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渊走出红叶山庄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
他站在不宽也不窄的道路上,在昏沉的天空下,捋着袖子上被捏出的褶皱,神情莫测。
[这次你是为了他而来的吗?]
谢道渊看着那褶皱,想到他告别时,红叶夫人近乎有些失态的举动,不禁有些惑然,却也又能理解……
红叶夫人口中的“他”他们心知肚明,他与红叶之间的恩怨早便清算过,他来红叶山庄,还带着章袤君,也不过为了此事能够更好的解决。
“但是吾未曾开口,汝便放弃答案,又是为何呢?”谢道渊喃喃自语,“果然,汝心里清楚吾的答案,汝放弃询问,是因已做好了随他而去的准备吗?”
“如此,倒也无事。”
因为你做的选择,也早在预料之中。
白衣缓行,漫漫尘沙随晚风舞动,天色将暮时,越暗,晚风,越大。
树影摇曳,白中泛黄的纸钱飘洒,有瘦小的金黄色身影以极其快速,而诡异的姿势在树林中穿梭着。
“天地玄黄,万气本宗,度修万劫,证吾神通。”伴随其而来的是嘶哑幽冷的诗号。
“王爷出巡,挡驾天诛。”
冷风中黑白双影自阴翳中以极可怖的姿态出现,非影幽泉开路引,蓝衣鬼影驾车行,随后金身猴童握旨翻腾而来,恰好落在谢道渊对面。
金身猴童挠头伸着脖子古怪的打量谢道渊几番,随后展开金黄圣旨,宣读诏文:
“今据娑婆世界,南瞻部州,界海少尊谢道渊未经允许,私闯民宅,扰山庄清静,渎王爷圣威,宣刑——”
“金身封体,水银蚀肉。”
“……”
私闯民宅处死刑?不是吧,贫道明明是经过了红叶夫人的允许才……
嗯……,处死刑……
谢道渊思索着,觉得这句“渎王爷圣威”,非常有灵性,让他有种看看邓九五头顶颜色的冲动。
但他并没有思维发散很久,因为在“宣刑”两字说完后,顿时狂风大作,轿帘被刮的分向两边,凭空出现两道巨大的掌影,金银双掌,夹带铺天盖地之势向着谢道渊极速压来,谢道渊却仍旧站在原地,脸侧白发舞动,在这片灰暗的天幕之下,神情模糊到竟有些难以辨析。
金银掌影临近,剑匣争鸣。
流动血异暗红的长剑落地,剑还未出鞘,狰狞的剑气却顷刻间席卷,荡碎掌影。
“汝,似乎已等了吾许久。”
重新戴上手套,轿子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已不负年轻。
那把剑斜斜的半嵌入地面,谢道渊视线随剑鞘上移,定格在轿前。
“贫道想见你,而你,恰好也想见到贫道,我们才会在此地相遇。”谢道渊问那轿中之人,“难道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汝本就是想引吾出来而已。”邓王爷掀开轿帘,抬起那张和精神状态有些不符的苍老面容,眼底,充诉着难以言明的复杂,和杀意,“兰漪章袤君现在何处?”
“吾未伤他,至于他现在何处,汝,应当猜到了吾去红叶山庄的目的才是。”似乎不打算用“道之渊”,剑匣中的第二把剑,画影弹出,谢道渊伸手握住剑柄,双眼中淡的毫无情绪,“但汝也该知道。”
“吾不曾伤他,但,会杀你。”
邓王爷闻言冷笑,“谢道渊,当年是汝一时心软,错过了杀吾的机会。如今,汝……还有这个能为吗?”
语毕,非影幽泉齐上,作势挡在道者的前方,同时,对立的两道冷色人影也近乎同时出手。
林木摧折,树影纷乱……
淡蓝色真气与金银流光相冲,看不清人影。
与此同时,在某种意义上的武林人士禁地,小树林儿的另一边,秦假仙抬手挠挠红鼻头儿,眼神狐疑的四处打量,他这本该是警惕查探的动作,但是由他这副形貌做出来,就变成了大写的“贼眉鼠眼”。
“明明刚刚还在!”
秦假仙愤愤不平,“这个出手金银邓九五哦,明明刚刚还大摇大摆的,怎么现在连个鬼影都没见咯?有种别跑那么快,要是让我碰到,定要让他知道我老秦的厉害!”
“话说,真的遇上,你要和他你死我生吗?”业途灵歪着头,好奇道。
“呸呸呸!”秦假仙上去就敲他脑壳,“什米叫我死他生!?”
“大仔,我猜邓九五已经跑了很远,我们是不是该……”荫尸人默默提醒。
秦假仙闻言停止了敲业途灵的脑壳,斗志满满,“当然是继续追查!”
“我们不如……”业途灵见秦假仙面色不善,立马改口弱弱的道,“不如趁热打铁,再不追……”
就基本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也不打听打听,我秦假仙在江湖上是何等人物!?”秦假仙握拳,信誓旦旦,“我老秦怎会放任出手金银这等魔头逃出我的视线?”
然后,他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个……火折子。
“哈哈哈哈哈!还好我秦大爷足智多谋,事先就用了追踪器啦~”秦假仙举着火折子傻笑完,就开始趴在地上打了火折子到处试,试了半天才终于点燃,那一丝小火苗刚好顺着一条线燃烧着,引向一条略偏的路。
“把这个特质粉末的桶粘好固定物,放在邓九五轿子的必经之地,我真是个天才~”
“明明是每条路上都放了一个……”三口组*1吐槽。
“对啊,而且,当时还是让我去放的,不放就打我……”三口组*2委屈巴巴。
“麦再废话!”秦假仙暴起推搡开两人,“为了避免意外!我们三人分头行事,我去追查邓九五,业途灵你回琉璃仙境报信,荫尸人你去查那名谢道长的踪迹,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为什米是我会琉璃仙境……”
“对啊对啊为什么是我去查那个叫谢道渊的。”
“简直要被你们气死!”秦假仙将两人暴打一顿,“万一我被邓九五发现,业途灵你还能回琉璃仙境把消息带回去,让人来救我!”
“而且我面对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荫尸人要找的只是一个夜不归宿的正道高人,怎么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你赚大了!麦不知足!”
一脸大义凛然身材矮小的红鼻头儿秦假仙给两人一人一脚,将业途灵和荫尸人踹出去,然后,带着一身勇(英)往(勇)直(就)前(义)的气势,跟着火线去找出手金银邓九五了。
“嗨!嗨!你有没有觉得大仔是去找死咯?我就算跑的再快,被邓九五打了就算能叫来高手,难道大仔还有救?”
“邓九五连公孙月都给封了,大仔不是找死还能是什米?”
“可能是想立功想疯了吧……”
“反正大仔都要凉了,我们还是快些分家产吧。”
“一万个同意!大仔,你死的好惨啊~我们一定会找高手为你报仇的,大仔啊……”
“……”
你要不要这么快就进入角色?我也来。
“大仔啊?你死的好惨啊~放心,我们一定会废物利用,把你的家产分光……”
“……”
今天的三口组,好像,又面临着解散的危机呢。
不论业小灵和荫小人(?)再如何的鬼哭狼嚎,另一边,秦假仙已经跟着火线顺利找到了邓九五,并且还……
收获了一只没按时回琉璃仙境的谢道长。
“真的是出手金银邓九五,对面的是谁……”秦假仙扒拉着树枝丫,暗中观察,“竟然不畏惧金银双掌,在那黑白无常和邓九五的夹攻下安然无恙,现在台面上竟然还有这么能打的人吗?”
观察了半天的秦假仙摸摸下巴,感觉这人有点儿眼熟,嗯……他想来想去展开了怀里屈世途给的画像,“虽然衣服和装扮对不上,白头发的人也见过不少,但是,看脸上的黥印,应该就是那位谢道长没错咯!”
秦假仙仔细对照,确认完毕后,才收好画像,然后,他发现,英明神武机智过人的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视线的角落里,那没有及时被熄灭的火线,渐渐的,向着轿子蔓延着……
秦假仙左思右想,却并没注意到这一幕,继续暗中观察。
也不知谢道长能不能拿下邓九五……
“到现在,汝还不拔剑吗?谢道渊。”邓九五抬掌,双手带金银两色元功,掌势催发,夹带王者霸道的掌气轰然而出,逼命的掌影犹如实体。
邓九五有意逼谢道渊拔出“道之渊”,可即便如此,那暗红色的长剑依旧嵌在地上。
谢道渊面对攻势,不慌不忙,手提画影劈向非影,剑已加身,却不能进分毫,见此,谢道渊顿时会意,剑气横扫弹开非影,转手剑柄向后,打开悄无声息袭来的幽泉。
此战,时间不长不短,收获不大却也不小……
非影幽泉,除却外貌形似黑白无常,让人看着发毛慎得慌之外,两者,又皆是刀枪不入之体,又生的身材高大,力气也大的很,让谢道渊总在怀疑这俩到底是不是人,他也不知道具体被打到会怎么样,所以,他也没准备被打到过。
这俩加上个邓九五,就相当于前面扔了俩T,后面扔了远程+控制型DPS,血皮贼拉厚,难打的要死。
思索间,转眼金银双掌又至眼前,谢道渊周身淡蓝剑气旋起,虚幻剑影纷乱,一招万剑归宗当即打破掌影,随后,白衣道者面色如常,反问邓九五,“贫道手中之剑,何曾入鞘?”
话落,道者腾空而起,避开急袭而来的掌势。
谢道渊虚晃一挽画影,瞬发的无我无剑不出意外被邓九五躲开,连带实招大道打空。
“汝知道吾说的是哪口剑。”两剑连出,邓九五虽然避开,却也知道谢道渊的剑法有些邪乎,暗自警惕着,趁机再次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岂料谢道渊不过刚刚落地,便再出剑式。
急退中,眨眼间,只见面前剑光闪动,那剑,竟和谢道渊此前的剑完全不同,这剑,很快,快的出人意料,快到让邓九五即便反应过来,也避之不及,便已中招。
伴随着谢道渊那句让人莫名其妙脱口而出的“有人上马就剑飞”,双T+远程控制VS近战的骚操作走位教程,似乎到此便要宣告结束。
剑气伤及胸口,其特殊性质让邓九五身形凝滞,忍着翻涌的腥味儿,抬手挥袖,非影幽泉再次聚合,拦住谢道渊去路,邓九五运功,行招时不再有任何保留。
剑身与人身相撞,却渐闻金戈交击之声,面对三方夹击,却呈势均力敌之态,谢道渊似乎并未因为对方人多而落入下风,可一时之间却也无法脱出,打破这种僵局……
邓九五见谢道渊被缠住,却不敢放松,他看的出来,谢道渊在保持平衡的同时,在非影和幽泉还不察觉之时,已将战圈逐渐向自己拉近。
邓九五见状,脚下微动,却猛然踩中了什么和其他地面不大相同的东西……
邓九五脚下细微的动作,着实算不得是打退堂鼓,谢道渊看的分明,那是在人发现自己判断错误,或者事情脱离掌控,并未按照预料之中的轨迹而行时,产生的焦虑,不安而导致的下意识自然反应。
见此,谢道渊并没有急着提剑而上,他推测着非影幽泉的攻击规矩,已不再纯粹报着击杀,或者制服的心态,甚至没有杀意,只是利用巧劲将其打退,预算着两人被逼退时脚步的落点,不着痕迹的前行,有些不紧不慢,他看起来,似乎并不着急实行他的目的:
“杀你。”
邓九五知道,在有距离,且有非影和幽泉做前排的情况下,他和谢道渊谁也打不死谁,能维持着看起来的“势均力敌”状态,但是如果距离拉近……
他估计,得为自己唱首凉凉。
何况,谢道渊还没使用那把剑……
想必谢道渊即使是对上东方鼎立,也难说胜负。
邓九五只打量谢道渊少许,却并没有退走的想法,因为在他眼中,谢道渊确实很强,却没强到,让他觉得不可战胜的程度。邓九五于是忙里偷闲的低下头,去看他刚刚踩到的东西,似乎是某种不知名的粉末,微微抬眼,有闪烁着微光的火焰缓慢的渐渐爬来……
他的身后,便是王轿,脚前,却有这种闪烁不定的火线仍在蔓延着……
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但是,用这东西的人目的——
显而易见。
只要察觉不对,只要想,武者的感知,能让其很快便洞悉周围实力在自己之下的人。邓九五若有所觉的看向某处灌木丛……
顿时,……同扑闪扑闪的小眼睛四目相对。
邓九五微拧的眉宇之间阴翳乍生。
“嗯?……”金银双掌已然打向灌木丛的角落处,“何方宵小之辈?”
“死来——!”
谢道渊再次扫开黑白无常似的非影和幽泉,因为被这两只长时间摧残,谢道渊抬头时看邓九五都觉得有点儿眼睛被拯救到,他顺着邓九五金银双掌打向的方向看去,只见,某身材矮小的红鼻猴儿慌忙逃窜……
哦,这货比起非影和幽泉,竟然生的莫名有些……
眉清目秀。
“……”
此时,有名为气氛的东西瞬间瓦解……
“谢道长!看这里!Help me!”秦假仙被这突如其来索命的金银双掌吓得花容失色,已经混乱了语言。
“……”
谢道渊本来握紧了手里的剑,见秦假仙这举动,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升起了想放生这货的冲动。
红鼻猴儿似乎看出了谢道渊的想法,边跑边跳的逃命还不忘记向谢道渊挥手,“冲动是魔鬼啊谢道长!”
“……”
暗红的邪剑终于出鞘,流动着猩红流光的“道之渊”如同被牵引般落入手中,谢道渊瞌目,迷蒙的视线之中,浮现出血色剑身上倒映着的双眼,那种仿佛被未知的存在注视着的感觉,也再次出现……
这种感觉……
到底是谁?
睁眼之时,剑上倒映着的,只是,也仅有……谢道渊自己的眼而已。
那位谢道长明显是在走神的感觉,秦假仙急得想骂娘,却忙于奔命无暇他顾,虽然他跑的快,但是那金银双掌却比他更快,就在他感觉那双掌印已经很近很近,自己即将成为新的等身金手办的时候,“道之渊”划过,镇山河从天而降……
然并卵。
因为经常性不用,不负众望的落歪。
谢道渊给秦假仙丢出镇山河的途中,总感觉自己是不是遗忘了点儿什么重要的事儿,他本着救人要紧,丢出去以后才瞬间想了起来:
他当年因为半路转了剑纯,忘记关之前设置过的技能喊话……
当然,剑纯的也没关就是。
不过,现在都已经到了异世界[苦境],而且贫道这么多年以来也从来没给人丢过镇山河,应该,不会触发吧?
随后,这样想着,怀着侥幸心理挽了个剑花的谢道渊,就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微微转身,面对着自己首次丢下镇山河的目标秦假仙说出了那句本来用来撩妹的土味情话:
“这山河不过区区三尺,怎么?还要贫道抱你进来吗?”
乍闻谢道渊那特别适合网恋的声音说出这种话,秦假仙略有纠结,然后,似乎很快便度过了心里障碍,满脸娇羞的跳进镇山河之中,避免了被金封的同时,羞羞哒哒的给谢道渊点了个赞,然后笑的满脸张狂,“老秦我果真宝刀未老!魅力非凡——!”
如此情景下,看完了全程的邓九五转头,神情复杂的打量起谢道渊,好像这才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
而处于邓九五持续凝视下的谢道长,面色也近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苍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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