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娟缺月西南落,有人以思念筑起烟雨楼台,相思作海,悠悠乐声似朱玉走盘,如泣如诉。
琵琶声颤若心弦,期期艾艾中,尽是相思苦。
有叶笛奏响山间,带着凄凄弦音沉入流水中,那女子十指纤纤,拨断琵琶索。
“谁……是谁在那里?”女子抬眼,露出张清隽秀丽的面庞,温良恭顺的眸看向烟雨楼台外缓缓走来的人,含着些错愕的惊慌,“阁下是……?”
“姑娘不必害怕。”缓行而来的白衣道者颔首,“贫道……只是碰巧路过此地,并无恶意。”
女子那两弯纤若新月的眉带着疑惑微微皱起,似有不解,“如此看来,道长似乎并非本地人士?”
“……是。”
那女子面相生的愁苦,笑起来时却温婉动人,此时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略微笑了起来,“那……道长可是迷路了?”
道者有些尴尬的点头,“……是。”
“小女子名为琴绝弦,方才……多谢道长开导。”琴绝弦微敛了眉目,真心实意,“还未问过道长道号?”
白衣道者正是外出的谢道渊,他方才与屈世途说明,有些私事需要外出,却不想刚出门不久就迷了路,还撞到了人家姑娘“嘤嘤嘤”的场面,不过此时也确实需要对方帮他指路,他卷了卷手中的叶笛,自报家门:“贫道谢道渊。”
“确实是因为人生地不熟,……以至于不慎迷路。”谢道渊向来对女孩子家家秉持着礼节(当然,骨箫这种排除在外),于是说起话来,也还算是轻柔,“还望琴姑娘指点。”
“……道长无需如此,方才……幸与道长合奏,吾心中之念想才得以平息几分。”女子摇摇头,有些不知所措,“……道长想去往何方?吾左右无事,若是路途不远……琴女为谢道长引路便是。”
“闯入此地本,虽非本意,但已是失礼至极。”对方的举动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让向来都和满肚子弯弯绕的人打交道的谢道渊,也不免有些错愕,平时里只争正负、利益的谢道渊说话时,也不由得对这名女子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考量,“怎敢再劳烦姑娘亲自引路?”
“何况……”谢道渊顿了顿,对上女子温婉如水的眼眸,“姑娘就不怕吾是心怀不轨之人?”
“道长说笑了。”那女子本身说话时声音总怯生生的,胆子似乎也不大,可她却是直对着谢道渊的眼,那双色泽浅淡的银灰色眼眸,极冷,时常让人只一眼,便生了畏惧之心,可琴绝弦却不怕,只是静静的和那双眼对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退缩的,“道长若是坏人,先前之举便显得太过多余了,也更不会提醒琴女这些话了……”
说到这里,她如水的眼眸突然就有些黯然了,长睫微颤,似乎陷入到了某种回忆里,咬着下唇低低道,“即便遇人不淑,那也是吾自己做下的选择,吾……”
“不悔。”
守着一份无望的感情,等一个杳无音讯的人。
真苦……
可是只要想起曾经那一丝一微的甜,往后的日子……再苦,似乎都也不算是苦了。
“如此,便有劳琴姑娘了。”谢道渊看着又陷入过往悲戚中的蓝衣女子,启唇将女子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却是微敛了一双浅淡的眼眸,也掩藏下千回百转的思绪,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贫道是想去……”
想去的地方倒也并不特殊。
一时梦醒,随后匆匆告别,出了琉璃仙境,也不算是为了什么正事,不过是一瞬念即故人,便想着故地重游。
一丛兰草生了几枝花骨朵,银蓝色的年轻公子伸出了一只手,指尖微分,如一朵枝头玉兰绽放,轻轻弹去了兰叶上一层轻薄的灰尘,手上缠绕的流苏腕带随风招展,有一种静谧如兰的美感,可那腕带却是淡紫的莲纹底面,与那公子并不相配。
只是拂过兰叶后,如同玉兰花一般白皙修长的手上也沾了些灰尘,除却灰尘,似乎还有些淡淡红色细小伤口,连腕带也未将其遮住,偶然的显露,像一只无暇的玉器被刮上了瑕疵。
“让我别怨……”
“怨吗?……简直可笑。”
“怎么可能不怨……”
“汝等着吧。”蓝衣公子攥紧拳头,将缠绕在手中的流苏都扯的变形,声音近乎干涩的起誓,“谢道渊……”
“早晚……”
“吾早晚都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红衣绯裙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静坐于佛像之前,柔婉的眉眼已生出些细纹,她虔诚的颂着佛经,忘却了过去的不堪,过去的刀光剑影和愧疚,却放不下心头的石头。
她微微睁开眼眸,透过大开的门看向不远处的楼阁,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五弟……”
此恨今宵争得浅,思量旧日恩情遍……心有怨兮……心有怨兮,无人知。
终究是怨气更胜,也算不得……恨。
放下过去,珍惜现在,自己掌握未来,可又有谁……能真的放下过去,在当下清醒的活着呢?
向来是旁观者清,而当局者迷。
一道琵琶弦音婉转,勾勒昔年景色,一艘画舫驶过江上,碾过一轮镜花水月。
一道声音低如暮霭,沉若舫下流水,随弦音流转,谱出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青苔遍满了墙根,爬上台阶,风轻轻的挑弄开一扇破门,吹落了屋檐下的雨滴,滴落在行人的脚步前。
这里的行人脚步缓缓,不见急色,倒是路上色彩斑斓的油纸伞晃的人眼花缭乱,在这近乎于静谧的南城雨景中,却有两道甚为匆忙,极不和谐的身影。
一个红衣,一个蓝衫,红衣少女将少年护在臂弯中,宽大的衣袖掩去了少年大半张面容,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对寻常的姐弟。
但也只是似乎……
蓝衫的少年看起来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十三四岁,只是有些怕生,怯怯的揪着少女的衣角,惶然不安,那少女却是一身狼狈,头发散乱,一张白皙的面颊上带着些擦伤,活像是遭了一场大难。
与其他人更为不同的,还有那少女警惕防备的姿态,以及一身难以掩饰的血腥气。
“阿姊……呜……”少年刚开了口,似南方特有的吴侬软语,便被姐姐一把捂住。下雨天,似乎并没有人有心情去观察周围的行人,他们倒也不算引人注目……
黄泉赎夜姬警觉的扫了一眼告示栏,只见那上面果然贴的满满当当,众多悬赏中,只有一张女子的画像显得突兀至极,即便被雨淋得半湿,却也看的出来,光只是神韵,便有七八分像她。
只是,好在告示栏前面的人也不多,仅有一道身影伫立在前,撑着一柄水墨绘就、荆棘丛生的油纸伞背对着他们,显然也没注意到这边,黄泉赎夜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在下一刻,她的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因为那个人……转了过来。
[吾是该杀了他还是杀了他?]
黄泉赎夜姬杀人无数,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面对这样像是个玩笑般的假命题,只是,在心里终究还有一丝侥幸的微弱期盼:
如果,他们没有被认出来呢?
一红一白相对伫立,白衣的人影抬起油纸伞,眼神似穿过了层层雨幕,与黄泉赎夜姬那双嗜杀、却似乎已经不再全然是嗜杀的眼一瞬对视,一触即分。
任凭黄泉赎夜姬带着少年退至墙角,原本还算正常的指甲疯狂伸长,白衣负剑的人已撑着伞,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向他们逼近。
然后,在黄泉赎夜姬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出手时,与她……擦肩而过……
难道……真的没有认出来?
黄泉赎夜姬忍不住抬起头,狐疑的去看那道在视线中越行越远的背影,却见对方突然停住了步伐,……黄泉赎夜姬的心再一次吊了起来。
被发现了吗?
红衣少女微微弯下腰,不由得按上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几乎已经做好了搏命的准备,却见那白衣道者转身,面无悲喜的问道,“方才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贫道。”
“……可是贫道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黄泉赎夜姬,“……”
“……并……并无。”黄泉赎夜姬一时之间心情复杂,本来警惕半天,心里七上八下的心脏病都快犯了,却忘了习武之人对眼神打量最是敏感,竟不想是因为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半天惹出来的祸事,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是个什么表情了,说话时也心不在焉,声音干巴巴的、近乎有些磕磕巴巴的回答了道者的问题,“只是见先生周身气度不凡、根基深厚,所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气度不凡、根基深厚?”伞沿儿遮住了那白衣道者的眼,他的声音本来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漠然,此时却将一字一句都拉的极为缓慢,似乎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深意,“姑娘也不差。”
“……”话一出口黄泉赎夜姬就后悔了,这不摆明了在告诉人家“我武功也不差,所以能看出来别人看不出来的,我和那些愚蠢的凡人不一样”吗?
黄泉赎夜姬揽着兰漪,一想自己还在被通缉悬赏,一瞬间糊死自己的冲动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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