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17吓醒

    天还未亮,谢道渊睡不着,便如愿换回了他的定国,推开房门,却见外面飞舞着雪花。

    琉璃仙境之中何曾有雪?

    谢道渊心中不由有些疑惑,他垂着眼,又突然生出了那种感觉,就如同他与邓九五交手拔出“道之渊”时,如同他坠落深渊,找回他遗失的佩剑时的那种感觉……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凝视着自己,他忍不住的循着那股视线看过去,抬头,却发现自己所处的四周冰天雪地。

    在对面茫茫然的山崖之上,有负剑的道者正与自己遥遥相望。

    不对……

    在心里条件反射般的否定,谢道渊看着自己似乎缩了水的手掌,也不知怎的,看到对面的道者时,莫名心里觉得有些失望,不是这个人,……他默默这样想着……但又觉得对面的那名道者也很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名道者到了谢道渊身前,谢道渊要略微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闻言刚准备回答,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来,“我叫……”

    “……小公子怎会独自身处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

    “吾乃纯阳子吕洞宾,不知,小公子可愿随贫道离开此地……?”

    谢道渊低下头去看,也识不出自己身上穿的到底是什么衣服,但,他能肯定,不是之前那身定国。

    他跟随道者下了山,被赐名令仪,那是出自《诗经·小雅·湛露》的名字:“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谓之整肃威仪,无姓。

    后来,又跟着道者拐来了师弟谢云流,按理来说是师弟的,只是,后来两人经常外出,谢云流那时候又不喜欢叫师兄,对外总是称他作兄长,旁人便以为令仪也是姓谢的。

    再过了段时间,纯阳子吕洞宾又拐来了最小的李忘生,谢云流和李忘生倒是越长越大,而且李忘生长的吧,还有点儿着急,只有令仪看着却还是那样,别说谢云流了,连李忘生都大愿意叫他师兄。

    好在,师兄弟三人之间的感情很好,而其中,谢云流说好了是叫年少轻狂,说不好吧就是有多动症;而李忘生这人太老实,时常在“打小报告”和“同门情义”之前纠结;令仪,则纯粹就是呆。

    令仪的呆和传统意义上的呆不同,有时候让吕洞宾都觉得头疼,次次都是谢云流带他掏鸟蛋令仪就掏鸟蛋,带他瞎算命令仪就真敢瞎算命,以至于后来,他坑蒙拐骗无所不精,等到吕洞宾真去重视这问题的时候,令仪已是可以顶着张懵逼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的进行坑蒙拐骗……

    不过只要有人盯着,告诉他不对,能够说服他,他也能听话。

    有时候吕洞宾也会罚他们,比如谢云流带着谢令仪跑下山捣了某个盗匪窝,又或者哪个马贼势力,倒不是说行侠仗义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俩熊孩子都不带家长报备一下的,就算怎么死外面了估计也还得吕洞宾一处一处调查完,找到尸体了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糟心玩意儿……

    吕洞宾平时会心软,算不得严师,但在这方面罚起弟子时毫不留情。

    但是就算是被罚抄书,被罚站,也还是经常能被他们玩出花来……

    谢令仪对于人欲其实是很浅淡的,有时候吕洞宾都会怀疑他除了基本满足身体机能的食物和水之外,估计可以不需要任何东西也能活的很好。但他也是会饿的,尤其是每次和谢云流出去浪完以后回来再被罚站、罚抄书,如果只是抄书,他会自觉替谢云流也抄完属于对方的那份,而谢云流则是在门口翘首以盼,等待着外面响起三声猫叫。

    有句话说的好,“水至清则无鱼”,向来的耿直的李忘生也免不了和两位师兄“同流合污”,他总会在每天为三清更换贡品时,偷偷藏下两个苹果,一到夜里再给挨打的两只带过去。

    三声猫叫是约好的暗号,谢云流基本一听到就干净利落的翻了墙,回来再把苹果塞给谢令仪。

    当然,这样的“合作”也并非无懈可击,比如有一次李忘生就被逮了,向来耿直的小师弟一脸僵硬的在师父“和蔼可亲”的眼神下学了三声猫叫,谢云流一翻上墙头就和笑的一脸“和蔼”的吕洞宾四目相对。

    谢云流,“……”

    “师……师父晚上好。”谢云流看着李忘生的眼神就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和吕洞宾打个招呼,顺势就要翻回墙里,却被吕洞宾一把拎了下去。

    如此,被发现的后果就是,从两个人挨罚变成了三个人一起逼罚。

    毕竟……有难同当。

    至于师兄弟之间关系的基本模式,差不多就是:令仪看着就比我小凭什么叫师兄!?

    除了是让叫师兄外,什么都好说。

    而师徒三人终于发现令仪外表的问题时,已经是在建了纯阳宫之后。

    那时候,谢云流、李忘生、上官博玉、于睿、祁进、卓凤鸣的纯阳师父组阵容基本已经凑齐,当年的李忘生进门那是有些少年老成式的长的着急,而新来的卓凤鸣,显然已经是……

    那都不是着急能够形容的,看着比那时候还没白发头的李忘生都老。

    这就更突显了令仪好像不怎么长,这个不怎么长不光是说不长个儿,而是好像对于别人来说,是三五年,对着令仪的外在而言,就是几个月……

    为了掩饰令仪的不同寻常,其他几个人基本都轮流看着以确定令仪别老在人前晃悠着,即便,对于修道之人而言,长生不老似乎也不算什么特别之处。

    但传言,有时候终归都是传言,没人真见过,尤其现在这个天下大乱的年代里,若是不好好看着,搞不好哪天就被皇室的人给盯上,绑回去炼劳什子长生不老药了。

    但即便如此,令仪也还是会偶尔跟着其他的师弟下山,他对那些繁华的街市,烟火红尘,似乎都没有丝毫的好奇心,不是历经千帆后的勘破,他好像什么都懂,但是又什么都不在乎。

    那时候师兄弟几个好玩儿,每次不管是要补充物资还是什么的,都

    着抢着要下山,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其他人带着礼物,令仪后来也会学着带,并罕见的对带礼物这件事兴致勃勃……

    他不是很懂其他人的大喜大悲,但他明确的知道,带礼物可以让其他人开心。

    那不是种坏的情绪,他想。

    当然,他的兴致,最后还是在他给谢云流带了几盒胭脂水粉后,被这位师弟提着剑追着跑了三天的惨痛经历中告终的。

    他不太能理解谢云流为何怒气冲冲,也不太理解其师弟们看着谢云流时诡异的眼神。

    令仪就那样待在纯阳宫里,认识他的,和他认识的人,始终也就那么几个,只是当年还能和他玩,怂恿他掏鸟蛋,提剑追着他砍的人,越来越大,变得沉稳,他们甚至已经不再年轻了,也不会再那样和他闹腾。

    令仪看着那些拜入冲虚门下的弟子们,那些青涩的脸庞上透露着朝气蓬勃,可在令仪的心中却无波无澜,他有心想尽义务,可对他们,却无法升起关爱之情,连同他这个冲虚子想要自己带他门下的弟子们,都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他的特质,让他不能和其他人相处的太过亲近。

    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氛围环绕,他知道他该有这种情绪,却无法让自己陷入到这种感情。

    连同睿宗子隆基与太平公主发动政变,睿宗子隆基登位后,谢云流因与李重茂为挚友,被认作韦氏余党,以及后来谢云流离开纯阳宫……

    他有心阻止,却是因为同门情谊伦理道德告诉他,他该这样做,而不是因为所谓的感情。

    谢云流离开时,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是从疯魔的状态清醒过来时的痛苦沉浸之后的死寂,那一眼,带起一种错觉般的失望神情。

    一滴水珠从那张没有人气的脸上滑落,像是泪。

    却再没有人比他本身更加清楚,那不过是自天空坠落到睫毛上,又融化的霜雪。

    这一次的离别。

    无论是李忘生、还是上官博玉、于睿、祁进、或者卓凤鸣,他们只要是想,大概都有机会再见到谢云流,只有令仪,在连同其他同门都开始渐渐苍老后,他已经被明明白白下了禁令,禁止离开纯阳宫。

    又过了很久。

    令仪已经开始习惯性的喜欢靠坐在堆满积雪的屋檐上,看着太极广场上的弟子练剑,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时总有种熟悉感,就仿佛他曾经也这样做过千千万万次。

    但是……

    “我不该在这里。”他这样想着。

    谢道渊有些茫然,面前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的闪现而过,最后,又支离破碎,他漠然的视线看向了手掌,那已是成年人的手,手中握着剑,是他曾经的佩剑:

    「周流星位」。

    这把剑和“道之渊”是那样的相像。

    若用通俗点儿的例子来形容,就是,不管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又那样不同,一模一样的外形,却是冰与火的一红一蓝,一者本源魔气环绕,极尽嗜血,一血道门真气环绕,清圣灵逸。

    在这一片灰色的天幕之下,他总觉得剑仿佛冥冥之中被什么所牵引着,却已无精力再去管,时机已至,手中神兵豁然出鞘,剑光,直破苍穹。

    在虚无破碎的空间之中,有什么力量狠狠地拉扯着他手中的剑,莫名透露着强制性和志在必得,身体也被拉离原本的轨道,在破碎的空间之中,风暴飞沙走石如同有细碎的铁片狂舞,躯体刮的鲜血淋漓……

    手中之剑最后仍是脱离,带着剑光,亮如白昼却不知贯向何方。

    剑光穿过的,只有极致的暗,在光暗斑驳的破碎之间,消失不见。

    破碎的空间消失,风暴也终于平息,天边的云霭之中,沾血的白衣坠落,砸向大地断裂的深渊。

    我,不该在这里。

    “诶……我还以为是落了颗流星下来,本想许个愿的……看身形说不定是个美人儿,嗯,……怎么是个男的……不会被听见吧?”

    “好像是道门的。”

    “……”

    “你不能在这里,道长,你快醒醒!我,……醒醒,我带你出去!”是个少年的声音。

    “……道长,你能听见吗?”

    是谁?

    “是我没用……,我没办法带你走。”那少年隔天似乎又来了这里,语气透着些颓废又有些委屈。

    “我给你带了很多伤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要快点儿醒过来。”

    到了第三天。

    “诶……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

    又过了几天。

    “父皇以前从来不让我进这“道之渊”,我知道是因为那把剑,却没想过影响这么大,美人儿……不,帅哥,……好像还是不对,道长,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怕是连我都要死在这里的。”

    不知少年絮叨了多久,却没注意到昏迷已久的道者眼睫微颤。

    那少年仍旧絮絮叨叨,“可怜我还年纪轻轻,尚未娶妻,你再不醒,等上了仙山,我俩凑合凑合?”

    谢道渊努力想看看他,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明明少年的声音近在咫尺,他听他絮絮叨叨了许久,下意识唤出了少年的名字,“逢渊……”

    逢渊,是你吗?

    随即,谢道渊终于能够睁开眼去看,眼前,却是沉沉黑雾,雾气形成浓郁的黑暗,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黑暗之中,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正居高临下的凝视着自己……

    又是这种感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同那时被卷入破碎的空间之中时,如同,他每次拔出“道之渊”之时。

    谢道渊抬起头,极淡的浅灰色双眼与虚无之中的异色双瞳——

    一时四目相对。

    谢道渊顿时被惊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手中握着“道之渊”,上面有暗色的血气浮现,向上蔓延着,谢道渊皱眉,打量四周,意识到他还在琉璃仙境的客房,不由得地放松了下来,不过,仍旧是心有余悸。

    还有“道之渊”上莫名蔓延而起浮动的血气让他有些不安,分明也并非往常那般具有攻击性,也无甚威胁,真是奇了怪……

    “谢道长昨晚没睡好吗?”早上,准备好了饭菜的热心管家屈伯伯,看着坐在饭桌前张哈流泪的谢道渊,有些担忧的问道。

    “……只是梦到些往事。”就是,挺邪门……

    这要是如同往常那样,被剑上的怨气拉进梦境,梦到了鬼魂死尸之类的还算正常,他这次做个梦吧,竟然梦到只波斯猫。

    还特么极限丢人的被那双猫眼睛给吓的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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