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该是怎样的……?
寿终正寝时,犹如困乏入睡;惨遭横祸时,是急速恐惧和瞬间疼痛之后的失去意识;而煎熬慢死时,是在最后的瞬间感到解脱......
无论是哪种死亡,最后的结果都是失去意识,犹如完全入睡的状态。
死,连梦都没有。
章袤还不想死,所以他醒了过来,是冻醒的。
他还未来得及深究自己不翼而飞的外衫,便见有人对他家阿姊图谋不轨。
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力气不大,咬人却是同狼崽子似的狠,尖锐的犬齿都扎进了皮肉,白衣道长终于让其松了口之后,手腕上已留下了道鲜血淋漓的齿痕。
“你是狗吗?”
“我叫章袤,是章家大少爷。”蓝衫的少年睁大眼,气鼓鼓的瞪着眼前这位不久前才见过的道长,反驳道,“才不是狗!”
“哪有如你这般上来就自报家门的。”那道者眉眼俱冷,一双浅淡的眼眸犹如雪上之下无波的寒潭,冷彻刺骨,连最耐寒的鱼都无法苟活,挑眉敛目时却又如春雪消融,带着种说不出的意味,“也得是我先问,你才好自报家门才对。”
“那你问。”少年人的情绪总是来的快我去的快,何况章袤本来也不是容易动怒的性子,只是近来环境所致,如他这般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也多生出了几分警惕。
但也就几分而已,章袤见道者没在执意揽着黄泉赎夜姬,神情便放松下来,又是那个天真稚糯的小少爷,只是仍旧瞪着他。
那年轻的道长闻言似是轻笑了一声,还真就问了,“如此不懂事,见人便咬,你是哪家的孩子?”
“你想怎样?”
“速速报上家门,贫道也好讨医药费去。”那道长削薄的唇微弯,一双眼却古井无波,章袤见他这模样,忍不住问,“你真是修道之人?”
“不像?”
“不像。”小少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比较“狠毒”的词汇来,最后只好把自己认为最讨人嫌的都说了出来,“你若称自己是市井里的泼皮无赖,我便实打实的信了。”
“好吧……”那道者似乎妥协了,“我早些年就被师门除名了。”
“哦。”黄泉赎夜姬现下还昏迷着,躺在旁边的干草上,没了大人看着,少年似乎并不如表面上那般脆弱,一个人若是非常在乎另一个人,便会在她面前将所有的刺都藏起来,显露出全无阴霾的模样。
这话落在黄泉赎夜姬和章袤身上,也不过如此了。
可现在黄泉赎夜姬也听不到,看不到,小小的少年“哦”了一声之后便瞟了道者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有审视,又像是什么特别的意义也没有,他这样的年纪,还不懂什么叫做交际的艺术,也不懂得说话留三分的道理,一张口便是直来直去,“你在骗人。”
“是因为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道者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在骗你?”
“我不知道,是阿姊教我的,如果一个人在和另一个人说话,而内容恰好是另一个人不知道的事,他在讲述时却偏偏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多半就是在骗人了。”
“那你又怎知我不敢看你的眼睛?”道者问。
于是少年便盯着道者那浅淡的眼眸看,那双眼睛乍一看本该是赏心悦目的,盯了一会儿却又会觉得万分慑人,非要直直对视的话,不亚于自我施加酷刑。
章袤实在没有自虐的癖好,他仅仅只是看了一会儿,便揉揉眼,抹去了眼角瞪出来的泪花,说,“可我现在又不确定了。”
“你的眼里分明什么也没有,连我的倒影都映不出来,实在怪的很。”
至少于他而言,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人。
道者闻言,没有搭话,只垂下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搭话,章袤也不太想找话,便转头不再看他。
这一转头,他才发觉天早就亮了,只是仍旧蒙着层灰暗的雾气,雨小了很多,却仍在下。
一阵冷风从垮掉的墙缝里吹进来,惊的章袤一个激灵。
“我衣服……”
他还没说完,便见道者起身从旁边黑漆漆的角落里扯了件衣衫丢给他,动作熟练的很,衣服也有些眼熟。
章袤拎起来抖了抖,干的,便又忍不住去看那个拿完衣服之后就无声无息缩进黑暗角落的人,“你干嘛扒我衣服?”
道者漫无目的的视线在少年纤细的身躯上转了转,随后挪开了视线,低头翻了翻几乎要熄灭的火,添了些少得可怜的新柴,“放心,我对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没兴趣。”
“对男人也没兴趣。”
“……谁在说这个了……我是……”少年被他说的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了,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本来就是句戏言,直接反驳当他瞎扯便是,章袤一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刚出来半句便卡了壳,好在他一瞬间又扫到了躺在干草上的阿姊,目光触及红色的布料,……干的,“你对我阿姊……”
“真气烘干的。”
“哦……”
好像没什么毛病,但是章袤一想瞬间又不太舒服了,“那你干嘛扒我衣服?”
“你若是想染个风寒,我现在把你丢进水里也不迟。”道长的侧脸在微弱的火光下显得多了丝暖意,说话却是凉薄的很。
多烘干一件衣服能浪费多少真气?
小气。
章袤嘴上嘟囔了一句,心里倒是没这么想,这道者性子怪是怪了点儿,但就以他自己的眼光来看,还真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人。
人家随手救下他和阿姊已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哪还能再想那么多。
“对了,你都知道我叫什么了,我都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重要吗?”
章袤被道者问的有些讶异,转而睁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道者,昏暗的光线中错觉般的显露出道者侧脸上似乎有着某种痕迹,但章袤对此并不感兴趣,他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不重要吗?”
“名字就和钱一样。”道者答,“不过身外之物。”
“你会这么说,肯定是因为你很穷,又没朋友。”章袤说这话时倒是一点儿嘲讽的意思都没有,他只是在诉说他所认为的事实,不在乎别人记不计较。
恰好和他对话的人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看来你深有体会。”
“以前不是,以前我有钱。”章袤系着带子,眨了眨眼,“可是我现在确实很穷,至于朋友……”
“我一直都没有。”他承认的坦坦荡荡,所以在表现出自己的目的时也从不收敛和掩饰,“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呢?”
话题还是扯回来了。
“你觉得怎么顺口就怎么叫吧。”道者仍没抬眼,似乎被那团小小的火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不过先说好,李狗蛋这种名字不行。”
“……”
谁会随便给别人起这种名字啊。
你当我是你吗?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没朋友了。”章袤扣好衣服上最后一颗盘扣,一脸难以言喻,“脾气真臭。”
“穿好了就去给你阿姊喂水。”道者没跟他继续瞎扯,只是撇断手里的树枝丫扔进火堆里,及时给那命悬一线的小火苗续了一口,让其能够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你再磨磨唧唧,她怕是没能死在杀手手里,反倒是渴死了。”
“我……”章袤刚想问,我拿什么喂,就看到草堆旁边摔碎了碗,他不由得想起刚醒来时道者揽着自家阿姊的场景。
只是那时候他一看到这一幕情绪上来便先动口了,倒是忽略了人家手里拿着碗。
还平白无故把人咬了一口……
而且还是血呼啦差的那种……
“碗是没了,出去折片大点儿的叶子来。”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知所措,那道者出声提示。
“哦……”少年顺从的小跑着跳出破庙缺缺巴巴的门槛,突然又停住了,转头神情复杂的盯着那白衣曳地的人影。
“还不走?”
“我走了,你要是真对我阿姊图谋不轨怎么办?”
道者这会儿倒是笑了,但是他好像并不擅长任何外露的情绪,似乎他过去都如同供在道观里的石像,伴着香火,却无甚烟火气,这一会儿只是在试着学习人该有的七情六欲,一试还失败了,于是笑出来便成了一声嗤笑,带着种生命禁入的雪山般的孤高傲岸,不至于讨人嫌,但也实在不好相处。
待他一开口,就是实打实的讨人嫌了,“贫道若想图谋不轨,怕是你阿姊醒着都没用。”
你在不在都是个凑数的。
章袤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这话一瞬间觉得心里冒气,可说话的人却莫名让他生出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他只觉得对方那失败的表露中掺着点儿什么格外的东西,随着外面吹进来的那一点儿冷风刮进他的四肢百骸,无端压的他心头酸涩,可他尚未懂得,不知缘由,更不清楚因果。
“记得找没毒的。”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分辨有没有毒。”章袤有些苦恼。
“想分辨这个还不简单?”道者教的一本正经,“摘前先尝一口,就知道有没有毒了,没毒就拿回来。”
“那要是有毒呢?”
“有毒你就死了。”
“哦……”
章袤只觉得他说还不如不说,字字句句都能生生戳到爆点,讨人嫌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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