉说这话,原本是想引起温凉回想那天的事,从而产生愧疚,进而提出两家的联姻的事。可谁知温凉向来不按套路出牌,在谢招玉主动抛出话题后,他却只“嗯”了一声。
谢招玉:“……”
他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
可他惯来是不会认输的,温凉既然无动于衷,那么他又从自己下刀——
“说起来我的追求者不比你少,要是他们知道你跟我鬼混在一起,说不定连带着我的魅力都要大减。”
他说完,又端起咖啡浅尝了一口,唇角勾起一个小弧度——把自己处在一个较低的位置,他就不信这样温凉还不愧疚!
可事实再次证明,温凉就不能按常理推测。
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温凉终于抬眼正视他,“你想说什么?”
谢招玉脸上的笑容有点裂,他是真没想到,自己都暗示到了这份上,温凉这个冰坨子还能这样不开窍!
他放下手里的咖啡,指尖松松搭在手柄处,沉思半晌,才装作沉痛模样开口。“算起来,这事我应该最为吃亏吧?”
“嗯。”温凉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神情,仿佛头一天跟他在一张床上被逮个正着的人不是他一样。“你想说什么?”
谢招玉握着手柄的指尖微微收紧——天知道这一刻他有多么想把这杯咖啡泼到温凉脸上。
但素来的修养让他竭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你家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联姻。”温凉说着,好看秀气的眉微微蹙着,脸上的不耐几乎溢出来。
谢招玉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嫌弃成这样——即便是他那个人渣表弟谢灵川,也只敢干在背后给他偷偷下药这种事。
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打两下,谢招玉压下心里的恼火,保持着一贯的微笑。“虽然这件事是个意外,但这样处理无疑是最恰当的结果……”
“不。”温凉依旧面无表情,“我拒绝联姻。”
谢招玉的笑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我拒绝联姻。”温凉重复,紫罗兰色的眼眸仿佛一滩深水,让人看不透那底下究竟藏着什么。“那件事我很抱歉,你可以去军事法庭告我,我可以坐牢,但我拒绝联姻。”
这是他自从坐下之后,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却处处出乎谢招玉的意料。
他原本只是想让“联姻”两个字从温凉口中说出,却没想到这人宁愿去坐牢也不愿意跟他联姻。
说不恼火是不可能的,谢招玉觉得自己可能连脸上微笑的皮都保持不住了。
“为什么?”他问,“明明联姻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温凉垂下眼眸,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谢招玉终于卸下脸上的虚伪,“你宁愿去坐牢也不愿意跟我联姻,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军人出身的温凉即便坐在咖啡厅这种以舒适为主调的地方,也保持着端坐姿势,脊背挺得笔直。可这会儿他微微低垂着视线,却仿佛连脊背都弯了下去。
“我不愿和不喜欢我的人结婚。”
仿佛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在静谧的室内重新响起。
谢招玉微微一愣,然后才笑了起来,“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就愿意联姻了?”
——跟失去一个优质的联姻对象比起来,说一句违心的“喜欢”,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假的就是假的,他们在领证搬到一起住的第二天,就因为小事而大吵一架,成功粉碎了谢招玉刻意装出来的“喜欢”。
自此温凉便知道,他这张嘴为了达成想要的目的,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却唯独不会轻易表达出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谢招玉正烦躁着,冷不丁听到温凉的问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呵,这种互相揭短的低端宴会有什么值得去的?我才不要去这种宴会找不自在。”
温凉沉默了,科林亲王举办的宴会如果都是低端宴会,那么什么才是高端宴会?总不至于是一群人工智能的宴会吧?
谢招玉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温凉刚刚说了什么,于是目光直白不加掩饰看向温凉,“你要去吗?”
温凉依旧低着头修剪枝叶,“你既然不想去,那我还去做什么?”
“……”他之前挖了那么多坑,冰坨子都不跳一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如果我想去呢?”这话他问的颇有点咬牙切齿,甚至联想到当初结婚时温凉挖的坑。
温凉终于从那堆星星草里抬头,他的眼眸是罕见的紫罗兰色,在白皙细腻的皮肤衬托下,那双眼眸好似能勾人心魂。“那你到底想不想去?”
“想去!”这次不是有点,谢招玉是真的咬牙切齿。
温凉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好。”
好?这就完了???
谢招玉觉得自己之前都是白做工了。
他愤愤地盯了一会儿温凉,一把捞过腿边的小美人,掀了它裙子就去改设定。
温凉听见动静,手上的动作微顿,却也没阻止。
隔了一会儿,小美人荡漾的声线在静谧的花房响起——
“哎呀,人家好高兴啊,冰冷冷的大美人要去参加宴会啦!”
并且无间断循环播放。
谢招玉单腿撑着身体,笑得好不风流得意。
温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